秦家老宅内,**的人一张脸因高烧而通红,她在睡梦里似乎看到极为可怕的事情,持续低呓,叫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陆重。
卢霭进来看一看输液瓶,里头的**还剩了一个底,她坐在侄女的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等着替她拔针。
拔针的时候,秦初慈醒了。
她费力抬起眼皮,模模糊糊中看见伯母的身影,再从房间布局里认出自己身处何处,“伯母?”
卢霭手下微微用力,针头便被她拔了出来。她看向**的人,作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
秦初慈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卢霭叹一口气,“是你哥哥将你接回来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别的事情都不用管,天塌下来还有你伯父撑着呢。”
她避开侄女目光,“我让王妈替你熬点粥,你烧了一天,肯定饿了。”她急匆匆冲下房间,声音响在楼道里,“小慈醒了——”
先上来的是秦善,他本就在客厅里待着,听见声音便踩着拖鞋上了楼。
秦初慈在**,见他进来,叫了一声哥哥。
秦善摸了摸鼻子,“感觉好点了?”
秦初慈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是刚刚那个问题,“我是怎么回来的?”
面前的男人眉头蹙起,额心便多了几道竖着的纹路。
秦初慈自问自答:“手骨还差秦家和蒋家的,家里只有我和你符合凶手目标,他们不会让你冒险出去。所以伯母说你去接我的说辞,是在骗我。”
她的视线落在哥哥所穿的衣物上。
棉质睡衣,她知道秦善的习惯,秦善平日里忙得像只滴溜溜的陀螺,很少白天在家里露面,现在天色未晚,他在家里穿着睡衣。显然在家里已经待了很久一阵。
秦善说:“谁送你回来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今天早上一开门,你就躺在门口,还发着烧,吓得我妈赶紧叫了医生。”
他走到房间的窗前,将窗帘拉开一点,透了些光线进来,回身说,“小慈,现在你最应该关心的就是你自己。商拯、言夏清、还有你说过的阮嫱,再加上阮伯父他们的死,谁都不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我们还是蒋家姐弟。”
秦初慈剧烈咳嗽起来,面上红晕更盛,“我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谁?
秦善立刻发问,伯父秦正适时进来,她吐出叶婷的名字来,随即看向伯父,“陆重说,袭击商拯的是女人,阮伯父死之前,也在地上留下了印记,指证杀人者是个女人。
那一晚,我和陆重去找阮伯父,阮伯父搬了家,他原来的房子几经转手,所以我们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他现在的住址。他不想让阮伯母听到我们的对话,所以让我对她用了安魂香。
在安魂香燃起之前,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香气很特别,我在一个同学的宿舍里找到了一瓶香水,它的后调,就是这种香气。
这个同学的名字,叫做叶婷。
商拯遇害那天,我和陆重还跟他曾经通过电话。
我不知道商拯此前有没有向家里提起,他会和陆重在一起的原因。
事实上,陆重之所以会找商拯,是因为我的同学,周昭阳丢失了一魂。周昭阳就住在万港城,所以我们找了商拯帮忙。
他遇害的那天,就是帮周昭阳招魂的最后一天。
周昭阳是见过叶婷之后,才丢失一魂的。
叶婷和我同年,七年前,阮嫱在云雩山出事的时候,她只有十几岁。我虽然没有找到她和阮嫱之前的联系,但我想,她可能还有同伙。
商拯被气刃割喉,陆重在族谱里找到了一个被划去名字的女人,我们之所以会去找阮伯父,就是想要打听一下这个人。”
秦正打断她的话,在他开口说话的一瞬,秦初慈发现,素来腰板挺直的伯父,不知什么身后起,背脊已有弯曲。
“你们向洪波打听的人是陆淇月?”
提及长辈私隐,秦初慈忙看向别处,她伸手向脖间音哨摸去,音哨跟她的皮肤只隔了薄薄一层衣物,被透出的体温烘得多了些暖意。
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性动作。
秦善抱肩,视线在父亲和堂妹之间打了个来回。尽管他不知道陆淇月是谁,但从两人神情里,知道此人有特殊意义。
“是,阮伯父将陆淇月的事情和我们说了一个大概,我在想,叶婷会不会和陆淇月有关系。”她不看伯父的神色,“阮伯父说她是自杀的,死的时候本来是要扔到乱葬岗,但被阻止,最后由阮伯父的父亲亲手埋葬……”
“有没有一种可能,陆淇月在死之前就曾经有过孩子?阮伯父说,她很早就在外游历,如果真生下孩子,不难瞒住陆家。叶婷可能是她的后人,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说的通了。”
她又犹豫道,“可是,陆淇月那么喜欢……甚至偏执到铸成大错,会和别的男人生育儿女吗?”
秦善暂时还没弄懂陆淇月的情况,却对刚刚秦初慈的沉吟颇为好奇,“你刚停顿什么,她喜欢谁?”
他看看自己父亲,不客气扬眉,“不会是我爸以前的风流债吧?”
秦正变了脸色,“你给我滚出去。”
秦善不恼,这样的态度他见怪不怪。门忽然被人敲了敲,王妈端着粥上来,先将粥放在床边小柜上,再拿了大枕头替秦初慈垫高。
王妈拭一下她额头,“差不多了,把粥喝了再捂一捂,发发汗,什么病就都好了。”
秦初慈冲她笑一笑,端起粥碗来。
等王妈出去以后,秦正才说,“那个叶婷,我会联系一下言家,让他们去查一查。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我们一家的事了。”
“总之,一切以安全为先。”
秦正去书房之后,秦善又多留了一会。打从万港城回来以后,他就没出过门,行动的最远距离就是到院子里。
闭门不出是什么感觉?
秦善就一个字,爽!
秦家自己的生意有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早先由于秦善不肯传言,秦正生气下,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偏偏秦善不肯低头,后面更是剑走偏锋,做起了风水生意。
这一次,为了能让秦善乖乖呆在家里,卢霭告诉儿子,一切损失都从她的私房里出。为了他的安全,秦正对妻子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秦善全当自己放年假。
秦初慈从枕头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她很想联系陆重,却不方便当着秦善的面,脸上神情便有些不安。
秦善将一切收入眼底,“你先休息吧,晚点我再上来。那个陆淇月的事,我还等着你和我讲。”
他慢慢踱步出去,“咔哒”一声将门合死。秦善停在门口,将耳朵贴上门缝。
手机里不断传来忙音,秦初慈挂断又继续拨过去。这样的动作没有让陆重福至心灵地接听电话,相反,忙音不断继续。
她退出界面,给陆重发去语音。
“我发烧了陆重,我记得是你把我打晕的。你把我扔在门口,让我受了凉,我伯母说,我烧了整整一天,差一点就烧坏了脑子。”
最后一句当然不是卢霭说的,可归至添油加醋的区间之内。秦初慈揉一揉嗓子,将这一条发出去,继续说,“你现在还在锦城吗?叶婷的事情已经在查了,你也要小心,‘他’还正常吗?我现在出不去,你看到信息后回复我好不好,不要让我担心。”
这句刚说完,便传来了门锁拧动的声音。秦善将门推开,大步冲了进来,从她手里抽出手机来。
在秦初慈有反应之前,他目光已从屏幕上掠过。其实这些语音他在门外也听得七七八八。
秦善说,“他没回你。”
秦初慈下床要来拿手机,赤脚踩在地板上,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地。
她朝秦善走过去,“把手机还我。”
秦善赖皮似的将手机高高举起,他像秦正,身量颀长,仗着秦初慈此刻没有力气,没办法跳起来从他手里拿回手机。
这样玩闹,两人也不是第一次。
秦淳死后几年,秦善常常这样逗她。有时候拿了作业本,有时候拿了要穿的外套,都是当下里要用的东西。
两人闹了几分钟,秦善才将手机还给妹妹,还给她之前还不死心地看一眼,“还是没回。”
秦初慈将手机向被子里一扔,“你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幼稚。”
秦善略微收了点笑意,“说正经的,离这个陆重远一点。”
她挨着床沿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了一下床单,尽管上面并没有明显褶皱。随即仰着头看他,瞳仁如点漆,说,“我不要。”
“我不要离他远一点。”
这是她心里所想,也是现时口上所说。
秦善并没有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事实上,他表达的相当明朗,不赞同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你才见过几个男人。你最好趁这段时间冷静一下,不要太高估你对他的感情,不要被自己蒙蔽。”
他食指轻轻摆动,“你要记得陆重是个危险人物,他体内放了两个灵魂,你喜欢的这个陆重,到底能存在多久?又或者,你们所经历的一切,你喜欢他的那些原因,有没有受到另外一个灵魂的影响?”
“你分得出来吗,你喜欢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他刚说完,外间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尖利的女声。
秦善脸色一变,拔腿便跑,秦初慈紧跟着出去。走廊里,秦正亦从书房里奔了出来。
秦善最先冲下去,秦初慈光着一只脚,混乱中左脚的拖鞋还留在了卧室里。几人冲到厅里,尚在惊疑间,卢霭从厨房里走出来。
一脸苦相,却毫发无损。
秦善不免瞠目,“妈,你乱喊什么?”
卢霭反驳,“我给我老公烤的爱心蛋糕糊了,还不让我叫一声了。我新学的,用了好多材料的。”
秦正面色一沉,“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一惊一乍!”
卢霭歪头,冲秦初慈使个眼色,“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你伯父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瞧——”
秦初慈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定在伯父的脚腕上。原本伯父和她一样,急着下楼,拖鞋掉了也不知道。
她浅浅一笑。
头顶上又有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讥诮,“小题大作。”正是斜倚着栏杆的卢岚。
卢岚斜睨底下人一眼,腰肢一扭,又回自己房间去了。女儿带病回家,她不理不问;家里草木皆兵,她只当没事人。她一日比一日孤傲,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
却不想想,她同秦初慈某种程度上都是在寄人篱下。但她比她女儿强些,因为当一个懂事的孩子,比当一个不懂事的大人,要辛苦的多。
卢霭拍拍秦初慈的手,“不理你妈,真是的。”
秦初慈依然维持着那点笑意,笑的有些可怜,跟在伯父后头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