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上,秦初慈将此前言夏清传来的有关纸片人的资料看完。

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人形纸片脱胎于一张黄麻纸”,她查到古时的蜀地曾出产一种黄麻纸,常被官府要求上缴,制成刑部登记死囚名姓的册子。

制纸的植物往往生长于极阴之所,不喜阳光。流传下来的神怪之事中也曾出现这种纸的身影。

有一个故事,记载了蜀地某位进士昼寝做梦,梦到自己成了地府判官,手执墨笔勾稽文簿,文簿正是由黄麻纸制成。

这类纸张常年与阴司打交道,且原材料就有喜阴之特性,久而久之就染上了极为深重的阴气,有吸附亡魂的能力。

秦初慈看见的那个女生和她死去的男朋友,很可能拥有这种纸。

秦初慈却想到了别的,她将资料给陆重看了,问:“能不能将‘他’从你的身体里引出来,用这类黄麻纸做成躯壳?”

陆重望她,眸光柔软,“我会想办法,将‘他’从我身体里移除出去。”

秦初慈同他十指紧扣,陆重刚说完,她便感觉出陆重身体一颤,掌心里多了细密的冷汗。

她心里一疼,忙将头扭向窗外,假装若无其事。

陆重松开手来,他唇角漫开笑意,“我去卫生间。”很快就站起身来向外走,刚开始还能保持脚步的稳定,再走几步,痛感蔓延全身,他额上渗出冷汗来。

他不想让秦初慈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他和“他”从降生到人世的这一天起,就共用了一具身体。对自己而言,“他”是入侵者;对“他”而言,自己才是入侵者。

这些年里,自己得到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将“他”逼入沉睡状态。但随着这具身体力量的增强,体内两副魂魄力量得到了能力共享,“他”的魂魄力量也在不断觉醒,同自己进行博弈。

痛意是“他”在提醒自己,不要试图打破暂时的平衡。对自己的魂魄进行攻击会极大耗费“他”的魂魄力量,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深知对方的脾性。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自己不会做,但“他”会。

邻座的人看他神情痛苦,惊呼一声便要摁下键来呼唤空姐。

陆重摆手,强忍着痛楚向前走。

……

陆重陪着秦初慈一起进了宿舍楼,秦初慈住的硕士楼本身就是男女混住,故而陆重进来也不算突兀。

秦初慈刷卡进门,走之前门窗都关的紧,一进门便觉得空气窒息。她忙去拉窗,空气一流通,房间里便没那么憋闷。

同住的学姐已经找到了工作,现在实习阶段,只能五月回来毕业答辩。

秦初慈说,“明天我们班会集合一次,我会去找叶婷。周昭阳的事情是否是她所为,我们总要有一个结果。如果她没有出现……”

她神情认真,“这件事她脱不了干系。你也要小心,我怕商家的人和你父母,会找到这边来。”

陆重半倚着秦初慈书桌,伸手在她悬挂着的玩偶上点了点,沉声道:“你放心。”

很快,陆重回去自己寝室。秦初慈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完毕后,她关上门,去了叶婷的寝室。

开门的是叶婷的室友。

秦初慈站在门口向里一望,见叶婷的床位上还露着光秃秃的床板,立刻就改了说词:“我是叶婷的同学,她在家里收拾行李,有东西找不到,让我来看看是不是落在了寝室里。”

叶婷室友同秦初慈也打过照面,见过她和叶婷一起走,便将人迎了进来,随口说道,“明天就报到了,今天还没走,又得半夜回来。”

秦初慈心念一动,“叶婷经常半夜回寝室吗?”

面前的女孩尴尬地撩了一下头发,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不太好,像是吐槽一样,补救道:“还好,就几次而已。她学习很认真,我们宿舍熄灯也不算早……”

秦初慈轻轻笑了笑,转而面对叶婷的书桌。

过了一个假期,桌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她的书架上东西不多,一眼扫过去,有他们专业课的资料,有两瓶用开的护肤品,还有一瓶香水放在了角落里。

金黄色的**在玻璃瓶内静止。

鬼使神差地,秦初慈拿下那瓶香水,瓶子圆润,抵在手里沁凉一片。她轻轻读出瓶身上的英文logo。

似乎没什么异常。

秦初慈又看了一会,便找借口离开了。

叶婷在的楼层比她在的楼层高,秦初慈没有坐电梯,她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握在手里的手机却震动两声。

信息是学委段杉发来的。

他发了一个可在线编辑的表格,要求班里每个人重新核对个人信息。涉及到的个人信息有证件号码、户籍地址、家庭住址、曾用名之类。

秦初慈的姓名首字母是C,并不难找,她核对完自己的,视线微微一移,就落在了相隔不远的D、F上。

她瞳孔蓦的一缩,从文件界面中退出,给陈辛叶打了电话。

忙音两声,便被人接起。陈辛叶的声音传来,她似乎很开心,亲热叫了一声初慈。

秦初慈在楼道里停下脚步,“你回学校了吗,现在在哪里?”

陈辛叶声音里带笑,“当然回来啦,明天就开学,今天正好回来晾晾被子。现在在学校对面的超市,和段杉一起,怎么啦?”

“麻烦你先把电话给段杉,我正好有事问他。”

陈辛叶照办,将手机递给立在身旁的段杉。段杉不明所以,接过手机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是段杉,有什么事吗?”

秦初慈问,“群里的信息表是什么时候统计的。”

段杉说,“刚入校的时候吧,我也记不清了。如果你的信息有误,在线编辑一下就可以了。”

秦初慈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以前的表里没有曾用名一项?”

段杉咳了两声,看一眼女朋友,多少有些无奈,“我和辛叶在逛超市,没开电脑,以前都是从电脑端直接发出的。之前整理资料时正好把这份表找了出来,手机里的软件当时同步了,这次就直接用的这个表让大家核实,省的回宿舍。”

秦初慈表示了解,请他将电话转回给陈辛叶。

陈辛叶的声音重新响起,“是我。”

秦初慈抛出问题来,“你还记得上次一起吃饭,我是说我、你、还有段杉和陆重的那次吃饭,你跟我们说,你和周昭阳一起看见你们宿舍楼下有人开车在骂人,是吗?”

被她这么一说,陈辛叶也想起来了,她摩挲着零食货架的边缘,“对啊,一辆开奔驰大G的女人,骂的可难听。”

秦初慈说,“她骂的名字是?”

陈辛叶眨巴眨巴眼,“什么玉吧,忘了。出什么事了?”

秦初慈补充,“你当时说的是董玉或者佟玉,还有印象吗?”

陈辛叶说,“好像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都好久之前的事了。”

秦初慈没同她细讲,挂断电话后,陈辛叶捏着手机一脸疑惑地看向段杉,“问我还记不记得以前跟你们说的那个开奔驰的女人在楼下骂了什么?”

她从货架上扯下一包零食来,扔到段杉推着的购物车了,“好奇怪,我嗅出了八卦的味道,明天我要问问,说不定有瓜。”

刚一说完,鼻子便被男朋友用力捏了捏,“瓜吃太多,小心涨肚。”

秦初慈还停在楼道里,又给周昭阳打了电话。

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以前陈辛叶告诉我,和你一起看见一辆车停在楼下,开车来的女人在大声骂人,你记得这件事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又问,“这件事,你有同你们宿舍说起过吗?”

周昭阳想了想,“好像跟傅芙杉说过。那天我回宿舍的时候,罗薇和钱芳好像去洗澡了,就傅芙杉自己在。我就跟她说了,那天她正好在那里摆弄一个音箱,我印象还挺深的。”

秦初慈说,“段杉今天在群里传了一个统计信息的表,傅芙杉的资料里写了她的曾用名,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周昭阳开了扩音,“稍等,我去看一下。”她重新打开文件,找到傅芙杉的名字,在曾用名这项里看见“童月”两个字,“我找到了,童月……”她想,“我以前帮她拿过快递,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秦初慈了然。

她跺跺脚,激活声控灯,重新向外走,“我想我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前你在宿舍的时候,吓你的人是傅芙杉,你放心吧,你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一定不要自己吓自己。”

周昭阳心里一暖,听见柔和声音继续,“具体的我们再说。”

宽敞的阶梯教室里,段杉站在台上,拿着点名簿一一将同学的名字点到。这间教室里的麦不太好用,一说话便伴随着尖利杂音。

忽然,他的视野里多了一只举起的手。

段杉说,“怎么了?没点你的名字?”

举手的正是秦初慈,她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为什么没点叶婷的名字?”段杉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叶婷休学了,以后她的名字都不用点了。”

段杉又问,“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继续说了。”

见秦初慈不说话,他继续,“今天叫大家来,除了常规签到以外,还有这么几件事情要宣布。大家收一收手机,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今天的秦初慈是挨着周昭阳和陈辛叶一起坐的。

见她脸色不好,周昭阳悄悄问她,“你没事吧?”秦初慈摇头,快速在手机上打了些字,给她和陈辛叶看。

二十分钟后,段杉终于说完了。

他一说完,众人便三三两两的要散。傅芙杉同钱芳和孙薇薇走在一起,孙薇薇无不艳羡地瞧着傅芙杉的手镯,“你这个手镯真好看。”

她刚说完,眼前有人拦住去路。

秦初慈正站在自己面前,冲着身旁的傅芙杉说,“有些事情想找你聊一聊。”

傅芙杉笑意微妙, “找我干嘛?”她还记得上次撞包的不悦。

秦初慈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们出来说,”她看一眼一旁的钱芳和孙薇薇,“你们等会她。”

傅芙杉一撩长发,褐色卷发划出优美弧度来,将包递给钱芳,跟着秦初慈出去。

阶梯教室一旁便是女卫生间。

她跟着秦初慈一进入,便看见了陈辛叶和周昭阳二人。她狐疑盯着她们,“你们要干嘛?”

秦初慈手指向上轻轻一挥,符咒燃起,浓郁红光将盥洗台处的这一部分尽数包起,她设下结界。

傅芙杉惊恐,“你干什么……”她下意识地后退,退到红光的位置便被某种力量推回。周昭阳和陈辛叶早有心理准备,对于眼前的一幕,只是睁大了眼睛。

秦初慈说,“我说过了,找你聊一聊。”她咬字不重,话里却有不容反对的意味,“现在我来问,你来说,如果你撒谎,我就将你困在这里,困一辈子。你可以试试。”

傅芙杉不等她说完,便转身欲逃,却一次又一次的被看不见的墙生硬的弹回,“救命!救命——”

天知道她多希望罗薇薇和钱芳能跟进卫生间来看一看状况。可是面前的人似乎看出她所想,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很快傅芙杉便觉出嗓子的疼痛来,她终于屈服,目光里有恐惧,“你要问什么?”

秦初慈指一指周昭阳,“在宿舍的时候,是不是你吓她?”

傅芙杉看看周昭阳,又看看面容平静的秦初慈,咬牙,“是。”

说完这句话,她胆子大了些,“是我吓的又怎么样,我不喜欢她,所以就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的胆子这么小。这关你什么事!”

听完她的话,陈辛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她按捺不住,想要冲过去打人,却被周昭阳死死拽住,“辛叶先别动!”

秦初慈看着傅芙杉手腕,“你手上的镯子很漂亮,似乎价值不菲。”她眸光一冷,“你对周昭阳下手的原因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是因为她无意之中知道了你的秘密,对不对?”

“那天晚上,她和陈辛叶一起在宿舍楼下看了热闹,听见女人在喊一个叫佟玉或董玉的名字,骂她行为不端。回到宿舍后,周昭阳便将事情告诉了你。她们两个和那个女人还隔了一段距离,很容易将名字听错。其实喊的是童月,就是你的曾用名。”

傅芙杉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指着秦初慈的鼻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胡说——”

秦初慈扬扬手机,“我是不是胡说,并不难查证。你可能不知道,陈辛叶在那天晚上替那辆车拍了照。凑巧的是,她手机像素不错;又凑巧的是,拍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偏偏那辆车正好挂在女人名下,只要打过电话去,不难知道真假。”

她继续,“周昭阳曾经替你拿过快递,快递上清清楚楚写了童月两个字。

或许你觉得周昭阳那天晚上是在暗示你,她知道了你做过的事情;又或者,你怕周昭阳哪天将这些细节串联起来,明白一切后大肆宣扬。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你都决定对她下手,我说对了吗?”

傅芙杉失态,她咆哮出声,“没错,是我做的。我找人买了迷幻药物,放在宿舍的饮水机里。钱芳和罗薇薇他们一开始就拒绝宿舍安装饮水机的提议,钱是我和周昭阳出的,水也只有我们两个会喝。她吃了药,我再时不时地吓一吓,果然怕的要死。”

“你以为其他两个人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错了,我们一个宿舍,我每天晚上起来,我不信她们一点都听不见。她们听见了,却不肯告诉你。周昭阳,你说为什么呢?”

周昭阳身体里猛地窜上一股凉意来。

秦初慈蹙眉,“那叶婷呢,叶婷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我告诉她的,周昭阳在宿舍见鬼,叶婷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我要借她的嘴将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

傅芙杉一张美人面此刻因戾气而扭曲,“叶婷从前说你会捉鬼,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如果你将我的事告诉别人,那么我也会将你的事传出去,今天你叫我出来,是许多同学都看在眼里的。”

秦初慈说,“我为什么要替你保密?”她语带嘲讽,“你尽管去说,比起我的事情来,别人会更关注的,恐怕是你的桃色新闻。”

她说完,向旁边微微错了一步。

周昭阳和她不过几步之遥,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一手高高扬起,落下时却被傅芙杉抓住,“你想打我?”

周昭阳冷冷瞪着她,“你这种恬不知耻的人,伤害了其他人连一丁点歉意都没有。”她腾出另一只手来,狠狠向上抽到傅芙杉脸上。

耳光声清脆。傅芙杉猝不及防,整个人重重向一旁偏去。

陈辛叶也回过神去,冲上前紧紧抱住傅芙杉,她虽然没和别人动过手,却知道拉偏架的道理。

一时间傅芙杉被裹挟着,挨了周昭阳十几个耳光,两颊很快肿起。

她目光怨毒,落在她们身上。

等周昭阳停了手,秦初慈看着傅芙杉的目光带着凉意,“傅芙杉,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们,我劝你不要打什么坏主意,因为从今天开始,周昭阳和陈辛叶遇到的任何意外,不管是人为还是偶然,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到时候打在你脸上的,绝不仅仅是耳光这样简单。”

她收起结界,红光消失,周围景物又恢复原状。结界内的时间于外界而言不过一两分钟。

秦初慈几人出了卫生间。

站在门口的罗薇薇和钱芳还同她们打了个招呼,随即看见傅芙杉走了出来。罗薇薇惊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傅芙杉语气不善,“不用你管。”竟然连包都没拿,直直地走向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