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拯在周昭阳两肩上各拍了一下。
周昭阳的动作停住,他掰开她的手指,将面包拿出来,从自己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线来。
他动作很快,转眼间,红线已经在周昭阳五指上各绕几圈,在手腕处缚牢。
商拯在红线某处一拨,原本只剩下尾巴的红线竟然延长,他依样画葫芦,在她左手也系上红线。
商拯收力,周昭阳两只手便被红线捆着并在了一起。他微微眯起眼睛,手指一一滑过红线。
周昭阳立时有了反应。
她脸上表情迅速变化,在一霎的痛苦神色之后,渐渐添上笑意。但是很快,笑意收拢,牙齿开始打颤,目光里都是恐惧,一瞬功夫,视线开始向下,眼睛里有水意。
这就是商家的朱丝探魂术。
很快,周昭阳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表情却渐渐凝结。
商拯等了一会,方将红线收回,说道:“她刚刚脸上有很多表情,却唯独少了一种。”
秦初慈说,“是怒。”
商拯冲她比个大拇指,“她现在只有二魂七魄,缺了一魂。所以你现在叫她,她是听不见的。她现在的这些举动,应该是遵循以前在家里的习惯,算是某种惯性,她应该是个生活挺有规律的人。”
秦初慈替周昭阳父亲解开符,他忙去查看女儿状况。
周昭阳趴在桌子上,紧闭着双眼。商拯说,“探魂术耗费事主精力,她就是累了,对身体没影响。”
商拯自己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拉开椅子坐下,又从桌上的水壶里替自己倒了杯水,捏着杯子说,“她之前去过哪啊?”
“放假回来以后,小阳也就出门买个菜,再就下楼倒个垃圾,别的地方哪也没去,小同学,你说我们家孩子,是丢了魂?”
商拯表示正确。
陆重却眸光一沉,单刀直入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商拯的手指在桌上随意敲打着,“十分,但是需要时间。而且咱们有言在先,我只负责招魂的,别的我可弄不了。”
见陆重脸色不豫,商拯咽了口口水,转而对秦初慈说:“初慈姐,现在不是寒假时间吗,你和重重哥是怎么在一起了?”
秦初慈见他黑眼珠瞟来瞟去,知道商拯明知故问。站在秦初慈身后的陆重却旋了旋自己手腕,商拯立时噤声。
知道女儿能好,周昭阳父亲长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有所松弛。见时候不早,他急忙劝几人留下吃饭,随即抓起外套就出门去了。
陈辛叶已经从震惊状态回过神来,她看一看屋内的几个人,小声问秦初慈,“你是会捉鬼的?”
还没听到回答,商拯已经抢先开口,“姐姐,你的这个问题提的很不规范,要是用捉鬼两个字来定义的话,我重重哥才是主要干这个的。不过初慈姐经常跟鬼打交道倒是真的。”
见陈辛叶犹豫,秦初慈解释说,“商拯负责招魂,陆重能够镇压厉鬼,而我主要是帮亡灵传言。之前不说,是因为不想影响正常生活。”
陈辛叶用力点头,伸手在自己嘴上做了一个拉链动作,“我不会随便乱说的,幸好你们肯帮忙,不然昭阳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去摸了摸周昭阳的背脊,“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陆重问商拯,“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把她丢失的那一魂找回来?”
商拯说,“快的话要一天,慢的话就要三四天,要看她那一魂同自身的羁绊是否强烈,有的人比较强,那感召回来就会快;有的人弱,就需要多花一点时间。”
陆重说,“你最好今天下午就开始。”
商拯又替自己倒一杯水,他早上没吃饭就去补课,五脏庙早就打起了饥荒,闻言撇了撇嘴,“知道了。”
他有气无力,“我没有带魂铃,等吃完饭,你开车带我回去拿。”
陆重说,“现在就去。”
商拯瘫在椅子里,忍不住大叫,“吃完饭,我好饿!”
话音刚落,陆重已经走到他身后,攥着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商拯迫于陆重强权镇压,哀嚎着跟人出门,不忘嘱咐秦初慈,“初慈姐,记得给我留饭,重重哥肯定不会让我中途下车吃饭的。”
他的声音响在楼道里,透过未掩合的门传进了房内。
“你这个弟弟还挺好玩的。”陈辛叶说。
秦初慈回以一笑。很快她又想起了周昭阳父亲的话,笑意迅速淡去。
按他的说法,周昭阳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似乎没有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此前,周昭阳好端端地在学校,却在宿舍频频见鬼。
装神弄鬼的人很可能是傅芙杉,现在,周昭阳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一魂,这两件事是巧合,还是别的呢?
似乎也只能等周昭阳复原之后亲自解谜了。
陆重和商拯很快就回来了。
房间里的窗帘被拉得严密,周昭阳平躺在自己**,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子,整个人呈大字形。
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系上了红线,每一条红线上都穿了一个铃铛。而四条红线的源头,就在商拯右手指缝之中。
被烛泪固定在地板上的竖排蜡烛燃起火光,偶尔会伴着噼啪之声猛烈一闪,在一片昏暗中,照得**的周昭阳面孔雪白一片。
商拯右手微动,烛火一曳,铃铛应声响起。
他的手晃动得愈发厉害,红线之上,铃铛开始来回滑动,时而触碰到他的手指,时而滑向周昭阳的脚腕手腕。
铃声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这件屋子里大作,再也分不清是铃声的具体方位,只觉得处处都是声响。
陈辛叶和周昭阳父亲忍不住捂起耳朵来。
商拯凝视着那红线,人猛地向后退去,手上随之用力收紧,“魂兮归来兮——”
**的周昭阳身子一颤,又恢复原状。
四根红线已经绷得笔直,铃铛来回滑动的速度更快,商拯继续,“魂兮归来兮——”
在铃声之中,周昭阳睁开眼,复又沉沉落下眼皮。
……
商拯额上汗珠滚落,他咬着后槽牙,似乎正在和什么力量抗衡。他自腰间拿出铜哨,吃力地拿至嘴边,用力一吹——
尖锐哨声混合了铃铛声响,陈辛叶只觉得耳朵里某处一痛,忍不住蹲下身来。而**的周昭阳,再次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秦初慈藏在衣服里的音哨也在锁骨处剧烈震颤起来。
下一秒,陆重已经上前,俯身吹响了挂在秦初慈脖颈之上的这只音哨。
比先前更加尖锐的哨声响起,商拯拿开自己的音哨,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来,血雾溅落到红线之上,红线迅速转黑,商拯说,“周昭阳,年关将至,速速归来——”
……
这一次,周昭阳没有闭上眼睛。
商拯缓缓松开红线,铃铛却没有随着有下坠之势的红线落到地板之上,反而在将要触底的瞬间反弹生气,飞至商拯的掌心。
商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弯下腰撑着膝盖。
秦初慈急忙过去看他。周昭阳父亲则是第一时间去看**的女儿,她睁着眼睛,涣散的眸光却似乎比之前有神一些,尽管她依然不说话。
商拯说,“我今天晚上可得让我妈给我炒点猪肝来补补血,”他吃痛,吸一口气,神情却正经起来,“丢魂的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陈辛叶不由张大嘴。
商拯看一眼自己掌中铃铛,“魂铃已经感应到了周昭阳的那一魂,但我感召的时候,却觉得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向我施压,她那一魂应该是被人有意禁锢着。”
最不想听到的话还是来了。
商拯说,“那力量甚至借由那一魂,透过魂铃来反噬我。幸好我机灵,出来的时候还将音哨也带了出来,音哨是天下至正至清之物,它的哨声正好和我打了个配合。”
周昭阳父亲脸上现出忧色,“那小阳?”
商拯接嘴,“您放心,虽然今天没能让她回来,但是再有两天,应该就可以了。我也回家问问我爸,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回来的快点。”
他愤愤道,“敢阴我,我也得给那头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说到这,商拯又忍不住问,“初慈姐,你脖子上挂的那只就是秦家的音哨吗?”
陆重开口,“商拯,你的废话有点多。”
商拯促狭一笑,“问问,我就问问,我这不是没见过秦家那只音哨吗?”
他摸摸自己后脑勺,看向秦初慈,“声音听起来有点熟。”
秦初慈已经摘下音哨来,递了过去。
商拯看了音哨两眼,唇边漫开笑意,他舔了舔唇,“初慈姐,你这只音哨——”
他正迎上陆重目光,背后一凉,急忙刹车闭嘴。
秦初慈站在陆重身前,看不见他的神色,问商拯,“音哨不是只有主副之分,形制都是一样吗?”
商拯将东西还给他,迫于陆重的眼神,“是一样的,”他揉揉自己耳朵,“可能刚刚动静太大,有点幻听。”
陆重瞟他一眼,随即看看时间,“时候不早了。”秦初慈需要提前过去值机,更何况,万港城和邺城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于是商拯急忙举手,“重重哥,回去带上我!”
陆重没好气,“自己走回去。”
商拯啊了一声,“重重哥,你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他佯装无奈,随即同周昭阳的父亲约定好明天来的时间,并提醒他不要将周昭阳手脚上系着的红线解下来。
又要给他留下一枚魂铃,让他除了睡觉以外,两个小时在周昭阳身边摇一摇。
陆重看了不悦,“商拯,把你的魂铃拿起来,将音哨留下。”
商拯哪敢不听。
几人一起出了门,陈辛叶和商拯一齐坐在后头,两个都是健谈的人,等陈辛叶下车之后,商拯还要开口,“重重哥,你……”
陆重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忽然急刹,商拯没系安全带,身子向前一闯,差点磕到鼻子。
他这还惊魂未定,陆重已开口,“不想走回家就老实在后头待着。”
商拯终于闭嘴,自己玩起手机来,车厢里有了久违的寂静。
等他下了车,先跑远几步,才回过头来冲副驾上的秦初慈喊,“初慈姐,我知道你们在偷偷谈恋爱了,重重哥脾气这么差,你太难了!”
陆重向秦初慈这边探身,“商拯,明天我来接你。”
他轻轻勾唇。
妈耶!商拯忍不住摸摸自己眉毛,“我回家了,刚刚我什么也没说,你们什么也没听见。”
他一溜烟跑远了。
陆重收回视线来,唇畔笑意更深了些。
秦初慈也弯唇,“你好喜欢惹他。”
陆重说,“商拯这里有点不好用,”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位置。
秦初慈伸手去拧他腰间软肉。
他又叹气,“刚刚还差点把魂铃留下。”
秦初慈不解,“魂铃不过是个工具,留下会有什么问题吗?”
陆重说,“商家是通过魂铃来进行招魂的,在商拯父亲手里,魂铃就是一件得心应手的灵器,但商拯还不到十八岁,能力不足以完全驾驭魂铃,所以,他用的是神器合一的方式。”
秦初慈也有些吃惊,“他手中拿的魂铃上附了他的魂魄?”
陆重点头,朝高速公路的入口驶去。等过了收费站之后,这才说,“所以,如果魂铃受创,他就会受到影响。而商拯居然还想留一只魂铃在周昭阳的家中。”
“其实以他的水平,再过一些时日,就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操纵魂铃。但今天在替周昭阳招魂的过程中,很明显,商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未来这几天,我会陪着他一起替周昭阳招魂。”
“我现在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在对周昭阳出手。”
秦初慈默然半晌,随即打开车内电台,在醇厚女声里,她轻轻覆上他的手。
Come and sit by my side if you love me
Do not hasten to bid me adie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