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改变了你?】
只会迎合别人的期待,将自己封闭在为讨好而设的空壳中。自怨自艾,为存在而迷茫,只在因逃避而感到痛苦时,祈祷有人能将自己带出空壳,能将对美好和富有生命力的印象施加在期待中。能够让自己不再期盼死亡。
这样的自己,被什么改变了?
在缇亚拉装模作样的向自己这样问道时,自己才真切的感到......自己,开始有些惧怕死亡了。
“不要死”,这样的话自己对佐伊说过,对奥里莉安说过;“活着,就有机会改变”,自己正是以此为由恳求她们不要放弃生命。从死到生,一个接一个的邂逅,就如一层又一层的厚土,覆在灵魂之上。每一段经历都成灌入厚土的水份,将回忆凝固,让魂魄在土壤中生根发芽,让大地将其束缚,不再向往空无一物的天空。
正是因为被爱丽莎所期待,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想要完成的约定,有了活着的目标,有了自己所担心的人,也有了会担心自己的人。期待着自己的不再只有恶意,还有那些被称为“希望”的东西。
因为希望,世界不断延伸,因为被信任的人所信任,自己也终于找到了自己。
会被笑话,被说教,被叫成笨蛋和变态,还会在不注意的时候伤害到重要的人,但这确实是自己。
不那么通情达理,不懂得变通,还有时固执得听不进别人的话。
这样不懂事,总给身边的人添麻烦的自己......还依旧被大家所接受。这样的自己,只要能被大家喜欢,自己也能够试着喜欢上自己。
——所以,自己改变了。
生命变得沉甸甸的,死亡的代价,变得难以支付。
而现在,更是任何一点伤都不能接受。
*
从变得平坦的地缝中走出,留在原地的马匹已被啃食成一堆干净的白骨。
一头体型远超同类的枯爪熊坐在白骨边。
“吼吼吼!”
数以百计的熊形异兽在之后阵阵吼叫。
挤挨在一起的枯爪熊连成一片,在脱离树林的地缝边围成一道棕色围墙。抱着奥里莉安的杰罗深吸口气,将少女轻轻放在地上。
“拜托了,卡罗尔先生。”
将少女交托给褐发剑士后,杰罗向着巨型枯爪熊走去。
“吼吼吼!”
似是兴奋,似是嘲讽,枯爪熊群的吼叫一阵快过一阵。
巨型枯爪熊放平坐起的前身伏在地面,血红的双眼紧盯着杰罗。
“吼吼吼!”
如同紧密的鼓点,异兽群短促的吼叫仿佛从万丈高空拍击而下的暴风雨。杰罗跑了起来。
“锃——”
吼叫的间隙,杰罗拔出深蓝长剑。
缕缕白雾从剑刃漫出。
仿佛乐曲的最**,急促的吼叫密集到顶点。杰罗跳了起来,持着剑,朝巨熊的头顶斩去。
巨熊咆哮着,高高扬起前爪。
赤红在空中泼洒,巨爪裂成两半,穿透鲜血的剑风直直没入巨熊脑门。
远方的树稍有一截被整个削断。巨熊惊恐的睁大了眼,身体倾斜的断成两段。
吼叫停歇了。
蓝眼的白发剑士站在北原大地上,白雾开始蔓延。
*
直到走出森林,杰罗身上的血腥味才终于消散。
天已完全黑了,一个守在村口的男人远远看到他们,急忙跑回了村。
抱着蓝发少女,少女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低下头就能看见奥里莉安恬静的脸。杰罗的心中有着甜蜜的悲伤。
——少女要是醒来,一定不允许自己像这样靠近。
在他出神的那一刻,一支黑色的弩箭借着夜的掩护破空而来。
裙角轻扬,抱着奥里莉安,杰罗旋转过身,伸手抓住了弩箭。
一群人从房屋的遮掩中穿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简陋武器。
小眼睛的守林人从人群中走出。
“等你们很久了,外乡人,恐吓我的代价可是很严重的。”
敲打着手上的武器,其他人跟着嚷嚷着。
“把身上的财物留下,就放你们走!”
“还有女人也留下!”
“边远地区就是容易出一些暴徒,”卡罗尔耸了耸肩,转而勾起嘴角看着杰罗,“不过小姐也是魅力非凡,人都死了还能诱人犯罪。”
“卡罗尔!”
杰罗埋着头喊道。
“有何吩咐,会长大人。”
从露出的一只眼睛看到闭着左眼的剑士如侍者的姿势,杰罗放下怀中的少女交给了对方。
“拜托了。”
“想清楚了吗?”像是不适应闭着一边眼睛,卡罗尔微微睁开只剩眼白的左眼,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和刚才不一样,这些是人类。”
“他们让奥里莉安受伤了。”
杰罗放开手中的弩箭,锋利的箭头染上了一抹鲜红。
“明明只是会长大人受伤而已。”
卡罗尔开心的笑道。
“都是一样的。”
取出绷带缠在擦破皮的手掌上,杰罗向着人群走去。
长剑出鞘,拿着简陋武器的村民们露出了惧色。
“小心点哦,会长大人,”卡罗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猎人喜欢用的可不是刀剑,而是弓弩火枪,再加上......”
感受到压覆的重量,藏在沙土下的捕兽夹刹那弹起,然后被杰罗一剑斩断。
继续踏步向前,村民的脸上已完全被恐惧占据。
“......无处不在的陷阱。”
卡罗尔说完后撇了撇嘴:“好吧,当我没说。”
“可恶......”
为了从恐惧中逃脱,村民将弓弩和老式火铳对准了杰罗。
叹了口气,杰罗将手抚平蒙着左眼的蒙眼布。
幽冷的蓝光从白纱下透出,杰罗睁开了寄宿着苍狼之力的左眼。
视野中,贪婪的恶意展露无遗。
“这就是神在世间看到的吗?”
嘴边露出一丝讥讽,杰罗朝着空无一物的空中挥下长剑。
刚离弦的弩矢便被剑气斩成两半,弩弓崩裂,拿着弩弓的村民应声倒地。
“难怪神会抛弃世人。”
随手一剑,再将一把刚冒出火苗的老火铳斩断。
临死的惨叫刺激耳膜。
隔着白纱布,杰罗眼中所见的恶意消散大半。
“现在是出卖和求饶?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随便是谁都无所谓?还真是让我看到了恶心的东西。”
杰罗扯下纱布,蓝色的眸子露出冰寒的光芒。
“......对付你们根本不需要这个。”
雾气在剑刃上弥漫,杰罗将剑抬起。
“抱歉。”
无从而生的白雾淹没了边陲村落。
即便没有戴上天使的纱布,杰罗也能感受到村民间弥漫的恐惧。
一剑劈开阻隔的栅栏,背后是数张惊骇的面孔。
杰罗挥剑斩下。
鲜红溅满大地。
——他们做的事不一定罪该致死,自己同样没有审判罪恶的权利。
躲开“簌簌”的破空声,一步步走到对方的面前。
慌张的手没能将弩矢装入箭槽,便在一阵**后无力垂下。
抽出剑尖,杰罗甩掉刃上血迹。
——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起任何偷袭和暗算。这具身体承担着两个人的生命。任何受到的伤害都可能影响到传输给奥里莉安的生命力。
划开套索,斩断绊绳。将刺来的草叉格挡开,挥出一剑劈开雾中的人影。
肉块落地的声音在白雾中异常清晰。
——即便自己制造了怎样的罪恶也心甘情愿。
“只要奥里莉安不受到伤害。”
呢喃的自语中,杰罗已不知挥下了多少剑。
被剑风扫到的门板掉落,温暖的小屋中,姐姐抱着哭泣的弟弟。使劲的将弟弟的头护在怀中,姐姐睁大眼睛望着杰罗的视线中,不知是抗争还是恳求。
白雾涌入小屋,鹅黄的光芒被逐渐掩盖。
杰罗转过了身。
哭泣和悲鸣朝向远方逃窜,自己需要做的已经结束。
重新绑好白纱布,闭上左眼。
收剑入鞘的声音在空**的村落中回**。
卡罗尔搀扶着少女的身体从迷雾中走了上来。
“过不了多久,我的名号就要交给你了。”
杰罗接过少女,弯下腰将少女拥入怀中。
“在神殿中,缇亚拉这样和我说过。
“高尚的人为平凡人失去性命,这是整个集体的损失。我现在有些赞同她的话了。
“对集体而言,高尚者的性命重于平凡人。而对我而言,奥里莉安比千人加起来都重要。”
“是吗?那家伙这样说过吗?”卡罗尔眯着眼笑了起来,“不愧是六亲不认的女神会说的话。”
“不过,”褐发剑士眯起的眼睛透出一条缝,“无论是集体的意志,还是杰罗小弟的意志,都无法代表对错。”
“善与恶吗?”
明白了卡罗尔的意思,杰罗低头看向少女熟睡的面庞。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真是奢侈的话题。”
“确实如此,”卡罗尔笑着拍打杰罗的肩膀,“放心吧,会长大人下地狱的时候,我会陪在身边。”
*
是什么改变了自己呢?
自己开始惧怕死亡。
自己死了还能接受一些,如果悲剧是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那一定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这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那是比地狱更残忍的世界。如果自己死后一定要下地狱,那千万要在见证重要的人死之前带我下去。
或者,重要的人全消失了的话,请让自己也消失吧。
在这之前,自己要吃饱饭,穿得暖和,不要饿着也不能生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能有一点创伤。
要像爱惜奥里莉安一样爱惜自己。
要规避一切可能危害她或者危害自己的风险。
——无论那是什么。
“独眼,独眼,两个独眼。”
在最后的旅途,通往连接“风暴之眼”的郊外小屋,寒风刮过的一处平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挡在了三人面前。
好动的马蹄不断扬起烟尘。
一行二十人,精致的甲胄和身下的坐骑连成一套,火枪、弩弓、长剑,统一的配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驾着一匹灰鬓大马,为首的中年人接近了三人。
“再加上我,这里不就三个独眼了吗?”
拉了拉右眼的眼罩,盖在金边眼罩上的眉毛上下扭动,中年大声的笑着说道:
“算起来,就有一个半瞎子了啊!”
说完后,男子更大声的笑了起来。似乎认为自己讲了个有趣的笑话。
笑罢后,场面一时沉默。男子身后的骑兵一副早已司空见惯的样子,没有反应。
“那么,你们这两只独眼,是离群的狼,还是走错地盘乱咬人的狗?能回答一下吗?”
卡罗尔将视线转向自己,紧随其后,杰罗发现骑兵和中年男子都看向了自己。
杰罗咂了咂舌,微微放开了依偎着自己的少女。
“公爵也都这么闲的吗?为了抓两个逃犯,还要亲自出马吗?”
“杀气腾腾啊,小子。”
独眼的中年赞叹的说道:
“知道我是谁还敢用这种口气说话,是个男人。你们说是吧?”
中年朝身后喊道。
“噗.....”
回答他的只有战马粗重的鼻息声。
“男人我会让他有男人的死法,懦夫我同样准备有懦夫的死法。”没在意部下的不配合,中年继续说道,“选择好了死法,就回答我下一个问题。”
“为何要杀我子民?”
男子骑在马上,俯视着杰罗。
低沉的视线遮蔽了光,看不清男子的面容。杰罗只觉得莫名的压力如闷在胸口,突然的焦躁让身体有些发热。
“挡了我的路,就杀了,仅此而已。”
耀目的光线有些刺眼,杰罗低头看向一边。
“呵。”
马蹄重重的踏上沙土,马背上的独眼中年短短的笑了一声。
“我现在就挡在你面前,你也要杀我?”
杰罗抬起头向两边看了看。
“这里路很宽,如果你让开,我就不杀你。”
“哈哈哈哈哈!”
独眼的中年在马背上大声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怕打着马背。座下马来回踱了几步。
“整个北境都是我的,居然有人在我的地盘叫我让开。实在太好笑了,你们说是吧?”
中年又朝骑兵们问道,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粗大的手摸着脖子,中年一副困扰的样子。
“喂,你们说,该怎么办吧?”
这一次的问话终于得到了回应。
整齐的拔刀声混成一道凌厉的声响。
撇了撇嘴,杰罗放开了奥里莉安。少女瘫软的身子朝褐发剑士的方向靠去。
“拜托了,卡罗尔先生。”
就如失去了凭依的藤花,少女的身子向着地面倾倒,衣裙翻飞,前方却没任何阻拦。
褐发剑士径直走向了马背上的中年。
奥里莉安坠落的身影在杰罗眼中不断放大。
“啧!”
沙土飞扬,一阵马蹄惊起。空气的奔流胡乱涌动,在蓝发少女即将跌落地面时,白发的青年将其轻轻托起。
嵌入地面的足迹印出了青年移动的轨迹,同时深深吸附了在场骑兵的视线。
战马不安的乱动着,传出阵阵嘶鸣。
走到前方的卡罗尔躬身行礼,朝着中年微微一笑。
“能见到北境的‘独眼狼’罗伊公爵,实属我等荣幸。至于我们的身份,”卡罗尔侧身看向白发青年怀中的蓝发少女,“这位小姐是拜拉姆伯爵的千金,作为随从的我们,既不是犬亦不是狼,仅是两只乌鸦罢了。”
似是听到了令人厌恶的词语,中年皱起了眉。
“乌鸦吗?这死气沉沉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秃鹫吧?”
朝骑兵队使了个眼色,男子说道:
“全部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