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房的顶板被翻了过来放在草地上,所以蜂巢的顶部就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浓烟来自一个霰弹筒——拿着它的是一个身穿红色睡袍、赤着脚的老头。他一边对蜜蜂们轻声哼着歌曲,一边上下晃动着蜂巢,好把她们赶到高处的烟雾圈里。接着,他缓慢而小心地提起藏宝库的一面墙,金色的宝藏从破裂的拱顶往下滴着,一直滑落到一个白色塑料袋里。

姐妹看到了这残酷的一幕,但她们都被封锁在浓烟之中,无法靠近,只能发出一阵阵不可置信的吼声。空气中充满了金色的芬芳——那是被盗走的宝藏——还有滚滚浓烟,以及她们绝望的恐惧。

“这是灾祸!”她们对彼此大喊着,“都是真的——灾祸!”

听到这个词,弗洛拉不禁在空中一个趔趄。灾祸——女王图书馆里的第三块镶板。气味和信号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令人恐惧的样子——蜂巢顶层那丑陋的裂痕,代表着几代姐妹的辛劳就这样被残忍地破坏了。蜂蜜和烟雾。

那个老男人弯下腰,想要把倾斜的木质巢顶拾起来。它分量很重,这让他蹒跚了几下,好像要摔倒似的,接着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放回**的蜂巢上。然后他又弯腰捡起了烟幕弹和那只白色的塑料袋,拖着**的双脚,走回果园那边。

* * *

赛奇家族开始发号施令。很多姐妹被派去起降板上放置“回家”标志,而侦察员们则被派往果园尽头,去召回恐惧中盘旋的内务蜂们,更多的西斯尔卫兵则须负责公共区域的观察,驱逐所有被**和蜂蜜气味引来的米莉亚德。在蜂巢内,所有气息闸门都取消了,好让清洁工们能进入被污染的顶层,并运出死尸和受伤的蜜蜂——她们在藏宝库墙壁被拉起来时遭到了碾压。

弗洛拉的嗉囊仍是鼓鼓的,里面装满了花蜜,挂篮里也满载着花粉。她正等待着接收蜂,可她们并没有来。浓烟激起了蜜蜂们的返祖冲动,这让她们贪婪地吞咽着能找到的一切。现在她们都鼓着嗉囊。归巢的雄蜂们落在起降板上,横冲直撞地穿过姐妹。他们为这里的混乱而感到骇然,并一心想要进入安全的地方。

然而蜂巢内也并不平静。在“灾祸”袭来时,女王不见了。现在,所有姐妹都在蜂巢里东奔西跑,搜寻着她的身影,并雕刻着奉献仪式的图案。她们凄惨地呼唤着:“母亲!母亲!”这声音久久回**在巢脾上。弗洛拉精疲力竭地爬进被毁的家园,和大家一起搜寻着。

巢顶上的丑陋空洞搅乱了巢内的气味,不论是弗洛拉还是其他姐妹,都嗅不出一丝女王的气息,只有越来越响的哭喊声从空气中传来。一切都乱了套——从密码地砖到空气中的尖叫,再到凌乱的信号旋涡,接着巢脾上又传来了震**。

找到女王了!

这是“蜂巢意志”的声音,它阻止了众姐妹的哭喊,并有条不紊地找到了神圣母亲。弗洛拉来到中层,一股强烈的新鲜蜂蜡的芬芳在这里的空气中飘**。它是如此纯洁,如此美丽。灵魂干渴的姐妹一起聚到门厅里,就像在奉献仪式中那样大口呼吸着这种气息,尽管她们来这儿的目的并不在此。

就是它了!透过这层气息,她们看到了蜂蜡圣堂的大门,女王就从那里走了出来,她的侍女们跟在身后。女王身穿一条白色的长袍,纯净的蜂蜡蕾丝围绕在她身畔,轻柔得仿佛空气一般。她圣洁的芬芳混合着野外空气的味道,弥漫在破碎的蜂巢里。当她对女儿们露出微笑时,爱的气息就像波浪一般,鲜明而平稳地在空气中散播开来。

伴着一阵阵欢呼,蜜蜂们的恐惧变成了胜利的喜悦。神圣母亲就在这里啊,要是没有了她,那些宝藏又算什么?她们可以制造更多的蜂蜜——她们可以制造更多!女王陛下就是最明亮的光。姐妹齐声称道着女王身上那件新制的薄蜡蕾丝,钦佩地赞叹着这全新的王室品格。

神圣母亲在中层门厅里站了很久,保证每位姐妹都能从她身旁走过,并呼吸着她的气息。这数千只蜜蜂连做梦也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可以看见女王的样子,自己竟然可以与女王如此亲近。随着姐妹大批大批地涌到门厅来朝圣,巢中的化学气味渐渐稳定下来。圣歌的震颤又一次响起,使“蜂巢的意志”恢复强大。

弗洛拉站在门厅后,望着川流不息的姐妹得以亲近女王,她们的脸上都闪耀着喜悦的光辉。这时,女王发现了弗洛拉那灼热的目光,并用眼神召唤着她。弗洛拉跑上前去,屈膝行礼。她的心脏一阵乱跳。

“我们丢失了讲故事的孩子;我们曾召唤她回来。可她并没有回来。”

女王的气息充盈着弗洛拉的灵魂。

“母亲,我犯了罪,原谅我吧——”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会的,亲爱的。我当然会的,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我并不值得——”在女王温柔的爱抚下,弗洛拉抽泣起来。

“够了!神圣母亲不能消耗太多精力。”

在侍女们的引导下,女王陛下离开了,蜂拥在门厅里的姐妹便渐渐散去。

弗洛拉又站起身来。她的灵魂迫切地想要与自己的卵待在一起,想看看它长得怎么样了——但她的嗉囊和挂篮还是鼓鼓的,而她身边全是饥肠辘辘、饱受摧残的姐妹。作为一名采集蜂,她的首要职责就是为蜂房服务——而且把消息散播出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灾难过后,舞蹈大厅的日常活动都被暂停了,所以采集蜂们只能就地起舞,简略而迅速地释放信息。西斯尔卫兵们也在这里,保障着蜂群的正常活动。

“大家都到藏宝库去,”她们不断喊着,“这下面可没有品尝会,大家都到藏宝库去修理拱顶。”

弗洛拉跌跌撞撞地跳完了舞。在藏宝库里,破裂的墙壁上流动着一层金色,而在那后面隐藏着的,就是她的卵。弗洛拉推开身旁的姐妹,迅速跑了过去。

* * *

这时,她感到了一只接收蜂的手——对方正把花粉从挂篮里卸下来,闻起来是来自波皮家族的接收蜂。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象征着修建工作正在一个高耸而广大的空间里进行。弗洛拉感到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来到振翅大厅里的一个大圣杯前,那里面还装着半杯蓝蓟花蜜。现在这里已然变成了施工现场。

她看着四周。蜂蜜仍然流淌在藏宝库破碎的墙壁上,数百只蜜蜂正在那里工作着,想要抢救蜂蜜并修补好巢脾。她们排列成一道蜂墙,从门口传递来一块块蜂蜡和一片片蜡板和碎片。更多的蜜蜂则爬到了高墙上,从头到脚地把身体叠在一起,借此来够到巢顶。她们正忙着用能找到的一切蜡质物品修补拱顶——不论是到达大厅里芬芳的碎片,蜂蜡圣堂里那一叠叠新鲜生产的蜡片,还是从运输站里找到的那一丝丝黄色的碎屑。在地板上,数以千计的姐妹正在咀嚼着新鲜的蜂胶,并用它们来弥合裂口。

弗洛拉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那位年轻的波皮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

“我就知道!有整整两面宝贵的墙壁被盗,第三面也被损毁,但是在母亲的保佑下,其他三面仍然坚挺。看看和我们一起工作的赛奇们吧——你之前难道见过她们这个样子吗?多么优雅啊,就连她们爬行的动作也是如此!”

弗洛拉看着祭司们在高高的穹隆上爬来爬去。

“我必须跳舞,”她说,“我必须去舞蹈大厅——”

“女士,你已经跳过了,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你跳得很好,很多蜜蜂已经带着新采的花蜜回来了,它们闻起来非常美味。”那位波皮担忧地看着她,“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你需要我再多待一会儿吗?”

“你是什么意思?”

那位波皮朝四周看了看,接着压低了声音:

“女士——你崩溃了。采集蜂们说,飞行带来的恐惧笼罩了你。当你进来并看到被毁的一切时,哦,你的所作所为真是可怜——你击打着每一个姐妹,就像她们是敌人似的。你还为丢失的墙壁而哀叫。我们没办法把它们找回来,姐妹,但我们可以重新建好。”

“墙壁,是的。”弗洛拉环视着本该是墙壁的地方,“我看见了。”

那些储满金色宝藏的墙壁都消失在了白色塑料袋里,她的卵已经被蜂蜜淹没,它已经不见了。弗洛拉感到自己的手被波皮紧紧地抓着,她知道这个小家伙正在哭泣。

“我也看见了,女士——我们怎么可能忘得了呢?怎么可能呢?我们的家园变得四分五裂,还损失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嘘。”弗洛拉看着曾经放着小床的地方。那间秘密房间的外墙还在,看上去仍然坚固而古老,仍然由从蜂巢各处收集的各色蜂蜡组成。房间里仍透着麻木而冷峻的味道。她安慰着波皮:“镇定些。”她说着,一次又一次,也是在对自己说,“镇定些。”

当一队警察到来时,一波掩蔽气息的味道在振翅大厅里蔓延开来。正在工作的姐妹都反感地抬起头来。尽管遭受重创,这里仍是个神圣的所在。随着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弗洛拉认出了巡查修女——她正低声和赛奇修女说着什么。弗洛拉缓缓将触角转了过去,以免引起她们的注意。那位祭司回过头来。

“修缮工作即将完成,”赛奇修女宣布道,“我们的宝藏将被重新填满。”她扫视着工蜂们,“但宝藏的被盗揭示了一项更加可怕的罪恶。毫无疑问的是,一只产卵工蜂就藏在我们中间。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对整个蜂巢进行抽查,不论早晚。任何姐妹,如果她胆敢抵抗检查,都将被视为有罪。听明白了吗?”

“接受、服从和服务。”蜜蜂们顺从地小声说着。警察离开后,她们就又开始工作了,但全都沉默无语。那只波皮接收蜂已经去帮助新回来的采集蜂了。弗洛拉弯下身子,把残留在嗉囊里的最后一点蓝蓟花蜜挤进圣杯。随着花蜜里的水分渐渐蒸发,圣杯上方出现了一层银色的水雾。赞美诗的歌声又一次响起,传遍了曾被损坏、亵渎的振翅大厅。工蜂们也纷纷合唱,用歌声为自己鼓劲儿。这歌声充满了弗洛拉空虚的心灵,她需要的不是哭泣,而是工作。随着新采到的花蜜变得更加黏稠,勇敢而多产的弗洛拉717就站在姐妹中间,她用心灵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夜空中寻找着新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