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厄运(四)

岳涛带着我舍弃了平直的水泥大路,走上一条弯曲的小路。见我疑惑,他笑了:“怎么,担心我把你卖掉啊?你放心,我只是知道你不喜欢人挤人凑热闹,带你去个幽静些的地方,保证你看了心旷神怡。”

月湖四周环绕着一些小山丘,江南的山峰从来不是以雄奇高峻见长,这样的山在北方的话,可能只好称之为土坡了。

所谓“秋尽江南草未凋”,江南的初秋天气,依然温度很高,树木也郁郁葱葱得没有衰败迹象。我们沿着小路渐行渐高,终于来到了一个山丘的顶端。

山顶建造着几座小小的凉亭,亭子里沿着四周都有固定着的竹长椅,简单却见天然趣致。我们选了一个能把月湖风景尽收眼底的位子坐下,放眼看去,平畴绿野,凉风拂面。在大片的绿色里,环抱着珍珠般的月湖,湖上微微起着涟漪,有点点白帆,双双紫燕,一派平和舒心的景象。

岳阳楼记里的词句不禁在心中流淌而过: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此情此景,倒和洞庭湖的春日景色很相像呢。我沐浴着清凉舒爽的秋风,眼里满是秀丽景致,心情也似乎不那么沉重了。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想让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真正做到宠辱不惊。

岳涛很识趣地陪着我不发一言,许久才问我:“现在是不是感觉舒服一些?”

“谢谢你。”我看他一眼,真心地感谢了他。

像是被鼓励了,他伸手拉着我手,“小颖,我不该兜了这么个大圈子,我们本来就可以这样安静地看看风景,谈谈心里的话。”

我不想他有任何误会,轻轻抽回了手提醒他:“你可别忘记了,没有这么个大圈子,不会有今天的你。我叶至颖给不了你这样的荣华富贵,给不了你宝马香车。”

他闻言只能苦笑:“小颖,被你说得我像吃软饭的一样。”

故作轻松地又问我:“怎么样,我们先去吃东西,然后玩点有趣的。你要打高尔夫还是射击,实弹的哦,那个比较刺激。”

“射击。”

他点点头,一副在意料中的样子。我想,我需要发泄,我想狠狠地把子弹射向厄运。

桌上放着一把小口径手枪,满满装了八颗子弹,我拿起来掂掂,还真是有点沉。教练已经把要领都交代过了,我戴上耳机,举起了枪。

手臂要平稳,眼睛和准心,靶心要在一直线上。教练的话仿佛又在耳边,我平顺了一下呼吸,缓缓地瞄准,扣动扳机。“砰砰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响,手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很快有人把靶纸送了过来,我打得很烂,几乎有一半都打在靶外。

教练说:“你打得太快了,扣扳机要慢,要轻。而且你的枪口往下沉,所以就会打偏了。”

我对他苦苦一笑,心说:我只是想发泄,想出一口恶气,享受那种不假思索狂扫的乐趣。手枪还不够呢,现在最好有架机关枪,然后一梭子扫射出去,打掉挡在我面前的种种磨难。

一个下午,我换了很多种枪,打掉了很多子弹,终于累得连手都有点抬不起。岳涛的成绩倒很好,他是个做什么都要求自己不落后的人,连打靶都被教练说他有水准。

岳涛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我睡着了,横躺在后座上,睡得无比熟烂。在失去意识前,我模糊地想:我是不是挺没心没肺的,寒枫在伺候病人,我却玩了一天。

那天以后我有很多日子没有看到寒枫,我忙碌于公司的交接,等候审计评估。

岳涛很上道,他保留了俞蘅的职务,照样发给工资,而且还承担了不能报销部分的医药费。寒枫的辞职报告他也没有同意,跟他说公司本来也要派人或者雇人去照顾俞蘅的,现在就当派了你的任务吧。

我不能不说这很大程度是看在我的份上,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可我无法去拒绝这样的好意。要不是他包揽了那么多事情,我和寒枫都没多少能力去处理好俞蘅的问题,光医药费也已经够呛了。

寒枫和俞蘅恋爱和我恋爱都没有惊动到老人,寒枫刚工作不久,根本负担不起那些数额,又不敢回去跟家人借。而我的钱大部分要还贷款,也是所剩无几的。我和寒枫同样的感慨是:我们真是穷,穷到没有能力去面对一个变故。

我在公司的时候,常常要面对很多人落在我身上的冷眼,那种敢怒不敢言的轻蔑。新老板对我的好是有目共睹的,谁敢得罪我呢?可又有谁愿意和我真心交一个朋友。

我去餐厅吃饭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形:餐厅里一片议论声,叽叽咕咕的话题总也少不了新老板、灭绝、寒枫和俞蘅,故事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离奇。而当我一步跨进餐厅的时候,一切马上戛然而止,安静得比美教室。

岳涛看我忙碌着,以为我已经安心在他的公司做下去了。可他不知道,我始终都没有放弃那个辞职的念头。我只是想把事情尽量做好,等他上了正轨,我就离开,去解决我和寒枫乃至俞蘅之间的一切矛盾。

又是一个休息天,我忍不住想去医院看看俞蘅,而且我是真的很想念寒枫。我们三人始终都需要一个了断,拖拉着对谁也不是好事。

到医院的时候,我给寒枫打了电话,寒枫说他和俞蘅在草坪那边散心。他为难地对我说:“至颖,俞蘅的情况还是不稳定,她现在和我相处得还不错,只是我怕见到你又要闹起来。”

“那好,我就远远看一眼。”我挂了电话,怅然若失。

中心院是个老医院了,但是就在一年前好好装修了一番,焕然一新。尤其是病房区的那个大草坪,有人夸张说病人看到了,病能好一半。

草坪修剪得异常整齐,绿草茸茸的,随时就可以席地而坐。草坪上还点缀着假山,花丛,还有一片运动器械区,可供病人及家属活动活动。

我看到俞蘅了,她坐在草坪边缘的白色长椅上,脸上的伤痕浅了很多,已经不是怎么看得出来了。只是,虽然寒枫对她嘘寒问暖地照顾着,她的眼神却很空洞,脸上的笑容也带着神经质的抽搐。

我躲在假山后看她,看她不太好的脸色和虚空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和岳涛分手后病态的我。那时的我苍白枯瘦,对谁都不再相信,用怀疑的目光看任何人。这一切,仿佛都在眼前了。我长叹了一声,我那时至少还有寒蕊是我信赖的朋友,可是对俞蘅来说寒枫与我都是不可信的,是我们背叛她,才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叶至颖,你别再造孽了,你不能让俞蘅重蹈你的覆辙,我对自己说。

我看到寒枫在寻找我,我趁着俞蘅低头,对他挥了挥手。他看到我了,低头对俞蘅说了句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地向医院外走去。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随即从另一边也往相同的方向走过去。

医院的门诊部那边有个休息区,是为了防止病人家属等候无聊而新开的,有饮料点心可供应。寒枫在那里找位子坐了下来,人不太多,倒是方便谈话。我在他对面位子坐下,看着他苦恼的样子,一时间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寒枫从兜里掏摸着什么,忽然拿出一包烟来,用打火机不太熟练地点上,不太熟练地抽了几口,被呛到了,在那里咳嗽不已。

我傻愣愣问了一句:“寒枫,你怎么抽烟了?”要知道,他是不抽烟的。

他冲我笑得很苦:“事情来得太多了,心情不好,抽两根觉得舒服些。”

我伸过手去,抓住了他修长的指尖,他一颤,反手紧紧握住了我。我无限忧愁地看他:“寒枫,我想了又想,我们分手吧。”

他手抖得厉害,把还剩大半根的烟扔进了烟灰缸,另一只手也来盖住我的。“至颖,别这样,我在努力,我在努力呢。我会劝好她的,她的病好了,想开了,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至颖,我很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不能离开我,不能!”

他语无伦次地急切地说着,眼睛里却一点希望也没有,显然他很清楚我说的是唯一的办法。可是他伤心难过,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说话,只是忧愁地看他,用眼神问他: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他绝望地摇头,想要和我理论,可是俞蘅没有给他机会,才走开一下子,她的电话就已经追来了:“寒枫,你离开我了吗?我看不到你就害怕!”

声音很大,我都听到了。寒枫忙着安慰,说了声我在买东西,马上回来了啊,你乖啊别乱想。

等他挂了电话,我挥挥手:“去吧,分吧,别再纠缠了。”

他愣了一秒钟,终于一跺脚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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