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一
芳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已不再是以往那个芳华绝代的男子。衰老与疾病已将他的身子弄得残破不堪。
他拒绝照镜子,总是蜷缩在屋子里咳嗽,他跨出门槛出来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却习惯性地望着壹儿的背影发呆。
我知道他在追忆自己的以前。
我忘不了他每次见完壹儿后的那个神情。殊不知,他眉宇间那抹忆往昔的愁绪,长睫毛遮住的每日愈发黯淡的眼神······这些都让我心里的沉痛一天胜过一天。
壹这么聪明的人定也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直到有一天他向我辞别并很婉转地说离庄有许多时日了,得回去打点一些事宜,我也没有出言挽留,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便淡笑着把其他公子都一起带赚唯独留了懂医术的贰儿替我帮忙。
叁儿和陆儿自是不乐意了,一个光用吼的,另一个扯着我的袍子扭捏了半晌才被人拖着走了。
宅里的人少了,也恢复了以往寂静的环境。
屋子空了,我有了大把的时间照顾芳华,悉心地照顾着他。
他对我由冷嘲热讽变为不搭理了。
茶不够烫,没有韩子川泡的好喝,衣袍太暖和,料子太厚硌得他身子疼。
他可知道,以前三个人住在这间宅里的时候,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来做并没有假以他手,韩子川也只是偶尔端着给他送去。就算他吵他闹他不搭理我,他怎么待我都行······只要他好好的······
可就算是如此,他身子却仍旧一天天虚弱,眼角下的痣颜色深沉已是无法改变的事了。
而对于这即将发生的一切我感到了从来未有过的茫然与惶恐不安。
宅里所有的书卷都被我翻遍了,除了那一绢布以外再也没有芳华兽的记载,偏偏那一绢布也阐述得不够仔细······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么,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
我靠着门身子缓缓蹲了下去,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灭顶之恸也不为过。
一双手悄然按在了我的肩上。
我突然一惊,忙垂头拿袖子擦了眼角,“义父么,你要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主子?”贰儿俯下身子很担忧地望着我。
我扯着嘴笑了,勉强挤了笑。
我怎就忘了,他已经病得没力气起床了。
“芳华他的身子好些了么?”
他默默地,望着我,欲言又止。许久许久后他才说,“主子,你最好去见一下芳华公子。”
“莫不是······”我睁大了眼睛,惊恐之色流露了。
“他说······”贰儿悄然松开手,也不敢看我,声音很轻,“想见你。”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僵硬着身子推开他,一鼓作气闯了过去,风飕飕吹乱了我的衣,推开了门······步子也缓了下来。
几天了。
他还是躺在维持那个姿势不动。
我走了过去,隔着锦衾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芳华的气色很不好,却仍扯着嘴,笑了一下。
已然是深秋了,很凉,他的指也没了温度······
我很怕,他就这么离我而去。
义父他侧身卧在榻上,轻柔且滑的锦衾贴着身形,微有银丝滑出被褥铺陈在枕头上,依旧如水般滑,只是黑发与银丝交杂徒生万端无奈。
“芳华,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红莲要不要······或宅你知道么后院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就是你常去的那个地方,我给你摘······”我哽住了喉。
这会儿他像是被我吵到了,翻了个身,眉宇间疲乏之色表露无遗,被褥勾勒出的瘦弱身子是那么单薄,这像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在我的心头,绞得我痛得无法抑制。
心很酸。
一股咸涩的暖流淌过喉痛,我眼眶止不住热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还没死呢。”
我恍惚地看着他,笑入了眼且很是温暖。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望着我笑了。
窗外**着醉人的香气,风吹过,一阵桂花雨,偶尔有一片,落在他枕爆色泽金黄的桂花碎瓣,他眯眼闻了一下,悄声说:“伊人又为谁归。”
我挨着床,坐在地上,轻声问:“风大······我没能听清楚,义父您再说一遍。”
“酒······明年花开又喝不到你酿的酒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也试过······可是却没你十分之一好喝。下次酿酒,你就取这个名字。”
我破涕而笑:“你这个酒鬼。”
他轻笑了笑,“勺儿,让你照顾我这个老头子,难为你了。”
其实,
芳华,你还是第一次我见到你时那般清雅浊世,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
“别说了,身子弱。你先睡一觉。”我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指都忍不住抖了。
“有些话,我想说。”他挣扎着想起身,却无力地倒着,大口喘着气,“劳烦你······扶我起来。”
我倾身为他立好靠枕,搀他起身,半躺在榻上。
他的身子没有以往那么软了,衣袍下空****的,骨头硌得我有些疼,心在那一刻,徒然一缩紧,闷痛涌了上来。
我的手被人轻轻触了,他自始至终都无声地望着我,极为专注。
“自我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被好好照顾着,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公子。”
我只要你,只想永世陪着你。
“我记得你喜欢吃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他仍是在笑,声音渐渐缓了下来,似乎已疲惫得眼都睁不开了,“勺儿,你明早想吃什么······等我身子好了,就为你做。”
绢布上说,若成年兽不堕红尘心如明镜,可长命乃修仙。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浴入火海,反复轮回。
可他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眼角下的泪痣已全然黑了······
“芳华,你不会有事。”
他阖上了眼,上气不接下气:“死后。替我······将尸骨捎给子川。”
我默默地拿帕子给他擦着汗。
心却像刀绞一般阵阵疼痛了起来······芳华,你这样把我置身何处,为何忍心伤我到这等地步。
我摸着他皱起的眉,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心中有万端的无奈也只有妥协。
我哽着喉咙说:“现在就去给你找他。”
你当真这么爱他,
我就用他的血,来救你。
一只手却隔着被子紧紧地握住了我。他手上的皮肤暗然,指极瘦······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握紧了我,他眉峰微蹙就这么专注地望着我,像是在哀求着什么,眼里隐隐有泪光,嘴抖着无声地吐着两个字。
可是我视线里早已一片模糊,无法辨别了。
庭院内,微有寒蝉鸣。
大厅内,我神色微有些凝重,心绪不定地低头抱紧着怀里的东西。
“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收拾包袱离开。”
“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贰儿疾步上前握紧了我的手,抬眼缓慢却很坚定地望着我,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我似的,“我曾在祖宗传下来的医书上看到过关于芳华兽的记载,华公子他失血过多,情伤很重,痣已成墨,怕是活不了多久时日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
“你想让我就这么看着他死么。”我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似是有难言之隐,望了我一眼,沉默不语。
难道想让我什么也不做,只是傻傻地看着他······我只能守着最爱的人,待他在我怀里长眠不醒?
如今他十日已如凡人一年,我已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入中年老年,我与他共度所剩无几时光,而他所念念不忘的人,并不是我。难道让我就这么揪着心看他华为枯木么······未免也对我太残忍了。
芳华兽被情伤只能用情救再辅之血。
“贰儿,你们祖辈都是医学圣手,你的血也能治百毒,是么······”
他一笑,眼里像是很受伤,单膝跪在地上,说的话也轻:“你也说了是治百毒,我的命是主子救的,倘若主人有什么吩咐,贰儿定是万死不辞······只是华公子他不是凡人,也并非中毒。”
我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