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三年,四月廿一。

小满节气,早晚清凉,中午也不是很热,正是行军的好时候。

胜利之师回朝,来到京畿之地,更要是旌旗招展,走完这最后一段喜庆之路。

贤王子赵锵端坐轩车,左搂右抱娇滴滴颇具西域风情的女子。

赵锵身材高大,皮肤粗糙,宽额海须,这次出征更让他黑了三分。闻听他声如洪钟,坐在车里哈哈大笑,其喜悦心情溢于言表。这一趟河西之行,让贤王子扬眉吐气。

以后,贤王老爷子休要再提大哥三哥,咱赵老四也是响当当的汉子。

河西一战的功劳,不亚于当年保卫莫州一战。而且那次战争,梁朝败了,无数将士百姓殒命。反观此时赵锵,三万将士远赴陇右,杀胡将,俘胡民,不但抵消损失,还将第七师武装成骑兵师。

这一日,将军马车行至鹿桥驿,先行官说,鹿桥狭窄,将军车宽,不可与王车平行,只能前后保护。

先行官见鹿桥河下有十几乡民,正在河中挖掘。

先行官问乡民:翻找何物?

乡民中有一白面书生,见到军爷不敢对视,只道:听说这条河里有人发现玉石,故来翻找。

先行官问:可采到玉石?

书生道:空有人云,却不见玉石。或许是城里某个有钱人,想知道这里是否有玉,故作谣言,骗百姓来挖,若百姓找不到,就说明这里没有,而那有钱人就不用雇人来挖。

先行官哈哈大笑,只说世人多迂腐,还是读书人看得清楚,可是你读了那么多书,不还是穷困潦倒,不还是跟着一群无知乡民一起被骗?

书生苦叹一声,把木锹丢到一旁,坐在岸边生闷气去了。

先行官大笑着离开,组织队伍过河,不久后,中郎将宽大驷车驶来,马车颇重,压得鹿桥吱呀作响。说来,这车里不只有王子赵锵和两名叫娇妾美人,还有黄金白银几千斤。

通过鹿桥驿,放眼望去便是帝都景色,由于洛阳城里的人越来越多,房价越来越贵,人们已经开始到城外寻找住处。城东城南两座大驿站周边,已发展得颇具规模。

鹿桥下这条河本是洛河一条支流,过了河水交汇处,便是洛西码头,那里更是繁华热闹。此时依稀能望见巍峨帝都,高大城墙雄伟壮阔。

赵锵让卫兵掀开门帘,赵锵手指前方,给两个西域美人观看帝都盛景,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说,瞧,那便是咱赵家产业。可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木头爆裂,河水溅起,一连串的轰天雷在鹿桥上炸响。

眼瞅着驷车被崩飞起来足有一丈高,车身四分五裂,四匹高头大马登时崩得马腿断裂,血花四溅。

车马升天,又跌落下来,车体摔得散架,车轱辘在水里滚了几圈,力竭而倒,还有两匹马在水里挣扎,却站立不起。

再看车里人,车夫被崩飞不知去了哪里。赵锵面目全非倒在碎屑之中,两个美人身体破碎,早已香消玉殒。众人大惊,先行官组织救援,同时有人发现,刚才在河里挖掘的乡民,集体向南山逃去。

“刚才他们从水里拉出绳子,一拽,桥就炸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给我追!”

南边是鹿桥驿竹林,极茂密,若是被他们钻进密林,必然逃脱。

先行官派骑兵去追,可那群人在河水里疯狂奔跑。

骑兵顺着河边追击,鹅卵石遍地,马行受阻,不能全速奔跑。而那些人,竟好像水上漂一般,踏水而行。这哪里是什么乡民,明明是一群江湖高手。骑兵拉弓射箭,箭矢如雨,耳轮中只听噗噗之声,已有人中箭倒下。

追杀刺客暂且不提,只说先行官薛长贵将赵锵从废墟中救出,那时赵锵已奄奄一息。

薛长贵一边安排搭建浮桥行军,一边就地医治赵锵。军医连连摇头,只说将军难以保命,预测活不过今夜,快送回贤王府,让贤王安排后事。

赵锵被送回贤王府观海楼,贤王老爷子在众人搀扶下来看。赵锵被炸得太惨,两条腿骨折,腰椎骨折,嘴唇开裂,牙齿外翻,一只眼睛不见了。眼下他还能呼吸,可已没有神智,口唇不时冒出血沫。

老王爷见儿子惨状,难过至极,而老王妃已哭晕于地。

赵锵诸媳妇、孩子奔跑而来,伏地大哭。

贤王府里哀嚎声一片,凄惨至极。

老太监大喜子,见贤王面无表情,失神落魄,于是低声提醒道:“第七师怎么办?”

贤王疲惫地摇了摇头:“先让赵丰去带吧,另外去把赵御和张云龙唤来,我有大事安排。告诉张云龙,把第一师开进城中;告诉赵御,待第一师进城,他就集结金吾五卫。”

……

当苏御来到贤王府时,赵锵已经死了。见到堂兄尸体惨状,不禁难过起来。

而此时的贤王,好似三魂失了两魂,七魄落了五魄,坐在那里犹如雕像。

七十三岁的人了,原本有精气神支撑着,看起来还好些。此时精气神全无,看到的只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见赵御来到赵锵尸体面前抹眼泪,老王爷再次难过起来,招呼赵御快点近前,有大事吩咐。

“方才,盛怒之下,我做了一个决定。可现在想来,时机尚不成熟。我已派人去告诉张云龙,先别进城。”

贤王老爷子好像突然老了十岁,手指还有些颤抖,面前茶杯拿了一次,竟然没拿起来。

苏御拿起茶杯,递给贤王,并说道:“这是撕破脸皮了,难道三叔还能忍?”

贤王接过茶杯:“我已经忍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几年。御儿啊,我不希望再见到一次刀兵大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御点点头:“若是两派打起来,战场不只是洛阳,还有郑州、莫州、相州、云州。这一战,玄甲军必然元气大伤,三门阀便有可乘之机。”

贤王点头道:“上次康王与睿王一场大战,就差点蔓延开来,幸好我及时阻断消息。否则那次,后果就不堪设想。我赵家的顽疾在康王,梁朝顽疾在门阀。若我因为家事而不顾后果,祖宗基业恐怕就葬于我手。”

苏御问:“那三叔打算如何报复?”

贤王道:“我老啦,打不动啦,而云龙在城外呼应你,下面就看你怎么做了。我知道你的京统从来没闲着。可这两年,京统安静得像没有一样。你都在搞些什么?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一声令下,康王那边能有多少人能随你举旗?”

苏御凝眉想了想:“侄儿压根就没在八关布局。”

“哦?”

“侄儿把精力放在了云州。”

“公孙雄,转投你了?”

苏御点点头:“是的。那次带兵去支援云州,侄儿在那里待了几个月,与男贾摄政王完颜衮结为安达,交往甚密。在外人看来,我是在与完颜衮交际,实是在与公孙雄接触。其实公孙雄支持皇帝,并不是因为康王。可以这样说,任何人当大梁皇帝,公孙雄都支持。因为公孙雄的妥协,完全是为了照顾他的族人。而我向他承诺,若助贤王,大功告成时,公孙家族可在洛阳城里设祭坛,封公孙雄家族世袭罔替之侯爵。”

贤王静听不语。

苏御又道:“我的特务,先进入云州军,再通过康王派系定期移动调遣,已流入八关。虽然名单在我手里,但我从不接触他们。即便是李甫,也不会去见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安全。虽然这样会导致传递信息缓慢,但并不耽误举事,因为我们早就设有暗号。”

贤王点点头。

苏御这才道:“据我估计,若现在举旗,八关里能有最少五个团跟我走。”

“五个团……”

虽然贤王面无表情,可苏御感觉得到,他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

五个团,或许并不是很多,可有他们在康王的队伍里搅混水,意义重大。他们的存在,很容易使得军心动摇。

贤王道:“按照你的计划,什么时候能动手?”

苏御想了想,道:“其实现在就可以。第七师已提前归来,我们在洛阳周边的兵,比他们整整多出一个师,而且距离更近,足以成就大事。”

贤王想了想,道:“有把握杀进皇城吗?”

苏御刚想说有,就听到快马来报,康王进城了。

康王赵棣没走函谷关,而是走的水路,滔滔黄河,一路顺水行舟,今日早晨就在小平津登陆。本打算在小平津休息几日,却听说赵锵被炸死,他便提前回来了。

听说赵锵惨死,康王赵棣和皇太后曹玉簪先后派人来吊唁。

康王义孙赵范,趴在灵柩前嚎啕大哭。还对外宣称,是代替康王而哭。据他说,康王闻听噩耗痛不欲生,已经病倒在观天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