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大雨入夜方歇,乌云散去群星璀璨,月光铺地远处蛙鸣。咕咕呱呱的蛙叫声来自裕王府废墟,那里杂草丛生,满目疮痍,一场大雨过后,到处都是潦水泥潭。关于裕王府的鬼怪传说很多,无人愿意去那里找晦气,久而久之,滋生许多虫蛙鼠蛇,不时还有猫狗窜入。

夜色下,贵族聚居的道光坊灯火繁盛。街巷许多地方点着火把,金吾卫骑兵巡逻,秩序井然。路上还有说说笑笑的行人,但只要一靠近裕王府,便不约而同转向另外一边。

金吾卫总衙医馆,馆里只有两伙住院的人,分别住在甲乙号房间。真没想到,原本是邻居病友,现在竟闹得剑拔弩张。那梳着双马尾的卷发女子,揪住魁梧大汉脖领,怒目瞪视,厉声驱逐。

那名叫石锤的魁梧大汉,虽只是六品武散官,可平时鲁山郡王赵晃经常派他检查仓库。能代表王爷下去办事,真是人前显贵的美差,谁见到石都尉都要笑脸相迎。

哪怕是那些平时作威作福派头十足的四品军械仓官,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潜移默化间,石锤就以为自己也是个人物。如今被一女人揪住脖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在石锤看来,面前便装女子,瘦得像小鸡一般,一拳就能把她掫飞出去。

“区区胥吏,胆敢冒犯本官?!”

说话间,石锤猛地站起身来,抬手就是一巴掌。可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觉得腋下一麻,胳膊立刻耷拉下去,使不上力。

此时谭沁儿使的一招,只是红黑神教基础武功“分筋错骨手”,一手抓住石锤手腕,一拳击在腋下,那条胳膊立刻脱臼。

要说这石锤也是轻敌才会中招,这时集中精力,用一条胳膊与谭沁儿打。口中发出嗷嗷怪叫之声,看起来也着实有些气势。一把抓住谭沁儿肩膀,扯到身前,膝击心口。

谭沁儿肩头被制,躲闪不开,只能双臂护在身前,生吃两下。可即便有手臂保护,依然被撞得犯呕,差点把晚上吃的猪油拌饭吐出。

见石锤力大,无法挣脱,谭沁儿脚下发力原地转圈。石锤一只手抓人,无法控制谭沁儿转圈。转了几圈,衣服缩紧,手抓不住,到底还是被谭沁儿挣脱。

刚一挣脱,双马尾姑娘一招高鞭腿,抽打在石锤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只见石锤肥厚面皮严重脱相,上下两层嘴唇飞向一侧,口齿间黏涎飞溅。

石锤失去重心一头撞到门板上,“砰”的一声。

见石锤倒地,谭沁儿不肯收脚,追到门口又踢又踹,石锤难以起身。再看双马尾姑娘的两条腿,好似皮鞭,左右开弓,空中尽是腿的虚影,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直到把石锤打出门槛为止。

这时石锤屋里小厮跑了过来,见石锤挨打,他一个健步飞身而起。虽然是个小厮,反而比石锤更有些功夫,这一脚风势凌厉,谭沁儿惊骇之余连忙低头蹲下,结果小厮一脚蹬空。可就在小厮即将从谭沁儿头顶飞过时,他伸出一手,抓住谭沁儿发辫,猛地一扯,谭沁儿应声倒地,摔得“啪叽”一声。

见状,石锤振作起来,滚爬起身,欺身向前,抓住谭沁儿一只脚。谭沁儿用另一只脚猛蹬,正好踹在石锤大拇指上,只听“咔吧”一声,大拇指脱臼。石锤惨叫一声撒手。

小厮一招扑空,回马枪般转身一掌。这一招实在有些难度,看他身形极限扭转,后仰弯躬,非筋骨柔韧之人不能练成,仿佛回头望月猴子偷桃,结果刚摆出个造型,就见到一只脚迎面蹬了过来。

这不是谭沁儿的脚,而是龙紫嫣的脚。

这一脚蹬出去,小厮捂着鼻子倒在地上,龙紫嫣因为扯到伤处而疼得冷汗涔涔,身子一软,坐到地上。

见小厮倒地,谭沁儿怎肯放过机会,冲将过去,又是一阵侧踹。用苏御的话说,沁儿这一招很像春丽“千裂脚”,一阵蹬踹,让人站立不起。

小厮也被踢出门外,这时石锤刚站起来,又被谭沁儿踹翻。

石锤严重受挫,趴在门口,只听房门“咣”的一声关上。

门刚关上,又被双马尾姑娘推开,冲着石锤啐了一口,并骂道:“狗眼看人低,你说谁是胥吏?姐姐我是秦王府带刀护卫,你要是再找麻烦,告秦王治你!”

这时已有医馆的人闻声跑来,见到石锤挨打、挨骂,额头上还顶着一口痰。院长连忙将石锤扶起,再说些场面话,又给石锤和小厮疗伤。

常言道,比打女人更丢脸的是没打过女人。

石锤挨了顿打,心里有多窝火,不必言表。

之前他是佯装有病在医馆疗养,这次是真有病了。可这次把脱臼的胳膊和大拇指接上之后他没回病房,而是直接离开医馆。只因为太丢人,没脸留在这里磨人了。

……

康王遇刺,可他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要继续留在武威,宴请抗胡战争有功之臣。

康王此举,颇显王者风范。但各义子却请求康王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康王不准,众义子哭拜于地,再三苦劝,康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于是王车当夜离开武威,全军疾行。

面对此次事件,各义子无不自责,发誓绝不允许这等事再发生。各义子带队,围绕康王而行,但凡遇见犒军者、仰慕康王而来跪拜者,一律驱逐。虽然他们这样做,有损康王谦谦君子的爱民形象,可义子们坚决如此。

行军途中,王车上,康王闭目,手掐法指,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暗诵道经。

车里只有侍卫张康和义子赵渊。

康王刚服用一颗仙丹,神清气爽,飘飘然如同进入仙境,此时的他感觉世间无比美好,看谁都很顺眼。可这时的药力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故而不会在这时候见外人,也不会在此时做出某些决定,而是盘腿打坐,与世隔绝。

足足三刻钟过去,康王才睁开眼睛。

义子赵渊手提水囊,递给康王,康王轻轻摆手,表示不需要。

赵渊道:“现已查明,这伙贼人就是来自洛阳。”

康王赵棣不吭声,而坐在一旁的张康却冷笑道:“这还用去查吗?现在要查的,是他们来自洛阳哪个县,哪个坊,哪个人!”

赵棣摆摆手,示意张康不要再说。

赵渊低着头,凝眉道:“若不看证据,只靠猜想,儿臣早有揣测,此事定是贤王一派所为。除贤王本人,还能调兵遣将者无非是赵锵、赵御、张云龙。可现在儿臣没有证据,不敢妄言。”

赵棣点头道:“我儿办事稳妥,很好,很好。”

这时张康声音阴冷地道:“我感觉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不大行。有的人,小心有余,胆量不足;有的人,行为冒失,心智不足。就比如硬闯秦王府,这是哪个混蛋想到的办法?不觉得幼稚可笑吗?秦王府,明里有几十王卫,暗里十几高手,岂能让他们几个人得逞?这种用皮股想都不能成功的事,是谁决定的?!”

张康的声音越来越高,可这次康王赵棣并没拦着他。

赵渊心里清楚,这些话也是康王想问的,只是康王不愿意发火,或者说,康王这个人本来说话就不多。康王一项惜字如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义子们倒也习惯了。

可康王不说话,那些话也不会落下,都是张康替他说。张康是力开三石的武人,声音洪亮,震慑人心。

赵渊略作思考,道:“儿臣去找过独孤剑,是独孤剑将两名弟子介绍来的。那两名弟子都已是不惑之年,儿臣觉得这般年纪的人,办事应该稳妥,所以给予他们更大的权力。另外,儿臣这次随军,与洛阳相距遥远,因此才放权给他们。现在看来,儿臣眼拙,看错了人,罪在儿臣身上。”

赵棣笑了笑:“吾儿有担当。很好,很好。”

赵棣抬手,轻捋几根胡须,非常之轻。

这时张康又道:“既已发生,那就这样吧。至于是谁要刺杀咱家王爷,我看也没必要浪费人力再去查找,无外乎就那么几个人。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干掉他们。刺杀,永远是最划算的办法。但你要记住,要搞刺杀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一番交谈过后,赵渊下了车,骑上一匹马,急速奔走,脱离大部队,提前返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