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大搞土木工程,四面围墙增高,工程已近尾声。今个一大早苏御登上南墙,检查施工进度,却见到南街上奇怪一幕。

在秦王视线里,清化坊一群婆娘,脚步匆匆的向西而去。其中有几个熟悉身影,比如唐轱辘家的大胖媳妇和瘦弱小妾。她二人最是积极活跃,一路小跑,已超过几个婆娘。被超的婆娘心里不服,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一群人争先恐后,好似一场马拉松比赛,人越来越多,场面逐渐变得壮观。看她们所去方向,应该是武定侯府或显伯府。

那时苏御只以为是西边有什么热闹可看。

说来,这种事倒也不算稀奇。

在这娱乐匮乏的年代,无所事事的婆娘们,一旦听说什么新鲜事,都是蜂拥而去。希望占个好位置,最近距离地观看。再与身旁的婆娘们嘀嘀咕咕说上几句观点,就觉得此行不虚。从今往后,这婆娘见人又多一份谈资,会自豪地说“当时我站在最前面,看得真切,且听我给你们详细道来。”

那些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但凡拄根拐杖能走,也要去看看。除非是彻底走不动了,只能期盼目光等待年轻婆娘跑回来,给她讲述刚刚发生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

二老爷家续弦老夫人脚崴啦!众人惊呼一声,有的鼓掌叫好,有的声泪俱下。偶尔也会争讲几句,相争激烈,发生口角,口角不分上下难辨高低,进而殴斗一处,落得一地苍毛。

当然,苏御并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所谓老夫人崴脚,只是个比喻罢了。梁朝的女人们就是喜欢大惊小怪,苏御早就习惯。

如果仅仅是一群婆娘向西走,苏御也不会太往心里去,可不久后,当苏御检查完南墙准备下去时,又见那帮婆娘跑了回来。这次她们集体向东,肩头扛着什么东西,但行进速度较之刚才更快了些。

尤其是唐轱辘家胖婆娘和瘦弱小妾,冲锋在前。只看那胖婆娘肩头扛着一张厚重太师椅,身上肥肉波浪一般颤抖着,张开大嘴,猛力呼吸,脚下速度不减。说来这胖婆娘心肺功能真是不错,也难怪她平时骂人那样厉害,合着还是身体好。

在她家那条巷弄,一提起唐轱辘家媳妇,那也是能咆哮炸街的一条好雌虎。

外面声势浩大的场面,终于还是惹来老黄注意。

不凑热闹死不休的老黄,带着孩子们跑出门去。

苏御苦笑着摇摇头,下了南墙,只等着老黄回来,听他说些什么。

可两刻钟过去,老黄还没回来。

苏御站在宵凤阁二楼,对望楼上的李封喊话:“外面什么状况?”

李封回道:“足有一百婆娘,东奔西走!”

“什么?”苏御脸色一紧:“她们在干什么?”

李封道:“卑职也不甚清楚,不过人越来越多。而且增加一些老人孩子。哦,老黄也在。”

“这是干什么呢,这群人卡bug了?”

苏御苦笑念叨一句,觉得有趣,再次登上南墙向下望去。

一大群人,有往东走的,也有向西去的,往东走的人扛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往西去的人则是空着手。这时见老黄扛着一口躺柜回来,跟在他身后的完颜清、孔吉、诛邪骏、童玺、张小喜(诛邪骏陪读丫鬟)也尽其所能扛着东西往回走。

苏御很是好奇:“你们干什么去了?”

老黄把那硕大躺柜放下,道:“显伯死了,大家去吃绝户。”

终于,唐家三老爷那一户算是绝种了。唐显死得就早,唐琼、唐宁就瓜分唐显的军权。说直白一点,就是在欺负六公子唐雄。

唐雄造反,未能成功,死了,显府里还有唐秋顶一阵。唐秋哭求二哥唐宁放过唐雄的儿子,还让那孩子继承伯爵之位。唐宁心疼老妹妹,便答应了。可唐秋没能坚持多久,也归去兮。没想到唐雄那儿子也是个短命的,刚当上伯爵没两年,也死了。还没留下子嗣,就成了绝户。

本来三老爷留下的家底儿也算厚实,可经过几次变故,家道中落。唐雄儿子继承伯爵之位,空有贵族身份却没有俸禄,又赶上生病没少花钱。到了后期,没去大街上卖家具度日,就算他小姑照顾了。

虽然显伯的身世有些凄惨,可吃绝户的人管你那些,显伯尸骨未寒,一大群人疯抢,把伯爵府抢得家徒四壁,连墙上的年画都给撕走了。再后来还有人上房揭瓦,卸门拆窗,抡锤砸墙。

再这样下去,伯爵府还不得被这帮人夷为平地?

这时住在隔壁的四老爷唐炯火了,带着人堵在门口,这场闹剧才算平息下来。

可不久后,唐雄的女儿从婆家赶回清化坊,见显伯府被疯抢一空,她坐在门槛上嚎啕痛苦起来。总要找个说理的地方,便直奔长安郡主府而来。

……

总有些人与世俗格格不入,他们身处闹市,甚至身处官场,但依然可以称之为隐士。

人们给这种人冠以各种奇怪的称号,多半带有贬义。可这帮人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肯随波逐流,不肯成为乌合之众,就是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随波逐流的人,好比河中的礁石,要承受世俗对它的冲刷、拍打,甚至是波涛汹涌狂风骤雨般的迫害。

因为脱离乌合之众,就是一种罪。

很显然,有些天才就是这样被扼杀的。

本来他可以是某方面的佼佼者,可后来经过艰苦的努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平庸的人,跟着乌合之众一起闯到一个斗兽场,像野兽一样争斗。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天才般的武器,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去打拼,用高尚幼稚的品格去与混蛋争斗,结果他遍体鳞伤,无有成就,就去搬砖扛木头,可他累到死,也仅仅是个普通人而已。

苏御曾说,每个人都有天赋,但只有顺应时代的天赋才会被认可,否则就是偏才,若坚持做自己,就会被人瞧不起,被嘲笑,被唾弃,被打压。

举个例子来说,游戏玩得很好的人,被家长痛骂,甚至是殴打,说这是堕落的表现。可多年以后,有了电竞比赛,那人成为电竞冠军,赚了很多钱,这时候家长们又沾沾自喜,到处炫耀,说他儿子如何人才。当初我们是如何教育他的,云云。

很显然,能扛得住偏见而继续做自己的人很少。但一心想管几条街的斧头帮二当家肥樵,今天就碰到这样一个人,这人性格桀骜孤僻,与世俗格格不入。

在这个人面前,一些看起来顺理成章约定俗成的事,都变得不那么顺理成章,不那么约定俗成,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这人就是锦衣卫千户,张密。

肥樵拿钱给张密,张密不要;肥樵又说多给红兴社分半条街,张密还是不要。

张密这种冷到冰窟窿里的态度,让肥樵感到绝望。因为肥樵清楚张密有多狠,也知道张密的后台有多硬。这位阎王爷不松口,肥樵就甭想拥有那几条街。

“张大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神情酷似雨化田的张密,阴冷目光盯着肥樵,沉沉道:“我没有要求。”

肥樵躬着身子,苦着脸,尴尬地笑着:“您以前不是经常说三合会不合规矩嘛,小的愿意能为张大人……”

“三合会算什么东西?”张密有些烦了:“太后号召我们,做事不要影响经济。若不是因为太后的这句话,我早就把他们铲除。至于之前的事,那都是冲着韩韦去的。既然韩韦已经倒了,我也就没兴趣再管西市的事。你们道上爱怎么办就这么办,我懒得管。但我一个要求。”

肥樵压抑着心中惊喜,满脸郑重地道:“请张大人教诲!”

“不许影响经济。”张密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你们占街的目的,是为了开馆子赚钱,不是为了收保护费。你们开伎人院、赌场、武团、镖局、黑市,我都不管,但别去碰正规行当。你们要像北市孔家一样,只是收那么一丢丢的保护费,但那些商家被外人欺负时,你们要拿出诚意去保护他们。正所谓好汉护三邻。这样的帮会、门派、社团,才能长久。归根到底,讲个‘义’字。”

通过与张密的谈话,肥樵想明白了,这位大爷是真的不想要好处,一心维护太后的规矩。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阎王,竟然是一个清官。

后来肥樵去找张耀阳谈,说把东边那条街整个都给张耀阳,但今天晚上我斧头帮要干三合会,你们别去参合。张耀阳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