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驰道,一百骑踏破暮色,急速向西,轰隆隆的马蹄声,高高扬起的沙尘,不久就消失在天地交接之处。

这支队伍兵强马壮,为首一员将官,正是玄甲第一师参将彭廷玉。

抗胡名将彭廷玉,与周崇岳、陈铭、蒙席、古泉,合称“一师五虎”。但在众星云集的玄甲第一师,他这样的人在十几天前还只是一名旅部参将,兼任都尉长,带领一个团。

本月初,张云龙提拔他为师参。之所以提拔,就是因为那场毒宴夺走多条人命。而那些人无不是张云龙手下爱将。若举例来说,就好似秦王失去韩坚、诛邪克、石敢当。

一百轻骑,清一色手持朴刀,背负强弩,真不知他们如此急切向西驰行,所谓哪般。

他们一路不停,直到路桥驿才歇马,彭廷玉手搭凉棚向红彤彤晚霞深处望去,见一辆驿车驶来,驿车稍近,看清车上挂着“玄八”字样。彭将军嘴角掀起一丝危险的笑意。

看来这一路急奔是值得的,他果然来了。

彭廷玉手一挥,身后两列人马分路向前,奔向驿车。

驿车突然停住,车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那人望有骑兵冲来,却没举旗号,他面露惊慌之色,急命驿车快跑。

“快回去!回函谷关!”

惊吼之人正是赵鹳,那个设毒酒计的罪魁祸首。

张云龙终于还是出手了,派彭廷玉来路桥驿截杀赵鹳,但并没举旗,看不出是那支部队的。可赵鹳做贼心虚,根本不打算问来者是谁,见对面来势汹汹,他调转车头就跑。

黄昏驰道,一百轻骑策马狂奔,远远望去犹如一条灰龙,距离驿车越来越近。

一百步,五十步,十步。

驿车侧窗突然冒出一个人,是赵鹳身边一名卫兵,持弩向后瞄准,可他刚探出头来,只见漫天飞矢砸了下来,其中两箭落在他的身上,他身子一沉滚落马车,而这时的马车棚顶落满箭矢,犹如刺猬一般。

其实这些箭不是射人的,而是射马,拉着驿车的两匹马终于扛不住,其中一匹不肯再跑,而是死命挣脱,车速锐减,这时一百骑兵围拢上来。

彭廷玉骑在马上,持朴刀掀开车帘:“赵鹳,滚出来!”

赵鹳心脏剧烈跳动,脸色惨白。

可已到了这般时候,怕也没用。

他咬了咬牙,一抖袍袖走出来,高声咆哮:“吾乃皇族,是为伯爵,现任军仓都尉。你们突然对我动手,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彭廷玉手中刀一翻,用刀背将赵鹳掀翻。

只见赵鹳从马车上滚落余地,被人擒拿绑缚,丢到马背上带走。

……

小西楼,西窗,俊美女子双手拖腮,凝望落日。

春暖花开季,微风送暖时,傍晚红霞,群鹜高飞,真个好景致。

小乔突发奇想,这般好风景下,在户外摆上几桌,烤羊炖牛,小酌几杯,恁地惬意。于是借花献佛,欲在小西院宴请王府女眷。当然,也一定要邀请秦王殿下。

“张三筒,你去把孔大姐儿请来,我与她商量商量。咱可别冒冒失失的就请客,万一犯了忌讳。”

“哎呦,小祖宗,您还坐月子呢,现在最大的忌讳就是您不能出屋。”

“休要说那些,我虽瘦些,可这皮囊却是极能扛的。别人都说生头一胎凶险,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可我却无甚感觉。”

奴才哪能犟得过主子,张三筒不再多言,腿脚麻利地去请孔婷。

不多时,孔婷来到小西楼,见小乔已经开始招呼人去买羊,并往小西院搬运烤肉用具。

孔婷建议道:“何不去后面花园,那里宽敞,有水有亭。在亭里单设一桌,才好把娘娘请来,否则让娘娘跟奴才们坐一起,成何体统?”

“嘻,不叫义母了,改叫娘娘了?”小乔嬉笑道:“论识时务,非孔家大姐儿莫属。”

见小乔讥诮,孔婷咬了咬嘴唇,抬手去掐小乔胳膊:“就你多嘴。”

小乔认为,孔婷这声“娘娘”叫得有点早。在梁朝,亲王正妃被叫做娘娘并不奇怪,但往往是对老王妃或老王太妃的称呼,比如贤王府薛王妃、康王府梁王妃、盛王府冯太王妃等。

小乔低声道:“唐灵儿才多大年纪,你就叫她娘娘,不怕她挑你?”

孔婷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声娘娘可不是我带头叫的,是宫里太监曹小宝。他也是转达太后的话,说秦王是皇叔,王妃是皇婶,辈分大,那就甭看年纪了,叫声娘娘担得起。即便是在王府里,也不是咱第一个叫娘娘的,而是西门婉婷屋里那个小太监王当。他这样一叫,大家也就有样学样了。”

小乔眨眨眼,忽而眯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也是为你好,你瞅你,还跟我认真上了。”

孔婷道:“谁跟你认真,我只是建议你去后面花园,你到底去不去呀?若去,我替你传话。”

小乔两只手掐着方巾,轻飘飘地抱在腹前:“有好地方谁不愿意去,既然有人带头,咱倒是巴不得呢。”

国公侧妃念头一转,奴才们又开始往大花园搬桌子、铁锅、烤炉、铁架等用具。说来,这些工具还都是秦王殿下为烤肉准备的,平时就存放在郡主府小厨房里。

以前每逢节气苏郡马都要请家中奴才们撮一顿,可后来秦王带兵出去打仗,来来回回大半年时间,这个规矩就断了。不过每逢大节秦王还是会买羊;每逢四季交替还是会给大家买新衣。

小乔去邀请孟侧妃,孔婷去邀请西门侧妃。

西门婉婷问孔婷,可不可以多带几个人?

孔婷问,要带谁?

西门婉婷说,就是我在别院里养的几名高手。

孔婷笑了,咱倒是不怕热闹的,想来欧阳小乔也不怕破费,只是那样人带多了,就怕娘娘不高兴。

西门婉婷道:管她呢,若她不爽,再让那帮人走也就是了。另外我觉得唐灵儿不会来凑热闹的,最多是露个面。你信不信?

孔婷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西门婉婷与孔婷打赌,赌十万钱,孔婷答应了。

十万钱,对丫鬟们来说是巨款,可对她们两个来说也就是两三日的收入。真真玩得起。

当时秦王和王妃都不在家,秦王去观海楼与贤王聊天,而王妃去长老会商议大事。

羊已宰杀完毕,羊皮送给饭堂屠夫,就算是酬劳。孟璨笑说,想在清化坊赚钱可真不容易,这里手艺人干活,都是没钱拿的。西门婉婷说,你不懂,这是唐氏家风,就一个字,抠!

约定酉正开席,可唐灵儿还没回来,倒是见秦王殿下背着手溜溜达达而来。

苏御那人总是不紧不慢,乐乐呵呵,见一群人等着吃饭,他一挥手说,大家先吃着,给王妃留一块羊肝就好。

苏御问杀了几只羊,小乔说五只,苏御说这不够,我来添钱,再多买几只,全府上下一起吃。

王府里热闹起来,秦王心情喜悦,可这时曹小宝急匆匆来见,请求密谈。

秦王移步王殿西耳,曹小宝道:“太后请秦王高抬贵手,不要杀赵鹳。”

“哦?”苏御轻疑一声,心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苏御很快想到,可能是张云龙动手了,结果曹玉簪误以为是苏御动手。

前几天苏御与曹玉簪见面时,曹玉簪与苏御说过一次,不要动赵鹳。当时苏御只以为曹玉簪是老生常谈,就好像她说杀汤胥是败笔一个道理。很显然苏御领会错了,这次曹玉簪是认真的。

既然误会了,那就将错就错,苏御反问曹小宝:“为什么?”

曹小宝道:“赵鹳就是太后安排在康王身边的特务。”

苏御一瞪眼:“你把话说清楚,是太后安排的,还是赵鹳投靠康王之后买通的。”

“是买通的。”

苏御轻拍桌案站起身:“她可真是饥不择食。赵鹳这种人,能信吗?”

其实犁万堂和曹玉簪早就商量过这个话题,他们对赵鹳并不信任,但赵鹳是康王身边最爱逞能,野心最大,最吃腥的一个人。

除了他,犁万堂也拿康王团队没办法。

或许,就因为赵鹳毛病太多,康王赵棣才卸掉他的军权,送他去军仓当个小小的都尉,还美其名曰:假装被贬,隐藏身份,专心去搞刺杀,将来时局稳定,父王绝不会亏待你。云云。

可实际上,康王很可能是假戏真做,赵鹳是真的被贬了。

但现在赵鹳被抓,面对这种情况,苏御决定去与曹玉簪当面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