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坊西北角的大宅子,第五进院西厢房,犁万堂背着手站在窗边。
梁朝太监的服饰与唐朝几乎相同,老貂寺头扎貂绒软巾黑幞头,两条巾子耷拉在颈后,身穿紫袍金线的太监制式圆领窄袖袍衫,腰扎金玉带,脚踩翘尖羊皮靴。
犁万堂当然也有宽袍大袖的礼袍,只是他不喜欢那样穿。
他骨架高大,身材瘦削,一张老脸仿佛石刻般坚硬,鹰钩鼻,深眼窝,白眼仁奇大,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在他细小的瞳孔里,总有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二位表现很好,太后很满意。你二人的请求,太后也已答应。”
闻言,姬苦禅与张无念对视一眼。姬苦禅干裂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无念妖尼却笑得像个孩子。
犁万堂那稍显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都是老江湖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没必要我来教你们吧?”
姬苦禅张无念心里自然清楚,害死庚王母,庚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姬苦禅还是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之后,自然会隐藏起来。”
犁万堂猛然转身,细小瞳孔盯着姬苦禅:“若你被庚王逮了去……”
姬苦禅打断犁万堂的话:“他逮不到活着的我。”
犁万堂冷声问:“你就那样等不及吗?”
姬苦禅毫不犹豫地道:“你心里清楚,我为何一定要练妖功。他已经快一百岁,我再不动手,就有可能没机会动手了。若错过,我这多年苦熬又有何意义?岂不是相当于我被他害了两次?可只要我亲手杀了他,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犁万堂苦笑一声:“你冒这么大险去杀冯太妃,就只是为了要一张通关文牒?你身边那个小姑娘呢?”
姬苦禅避重就轻地道:“我还需要驿车。”
犁万堂故作宽容地笑了笑:“我会给你一块腰牌。”
犁万堂的目光转向老尼张无念:“你如何打算?”
张无念一笑道:“苦禅道友要去汉中,若不嫌弃的话,贫尼倒是愿助道友一臂之力。”
姬苦禅想了想,没拒绝。
“这样也好。”犁万堂点点头:“你们去汉中,别急着回来。我想,不出半年,太后会用到你们。办完那件事,我保证你们在梁朝开宗立派,有享不尽的清福。”
……
安国公唐振带兵继续西进,而康王赵棣则是驻兵酒泉,扼守河西要冲。这时没有人能从康王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走过去。
闵悦若想过酒泉,只能带兵杀过去。可赵棣认为闵悦不会那样做,若他真的那样做,赵棣反而更高兴,就在酒泉干掉他。
闵悦号称安西战神,赵棣凭什么如此有把握?赵棣没对任何人说起其中缘由,包括他的那些义子义孙。
这一日赵棣带着一群人,来到一口泉旁,驻足观看半晌,颇显神往地说了些话,表达对冠军侯霍去病的崇敬之情。
这时有从洛阳赶来的信使,张康从信使手中接过信,递给赵棣。当赵棣从信中得知冯太妃被害死,先是一皱眉,随后把信交给义子赵鹳,并说道:“我早就对她说过,不要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可她偏不听。看吧,终于遭了报应。”
说话间,赵棣按了按上唇短须,背着手缓缓走开,嘴里还碎碎念叨着:“自作孽,不可活。”
赵鹳还在看信,张康走到赵鹳身边,抬手把信抢走,快速扫了几眼,把信揣进兜里,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道:“赵锵、赵御、张云龙,虽然一个也没死,可这三个人都曾差点死在太妃手上。可以这样说,太妃缺少的仅仅是运气。”
赵鹳也叹了口气:“否则左摄政的位置,也轮不到赵准来坐。”
张康没回应,故作沉思,思考着说:“太妃死了,可刺杀还应该继续。毕竟刺杀才是最快捷、代价最小的手段。太妃的位置,需要有人弥补。”
赵鹳先是一愣神,缓过神来盯着张康道:“是想让我弥补?”
“呵,我只是随便说说。”
“是义父的意思?”
张康猛摇头:“你不要乱猜,这怎能是康王的意思呢,康王是我朝第一君子,他……”
“好了张康,别装了。”赵鹳打断张康的话,认真地道:“说吧,钱从哪来。你别说让我自己筹钱。以前冯太妃办事,都是从庚王府抽钱。”
张康笑了笑:“如果赵准还想当摄政王的话,他会给你钱的。”
以前张康说完话就会离开,可这次他没着急走。
赵鹳靠近张康,低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闵悦活不成了。唐振去交河城,就是要他的命。”
张康扭头瞪赵鹳一眼,冷哼一声,抬腿走了。
张康刚走一步,被赵鹳抓住胳膊:“太妃死了,我觉得赵准就没用了。何必还让他尸位素餐?不如跟义父说说,这个左摄政让我来当。”
力开三石的张康一甩胳膊就挣脱赵鹳的手,冷眼道:“好位置是留给能人的。若你想当摄政王,得拿出成绩来。赵锵、赵御、张云龙,若你能挊死一个,再来找王爷说话!”
……
秦王精心布置多年的特务组织,从河西送来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
李甫接到情报,连夜来见秦王。
深更半夜的,听说李甫来找,苏御披上一件衣服就下了楼,在秦王殿密室相见。
李甫说,康王义子赵鹳,因违反军纪被打三十军杖,并驱逐出队伍,近日就会返京。虽被驱逐,可康王念旧情,给赵鹳安排在玄甲总仓,当军械仓都尉。
“但这些都是表象,赵鹳此次回来的真实目的,是代替冯太妃继续搞暗杀。目标明确,就是殿下和赵锵、张云龙。”
听了李甫的话,苏御轻蹙眉头。
就知道杀冯太妃并不是结束,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苏御倒是想擒贼擒王斩草除根,可康王赵棣不是待在军营里,就是藏在观天楼,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赵棣警惕性极高,他身边不允许有陌生人出现。他的生活起都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特务们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苏御曾考虑,花重金买通康王身边近人,可努力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不得不说,康王识人、术人还是有一套的。
曹玉簪之前说,她有特务埋伏在赵棣身边,可曹玉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杀赵棣的。因为现在杀赵棣,她也继承不到遗产,反而把她的后台毁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曹玉簪的话,能全信吗?
“知道赵鹳到哪了吗?”苏御问。
李甫想了想:“赵鹳是五天前出发的,刚挨了打,估计跑不快。应该刚过潼关。殿下是打算在半路上干掉他?”
苏御摆手:“干掉他没有意义。若能控制他,才有意义。”
李甫皱眉:“可是赵锵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他的妻儿也不知被康王安排在哪里。咱们手里没有他的把柄,如何才能控制他呢?”
苏御没直接回答,而是道:“赵鹳先是在睿王手下干了十年,后来在关键时刻叛变,转投康王。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早就是康王暗桩,可依我看,赵棣对赵鹳并不是很信任。而且有些事细思极恐,我甚至觉得赵棣出征前就预测到冯太妃会死,所以在出征前提拔赵鹳为第十六世中郎将,而冯太妃一死,又把赵鹳军职拿掉,安排赵鹳回京来当这个‘暗杀组织头目’。这个操作,既实现了康王的某些承诺,又拿掉了赵鹳刚刚到手的军权。而这个头目不好当,很容易步冯太妃的后尘。就算我不杀赵鹳,赵锵和张云龙也要杀。虽然我与张云龙交往不多,但我觉得他那人非常不好惹。经过中毒一事,他心中已经结下仇恨。他一定会报仇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中毒而死的兄弟。要知道,能坐到第一师军帐里的人,都是张云龙培养多年的人。我相信,张云龙不会目光短浅到把仇恨记在冯太妃的头上,他的目标一定是康王。但他也会像我一样,会尽快给中毒而死的兄弟们报仇。既然一时干不掉康王,赵鹳就是那个替死鬼。这会让兄弟们消去一些心头之恨,也有助于再次提高张云龙的威望,保证士气。把坏事办成好事。”
李甫试探问道:“殿下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张云龙,借刀杀人?”
苏御苦笑一声:“多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李甫站起身,保证地道:“既然如此,那无需殿下去说。因为殿下去说,反而会暴露出一些事情。不如让卑职去安排一下,殿下只要装作不知就行了。”
“你怎样安排?”
“让第一师的特务把消息透露给张云龙。倒要看看张云龙如何对待此事。”
苏御笑了笑,指点着李甫道:“我可以装作不知,但没必要刻意盯着张云龙如何办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