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午时,北风呼啸。

山岗土道上,十几辆满载货物的镖车向南而行,旗帜随风飘摆,猎猎有声。几十名精壮汉子,身穿黑色棉袄,或骑马,或坐车,神情凝重,放眼四望。老镖头胡大海端坐马上,轻捋胡须,向山林深处望去,不禁微微皱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来自洛阳的平渡镖局,专门挑有山匪的地方走,而且旌旗招展,充满挑衅之意。

山匪这个行当,也多是欺软怕硬,平渡镖局五十几号人,怒马快刀,普通山匪不愿意啃这硬骨头。除非那群山匪已经穷得没饭吃了,否则见到卷旗而过的镖局,往往都能放行。可如果遭到挑衅,这就相当于“走你家的路还给你一个耳光”,黄花岗土匪头子陈群急了,重摔酒杯,吼道:“干他!”

山林间邪风骤其,马蹄杂沓,呼哨怪叫,骑马的土匪冲在前面,手持简易弓弩。靠近镖车先是一阵乱箭,随后持刀而上,挥舞劈砍。

平渡镖局不愧为洛阳城里的老字号,他们早有准备,见山匪举弓弩,他们便举起盾牌,或快速躲避到车后,待一阵乱箭过后,他们集体冲出,举刀应战。

一时间,武器碰撞声响彻山岗,战况惨烈。

突然一辆车中冲出一名红衣帷帽女子,身形快如鬼魅,在群匪中间穿梭。女子手中无刀,胜似有刀,指尖划过之处,人仰马翻,肢体残破。山林中腥风忽来,山匪叠股枕臂,场面之惨烈,不可描述。

“扯呼!”

土匪小头目一声呼喊,带人就往山上跑去。

老镖头胡大汉狂笑几声,本打算把倒在地上的土匪头颅割下,送去官府领赏了事。却不曾想红衣女子不依不饶,竟追赶山匪,向山寨而去。

……

苏御把自己此行目的告诉孟璨,二人相谈许久。孟璨说,既然此行没有非办不可的事,那就很轻松,可以开心玩耍。不过此时苏御心中还有三个目标,属于那种能完成就完成,完不成也不强求的目标。

此时苏御的工作状态,非常符合凤州府的办公风气。早晨去府衙点卯,喝着上好的茶水,嘻嘻哈哈闲聊,中午就溜之大吉。到了下午,整个府衙就剩下几个小吏和师爷在办公,当官的是一个也找不见。

除非有那拎着钱来找官老爷办事的,否则师爷和小吏们才不会带着他们去打扰官老爷清闲。

苏御与他们一个德性,甚有过之。至于那《新政》,就“照常”处置,首先是发榜公布,随后让几名道府兵在凤州城四门摆案收粮,同时司户官林贤也开始搞起小动作来。

或许是平时收粮养成的毛病,即便是《新政》邀捐,这帮衙役也不放过淋尖踢斛的机会。这些事都被苏御记在心里,却不会说什么。只是继续加大宣传力度,然后就撒手不管,任由这帮人乱搞一通。倒要看看,这帮家伙到底能贪污多少;都用了什么手段;将来补偿善捐者时,他们又打算怎么做。是不是真的会出现,捐钱一场空的局面。

“还是朝廷有办法啊,白白收了十车粮,还不用去乡下抢。”司户官林贤看着账本说。

“林大人此话怎讲?”苏御故作好奇地问道:“将来不是要加倍减税吗?”

“呵呵,咱们当官的,说话当然要算话。税是一定要免的。但是呢,他们家既然能有余粮,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家劳力过剩啊?既然如此,就应该多出几个人来服徭役。若不想服徭役,也行,那就多纳税。到时候让他们自己选。若选择纳税,那这些钱粮就不必入账,不就是咱们的了吗?”

“哎呀,林大人高明啊。”

听林贤一席话,苏御觉得《新政》推行难度不小。可这并非没有解决之法,只等着回京再说。

苏御估计,京畿道税改会在两个月之内结束,那时春暖花开,自己就可以回洛阳了。

虽然曹小寡妇平时很轴,但她办起正经事却是个急性子。既然不是涸泽而渔式的税改,她也不会用太长时间。捞到几百亿就会收手。毕竟此时举全国之力,只有洛阳这一座超大城市。若下手太狠,恐伤国体。虽然长期来看税改是好事,但短期太疼也不行。

“哥哥带我去山上玩呗。”

晌午,苏御与林贤、史晃饮酒后,背着手溜溜达达往家走,迎面碰见孟璨和老太监吴定延。

今日孟璨把牛角髻拆开,扎了两根长长的麻花辫,穿得像个村姑。

用苏御的话说,她又开始表演了。这些天她换着法儿打扮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冒出一个崭新的孟璨。

“不叫相公,叫甚哥哥来?让人听了,又要笑话。”

老奴吴定延有些倚老卖老,竟然教训孟璨。当然,老奴也是好心,他是担心孟璨得罪秦王。看来老太监不知人间*趣,苏御也不怪他,只是让老黄带着他喝酒去。

老黄与吴定延年纪相仿,没多久就开起玩笑来,老黄说吴定延的名字起得好。具体哪好,苏御一开始还没搞明白,后来根据老黄的思路往下三路想,瞬间豁然开朗,忍俊不禁。

“好,哥哥带你去玩耍。”苏御背着手,好心情地道:“不过呢,凤州地区土匪多,咱不能跑得太远,也不能太贪玩。”

“好,听哥哥的。”少女手捋发辫,羞涩嬉笑扭捏作态。

已备好车马,还叫来五名强壮道府兵随行。道府兵对附近地理非常熟悉,哪里有马匪,他们心知肚明。所以苏御并不担心安全问题,也就没带着老黄和吴定延。

苏御、孟璨、胡慧和五名道府兵骑马。童玉赶车,白展抱剑坐在一侧。之所以要驱车前往,是因为这群人很有雄心壮志,希望去山里打一头野猪来。

卅夫长林聪一笑道:“曹御史根本不必担心,由卑职带路,即便遇见山匪,他们也不敢造次。”

苏御故作不懂:“哦?这是为何?”

林聪颇显自豪地道:“卑职在凤州当了二十年卅夫长,已与这帮土匪打过交道。而这帮土匪也是有规矩的,扣货留三天,扣人留七天。必然秋毫无犯。”

苏御点点头:“林队长很会办事嘛,那咱们以后多亲多近,若将来咱能回到京城当大官,身边也要多几个像林队长这样聪明人才好。”

一听这话,林聪脑海里浮现一副画面。自己入京,大摇大摆走在高楼大厦之间。到那时,即便不是腰间挂印的高官,也应该是曹大人身边亲信。褒衣博带不在话下,搞好了,再纳三五美妾,从此过上上流人的生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离开北城门,准备向黄花岭而去。可刚走出城门,就见城门口聚集着一大群人。苏御正骑在马上,探头张望,人们正围观倒在地上的一个人。那人受了很严重的外伤,满脸血渍。一名头扎黑幞头的胖大官差正蹲在他身边,听他诉说着什么。

苏御看那官差背影,好像是州司兵史晃,于是呼唤一声,那人扭过头来,是一张黑黢黢的大脸,果然是史晃。

苏御提声问道:“何事?”

史晃分开人群走过来,诉说经过。

苏御一听,真是哭笑不得。

倒在地上的那位,是黄花岗的土匪,他们碰见一伙不卷旗的镖局,大当家的陈群火了,命人下山啃了这骨头。说来那镖局队伍不小,镖车也有十几辆,都装得满满当当。为了这一票,干一下也值得。却没想到这伙镖师格外生猛,尤其是一名红裙女子,简直不是个人。

“三当家的带头打先锋,结果一群人冲下去,连一半都没回来。等大当家的聚集人马再冲下去,结果在半路反遭到红衣女子伏击。那女子从断崖峭壁上飞了下来,抬手在陈群的脖子上一抹,陈群的脑袋就搬家了。”说到这里,史晃不是很相信地耸了耸肩:“我猜这人是被吓傻了,胡说八道呢,天下还能有这样厉害的女人?”

苏御笑了笑,心道:土匪抢劫不成,反而跑来城里报官。这简直是一大笑话。不过这种事发生在梁朝,又觉得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这帮土匪本来就是当官的照着的,如今被人给端了老巢,不来找当官的找谁?

苏御故作惊讶,打算放弃狩猎,可这时胡慧凑过来问:“是哪家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