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辰觉得曹御史这人太笨,无法领会深意,于是悉心解释道:“其实唐窎大人不会真的造反,他只是想让你签下这个,这样一来,以后你才不会去太后那里告他。不光是你,其实薛某也签过。”
薛辰抬手拍了拍装有金币的柜子,“如果曹御史不签的话……”
苏御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懂,这不就是投名状嘛。只要我对唐窎大人够意思,他就不会告我了。到时咱们互帮互助,一起升官,一起发财!”
薛辰竖起大拇指:“曹御史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随后苏御刷刷点点誊抄一份,签字画押。
薛辰将文书收好,揣入怀里。再次坐下,他端起五品官面对八品官应该有的长官派头,不像刚才那么客气了,翘着二郎腿道:“只要曹御史识时务,节度使大人一定会让曹御史衣锦还乡。”
苏御连忙会意地道:“据曹某所知,山南西道节度使唐窎,在当地威望极高,大家都说他有相国之才。他来到汉中,让这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对各州县税政控制严格,决不允许官员私自加税。但凡发现私增税赋者,立刻革职查办,因此深得民心。曹某在凤州府查账,账面上完全没问题,到各县查也没问题,最后到田间地头去查,依然没问题。也就是说,当地百姓缴纳的税粮与凤州府呈报的完全一致。”
“好!”薛辰鼓掌站起:“曹御史年轻有为,将来必然节节高升。到时候,吏部要求道府呈送评价时,节度使大人也会给曹御史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
经过这次晚宴,苏御再去府衙上班,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变得热情起来。刺史唐听月、司户林贤、司兵史晃等等,轮番邀请苏御到家里做客,各尽地主之谊。
很快,苏御扮演的曹御史就与一群贪官污吏打成一片,同流合污,快乐做官。
而苏御身边那群歪带帽斜瞪眼府兵也换成了盔甲武士,虽然都是皮甲,但比先前那群人威武许多。
而曹御史每天做的事就是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地逛馆子,好不快活。
官员们轮番请客结束,苏御开始反过来请他们。而这期间,苏御的钱袋子越来越鼓,虽不敢说日进斗金,日进斗银倒是有的。一边大吃大喝,一遍看着歌舞表演,只等着将来做更大的官。
曹御史之贪腐相,比原来那些官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大家发现,这位曹御史又抠门又土鳖,成天只想着占便宜和玩耍,大家对他越来越放心了。
真羡慕他啊,人家堂姐是皇太后曹玉簪,想必这位曹御史将来必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趁他现在还只是八品,定要好生巴结,将来想调回京师当官,或许能指望上他。
“喂!你来汉中是干什么来的?”
小夫人孟璨,掐着腰,一副言妻训夫的样子说:“就是来当贪官的吗?你的志向呢?”
有这样一种少女,她们经受过非常正统教育,可到了十三四岁时,却呈现出了非正统的教育结果。比如后世,有这样一些女孩,不远千里跑去参加一个展会,穿着奇装异服,扮演漫画里的人物。
她们非常投入,投入的程度甚至让人感到匪夷所思。没人逼着他们去烈日下暴晒,可她们依然穿着几乎不透气的衣服去忍受煎熬。没人胁迫她们在地上跪着,可她们依然不觉屈辱的长跪不起。
她们过于勤劳,甚至让组织者担心她们过度疲劳。
但她们饶有兴致的在扮演她们的角色,不觉得辛苦,也不以赚钱为目的,有的甚至搭钱也要去。
当然,只要是能吸引人眼球的圈子,一定会有臭鱼混进去,但此时不谈那些人,只谈那些真心热爱者。她们不求回报的表演,似乎可以用一个“玩”字来解释。
在苏御看来,孟璨就是这样一个小东西。
其人之顽皮,颇有些像《射雕》里的黄蓉。当然,这只是苏御的感觉。
……
贪官很多,慵官懒吏更多,多如牛毛,翻开民御公车积压案卷,蝇营狗苟的名字扑面而来。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贪官。尤其是那群年轻人,他们充满正义感和血性,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惜,这么好的青年,在进入腐败的梁朝官场之后,熬不过几年就会变样。不是他们想这样,而是这个世道逼着他们这样。
如果他不合群,就会被排挤、踩踏、诬陷。而留下来的那些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装傻充愣,甘于现状。
当然,也有出淤泥不染的人,比如强斩贵族的大理寺卿冯钊。
正因为梁朝还有冯钊这样的人物,给年轻人树立好榜样。冯钊就好像一盏明灯,只要有他在,就不能称之为至暗,让人们对梁朝的统治看到希望。儒家文化影响下的年轻学子们,对冯钊的崇拜无以复加。而诸多崇拜者中,就有一位是鸿胪寺的年轻御史,冯庭爵。
他是道光坊冯家人,也算是冯太妃的族人。但他是丫鬟生的,家族地位极低,进不得正堂,没有资格参加家族高级宴会。他见过冯太妃,可冯太妃压根就没注意过他。他能进鸿胪寺当官,全凭科举。
前一阵欧阳镜跑到他面前,实施贿赂,结果不但没能把事办成,反而被冯庭爵一口叼住,一定要问欧阳镜第一个**是从哪弄来的。
欧阳镜发现冯庭爵不好对付,于是支支吾吾一直不肯说出,随后欧阳镜跑去秦王府,找秦王批条子,然后越过鸿胪寺,去县里把事办了。
可当案件被送都察院审核时,被冯庭爵翻了出来。本来冯庭爵的主要责任是监督鸿胪寺,但梁朝的御史都有去都察院查看案情的权利。
他一直盯着“天竺僧假药诈骗案”,而且他已经查明,欧阳镜获得第一个**是从死牢里买来的。如今见到县里不安规矩办事,于是将此案备份后抽出,去永康县质询。
这时永康县令拿出摄政王赵御批的条子给冯庭爵看,冯庭爵看罢,气得眼珠通红,愤慨道:“官报私仇,量刑过重,此案当推翻重审!这僧人有罪,那欧阳镜亦有罪,当一并逮捕!”
“哦,原来是这样……”见冯庭爵年轻,永康县令西门川想糊弄过去,于是道:“看来本县被这欧阳镜所蒙蔽,那好,先把案子放下,待查清事实,择日重审。”
“择日重审?”冯庭爵不依不饶地道:“请西门县令给一个准确的时间。我可不希望这个案子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此案我一定会管到底!包括你,我也要查!”
西门川心里稍有火气,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苦笑一声道:“那贼秃制造假药,诈骗钱财,还险些致人死命。判他十年徒刑,重吗?而欧阳镜乃是受害者,岂有把受害者一起逮捕的道理?另外你说欧阳镜买通监狱,割死囚那物,那本案是不是还要把京兆府典狱长一并传唤受审?如果查证属实,典狱长和一众牢头狱卒是不是也要逮捕?你知道典狱长大人的后台是谁吗?一个小案子,嫌犯认罪,事实清楚,你就别再翻啦。如果按照你这样折腾下去,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冯庭爵暴怒,拍案而起:“我大梁朝,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帮混蛋官员,才会有如此多的冤假错案!你们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看我不去太后那里参你们一本!”
西门川依然稳稳坐在椅子里,双手扶案,冷笑一声:“你今日在我面前耍得好威风,可你这样性格的官员我见多了,但有好官运的,我一个也没见到。”
“你胡说!你眼瞎!”冯庭爵吼道:“大理寺卿冯钊,就是最好的例子!太后英明,明鉴忠奸!”
西门川冷声大笑,笑声戛然而止:“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年轻人,我奉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
冯庭爵高声道:“公正执法,便是最大时务!”
西门川抬手点了点那封落有秦王大印的文件道:“你敢连秦王一起参吗?”
“有甚不敢!”冯庭爵冲过去,将那文件抢夺在手,挥舞道:“我就不信大梁朝没有天理!吾皇太后英明,必惩之!”
从始至终,西门川的情绪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而冯庭爵义愤填膺,一腔热血。
结果在西门川三言两语下,他竟然把摄政王发给平康县的文件拿走了,还要以此为据,去太后那里参一本。
西门川背着手看着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御史,似乎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当初他名叫高川,痛恨贪官,蔑视赘婿,他觉得贪官都该杀,而做赘婿的人都是软骨头。可后来他变成了贪官,还入赘西门氏,连姓都改了。否则自己不但当不成官,反而要面对牢狱之灾。
其间多少无奈与委屈,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