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唐振从长安回来,大司马正殿都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似乎每个人都有着十分充分的理由来见唐振,然而大部分人都被秘书郎挡在门外,而他们要办的事,大多也都是秘书郎在解决。

这样的一天,也一定是恬静忙碌的一天,不过恬静大姐姐应对自如。

苏御有些惊叹于恬静的记忆力,她似乎能记住每一张脸。她不解决具体的问题,但她负责在这里疏导、引荐、阻挡。尤其要应付一些自以为身份不俗的“老干部”。他们情绪激动,絮絮叨叨。

她听苏御建议,准备一百张竹制号码牌,可今天还是不够用。她就用纸来写编号,继续发下去。

任何时候见到唐振,见到的都是一个团队。

现在苏御身边也开始有人,比如秦王殿里的那些秘书郎。当然唐振身边的人更多一些。这不奇怪,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长安道的皇帝。而现在的大梁朝廷,更像是一个联合国。

苏御老早就注意到唐振身边的那群秘书,基本是固定的,偶尔也会更换。

当秘书们干的时间久了,很多事都能自己做决定。

但什么事能做主,什么事需要询问唐振,这里需要拿捏分寸。一些不能拿捏分寸的人,就会被别人代替,直到唐振选到合适的人为止。所以大人物身边的那些老秘书们,各个都是人尖子。

唐振身边职权最大,或者说兼职最多的秘书是唐云,他被戏称为唐氏门阀大管家。唐振每次离开,把军务大事交给唐炯、唐恂;家族大事交给长老会;经济事务交给唐灵儿;而除了这些,剩下的都是唐云的。

比如重要客人的迎来送往;为唐家不肖子孙们摆烂事;处理清化坊内部的刑事、民事案件;监督、执行家法;监管清化坊监狱等等,都归他管。

在清化坊里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发生一件事不知应该找哪个衙门,那就去找唐云。

唐云有一个外号,叫“仙儿”。这与他的职务有关,也与他的性格有关。他很忙,但他看起来总是保持着一个办事节奏,不急不躁也不拖沓。

苏御身边就缺少这样一个人,觉得马修有培养潜质,可惜他文化水平稍低了些,现在只认识几百个字,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听说劲锋遇刺?”

唐振离家半年,看起来瘦了不少,身上更增沧桑感,但这并不会破坏大司马的气象。他本来就是一个厚重的人,看起来也更有帝王相。

苏御无奈道:“现在还查不出是谁干的。”

唐振闷声道:“查不出是谁干的,那任何怀疑对象,都要当真凶来防范。”

苏御认同地点点头。

唐振欣慰地道:“这次去北面打仗,运气不错。”

苏御苦笑一声:“确实如此。”

唐振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当我听说你只带着十一万人去支援,我很着急,我觉得这是在添油。若我在朝,不会只派那点兵去打仗。梁朝现在又不是没兵,何必打得那么艰苦?可你走得太快,第一天决定,第二天就上路,我的书信都追不上你。”

唐振感叹一声:“万隆帝卸朝之后,玄甲军一直都是四分五裂的,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打仗时还如此勾心斗角。若耶律崇光不是被你的乱箭射死,我想他已经打到黄河边儿上了。到那时,不知贤康二王是否还坐得住。”

耶律崇光到底是不是被床弩射死的,到现在也没个准信。但“梁朝签约代表”“卫国军总监军”“鲁山郡王”赵晃回京之后到处嚷嚷,又没有人反驳他,就把这个论调坐实了。

而民间传得更邪乎,传说我朝摄政赵御,力开三石,跃马射箭,射穿了耶律崇光的铁头盔。

屋里只有四个人,唐振、苏御、唐灵儿,还有那个身材矮胖的婢女。

这婢女的身材很像个球,矮墩墩,长得也不好看,她为什么会成为唐振最信任的婢女,到现在苏御也说不清楚,唐灵儿也是一知半解,据说小姑娘是顺内院带来的。

小姑娘走路非常轻,正常速度移动,感觉她是在地上漂,几乎没有声音。

苏御说,唐灵儿抱着一摞文件来见唐振可能要浪费感情。果然,唐振没让唐灵儿做述职报告,安国公还是对国家大家更感兴趣……

唐振耿耿于怀地道:“凡羽曾对我说,希望我们这一代人能大展宏图,可在我看来希望渺茫。我也想不到明白康王为何非要支持那个小皇帝。难道他是想赌一把,赌曹玉簪的儿子比眼下这些皇子更好?”

说到后来,唐振是以一种聊家常的口气在说话。

他心里当然清楚,现在苏御当不上皇帝的最根本原因不是康王,而是孟氏和西门氏的强烈反对。但在这个问题上,那两家与康王一个鼻孔眼出气,提到“康王”两个字,代表的更像是一个集团。

若大兴皇帝夭折,在皇族内部来看,张云龙、赵准、苏御最有可能登基。因为那时康王已不再支持或阻碍任何皇子去当皇帝;可从门阀角度来看,张云龙没有门阀背景,反而更容易被接受。而赵准一直是西门氏支持的,苏御是唐氏门阀培养的。

“你还有很多江湖姐姐,你可否知晓?”

“哦?十八哥知道在哪?”

“嗯…,知道几个,但都已过世。活着的藏在哪,我也不甚清楚。”

对于太子盈、皇子誉、赵崇、赵准、赵裕隆、赵纯等,这帮在宫里出生的皇子,万隆帝从不表示怀疑。可是对那些私生子,他只承认与他长得像的。不过他对女儿倒是比较宽容。即便不像,他也承认。但那些女儿都被他安排到哪去了,也没人说得清楚。

其实唐振有很多事要办,动不动就有秘书郎走进来,趴在唐振耳边说两句话,唐振往往会用笔做出批示,秘书郎带着文书出去。

可即便如此忙碌,他也要对这连续两次的税改赞美一番。他说,土*税改让唐家不再为军粮发愁;商业税改,会让唐家尽快恢复元气。不出十年,唐家的外债一定会抹平,困扰唐家几代人的债务问题,终于见到曙光。

唐振的这些话没让苏御感觉如何,却让唐灵儿心满意足,与有荣焉。

……

夜深人静,庚王府附近的胡同里,一名身穿锦袍的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夏天的,不知为何他要披一件斗篷。如果他不这样穿戴,或许不会被人从背后一击,打晕在地。

一名白发老者摘下他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走出胡同时将篷帽戴在头上。老者目光笃定,向庚王府高墙走去。

道光坊有望楼,庚亲王府也有望楼,而这个身披斗篷的老者,是正对着王府望楼方向走。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走路,反而没引起太多怀疑。

可不久后望楼上人影一闪,负责瞭望的兵突然身子一挺。可那当兵的并没有倒下,而是保持这个“一挺”的姿势站在那里。

刚才老者的手指,像钢锏一样戳在瞭望兵的铁甲衣上,留下一个深坑。

而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老者已来到庚王府里,很快就找不到人影。

庚王府比秦王府大得多。从南往北数,是七进,可横着还有几进院落。王殿两侧是幕僚居住的地方,王殿后面是内院,是冯老太妃和西门王妃等妃子居住的地方。而老者藏身在东耳院中,盯着那些幕僚。

老黄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一直藏在这里。

饿了就去王府食堂偷东西吃,困了就藏在食堂屋脊梁上睡觉,不时偷些酒喝。

虽然现在王府里加强戒备,可还是没发现老黄的踪迹。至于那个当兵的,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就“中了一箭”。从铁甲上留下的痕迹判断,那箭没有箭头,而诡异的是没找到那支箭落在哪。

这件事惊动内院,冯太妃的三个义女在王府里检查一圈,没发现异常,便成天留在庚王身边保护。

今天老黄换了个地方,藏在韩韦的屋里,听韩韦与几个江湖人商量事。可听来听去的都不是老黄关心的。韩韦这小子除了想升官发财,就是想挊张密一下子。

看来这二人之间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上次二人聚集七百人在西市械斗,韩韦的人打断了张密的腿,张密用新学的魔功抓断了韩韦的锁骨。现在半根锁骨还挂在张密脖子上当项链吊坠呢。

韩韦的左肩留下些残疾,平时走路都能看出偏肩,而张密的骨头已经长好,他看起来倒是正常人一样。也就是说,那次恶斗韩韦吃了大亏。每每想起张密,韩韦都咬牙切齿。

几天过去也没听到关于秦王遇刺的事,老黄有些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