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摆宴席,留有残羹剩饭,丫鬟们从中挑些好东西存到小厨房里。冬季寒冷,食物不容易腐败,倒是能多放上一些时间。苏御回到家,在厨房门口窥探两眼,说巧不巧,正见小管家唐翠偷摸吃猪皮。
怕被人发现,当然不会热了再吃,眼瞅着她把冻僵的猪皮嚼碎吞咽,苏御很担心她吃坏肚子,不禁心疼起来。
要说这帮小丫鬟,虽然穿着的都是苏御送的体面衣裳,可她们兜里没多少钱。平时都是省吃俭用的,还要照顾家里头。唐翠父亲曾经是一名百夫长级的小官儿,十年抗胡时牺牲。
按理说军烈属是有抚恤金的,可唐氏外债累累,穷得发不出钱来。即便有了钱,也是先安抚长安道几十万军烈属,而清化坊这边只能继续勒紧裤腰带。不过住在清化坊倒也有好处,能吃到大锅饭。
可生活不仅仅是吃饭,唐翠家里有一个哥哥,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家里借了外债,唐翠每月赚1400钱,其中大部分都被娘要了去。
“又偷吃。”
“噢!”
本来小丫鬟就心虚,苏御突然出现,吓得漂亮丫鬟倒吸一口凉气,一块猪皮卡在嗓子眼。见小丫鬟憋得脸通红,苏御已准备为她施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咳!”她自己把猪皮吐了出来,吐到手里,可她舍不得扔,又放嘴里咽了下去,有些委屈地说:“王爷,小奴不是在偷吃,这些是奴才们攒的剩菜。”
苏御憨笑,说是自己误会好人了,以此为由,赏她点钱,以示安慰。
苏御当然是故意制造误会,就是图一乐儿,另外也是找理由补贴一下小丫鬟。
为什么不直接送钱?
苏御觉得没来由的送钱,会把小丫鬟惯出毛病来。当然,这只是苏御的看法。
恰巧小嬛端着餐盘走过来,躬身行礼,说这是给余氏增加的营养餐,剩下的不舍得丢,打算放在厨房里。
现在郡主亲自喂赵祯,余氏喂自己的孩子和赵糖酥。
那余氏好漂亮个人儿,还是个豁达的性儿,只要孩子哭了,也不分个地方,就将那球儿掏出来喂,经常害得苏御避之不及。
苏御没说什么,乐呵呵的走了。
苏御刚走,小嬛就指着唐翠啐道:“不要脸的小贱妮儿,又私下里跟王爷要钱,欺负咱家王爷软心肠的。”
唐翠呛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全府上下,就你要得最多,你贼喊捉贼!”
苏御并没走远,两个小丫鬟也没故意避着苏御,如果苏御真的走远,她们反而不吵了。从苏御认识她们那天开始,她们就叽叽喳喳的,好像自有一番乐趣在里头。倒不像第三批小丫鬟那样,不服气就跑出去约架。
苏御没去霄凤阁,而是去到小西楼,取来那件曹玉簪赠送的绣龙袍。
无论曹玉簪是何居心,苏御都觉得她没安好心。几位亲王的绣龙补本来都一样大,曹玉簪偏偏给苏御弄个特大号的,看着就那么扎眼。
“老黄,去把这袍子烧了。”
说话间,苏御把袍子从楼下丢了下去。
老黄身法迅速,接住袍子看了看,有些不舍地道:“少爷,这好的袍子,烧了多可惜?”
这时唐翠小嬛走了过来,苏御故意大声道:“上面绣龙太大,我觉得不合适。”
唐翠眨眨眼,看了看那袍子:“这有何难?把刺绣拆掉,重绣也就是了。”
苏御又找到送钱的机会,笑了笑说:“那好,你拿去弄吧。记得是四爪龙,而不是五爪。否则我一穿出去就犯了僭越之罪。”
苏御从楼上丢下两颗银币:“这是买金线的钱,若做得好,另有赏赐。”
以前当附爵时苏御就大手大脚的,如今当上专管财政的摄政王,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感觉他就是财神降世。
可郡主还是那个郡主,她对钱的执着从来没变过。此时正在书房精打细算,要把婚礼的成本降到最低。
唐灵儿打心眼里觉得曹玉簪是在故意整人。反正这钱也不用她掏,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好人给做了。当然,她还送来一个“金盆”。想起那青铜盆郡主就有气,恨不得走过去再蹬一脚。
现在那盆是专门用来给赵祯接屎尿的。能把太后娘娘送的礼物当屎尿盆,估计也就门阀郡主才能干得出来。
看出郡主心疼钱,苏御说:“这婚礼完全可以不办。”
唐灵儿看了苏御一眼,惨淡一笑:“曹玉簪已把话说出。若不办,就是不给太后面子。我不想因为礼仪上的事被她说三道四。”
“灵儿不必苦恼,这事我去找她谈。”苏御看了看唐灵儿为婚礼准备的账本,实在是太精简了些,比纳侧公妃高不许多,苏御一笑道:“这些留给纳侧妃用吧。”
唐灵儿把账本抢了回去,连忙勾掉几笔。
苏御眨眨眼,没吭声。视线一转,又见到余氏掏出那球喂孩子,好大的球,好有排球大小。
其实太大也不好看,圆滚滚向下坠去。
……
金吾卫性质特殊,尤其对康王和贤王来说。
如今苏御被贤王推举到金吾卫监军的职务上,就是让苏御管理好他们。说到底,还是保卫贤王安全。
苏御与赵亚夫把金吾劈开,如今苏御手下有曹人凤的右骁骑、赵起的右豹骑、李道的射生卫、吴兴的千牛卫和李甫全权代理的京统。
除了贤王庶子赵起之外,其它队伍都是特务在带队。苏御多次去检查工作,对特务们的表现都很满意。毕竟这帮人是千挑万选而来,头脑清楚,工作能力毋庸置疑。可贤王庶子赵起,就很让人操心了。
正如曹玉簪所说“烂泥扶不上墙”,这家伙很懒,而且很含糊,得过且过。在他的带领下,队伍松散,看不到凝聚力。这样的队伍带出去打仗,恐怕也就是道府兵的水准。
刚经历过赵挺叛乱,金吾卫减员严重,各队伍都在紧锣密鼓的招兵,而赵起却在等兵部给他送兵。现在他手下就三百多人,可他看起来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平时苏御看起来也不着急,那是因为苏御已经安排好替他着急的人。如今面对赵起,苏御不着急也不行了。
按照家族辈分,赵起还是苏御的堂兄,对别人可以厉颜厉色,可是面对赵起却不好拉下脸来。关键还是照顾贤王千岁的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否则他这样的人,早就被苏御踢出关键位置。
“哎呀,劲锋来了,快坐。”
虽是堂兄,可苏御身份比他高,他首先行礼,在礼节上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苏御没着急坐下,而是笑眯眯地道:“王兄好自在啊,真是令人羡慕。”说了一句,这才坐下。
交谈得知,因为赵起自由散漫,没少挨贤王骂。他自己也做出过努力,把家里两名稍有能力的小厮带来右豹骑管事。可两个小厮招兵半个月,就募来十七个人。这效率,简直是不能再低了。
把两个小厮唤来,苏御问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效率如此低下?
小厮说,按照金吾卫的招兵规则,要求三代之内祖上在京畿道担任过七品以上官员,仅这一条,就严重限制招兵。尤其是在这刚打过一仗之后,参军的意愿更低。他们登门拜访去招兵,都招不来。
看得出来,小厮有些抱怨。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应该是赵起的意思。赵起的想法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苏御笑了笑说:“放弃这条规则,先把人招齐。若兵部来查,就说逐渐招合适的人更替。若兵部还纠缠,就告诉我,我去找兵部说。”
赵起说,一定照办。
简短交谈,苏御便离开。白展陪同苏御坐在车里,可他却从来不乱说话。反而是站在侧舆上的白瑭,掀开窗帘道:“王爷,您真的相信他们的话?”
白展立刻瞪圆眼睛,指着要骂,却被苏御拦住,苏御笑了笑说:
“贤王的儿子,即便是个棒槌,我也要帮他把队伍带好。所以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他们能否招来兵。若能,我就不与他们计较。若不能,就要先从那两个小厮下手。换成我的人,帮赵起把队伍搞起来。知子莫若父,赵起什么德行,他爹心里最清楚。而我这样做,也是在向贤王表态。或许,贤王也是在故意考验我。嗯?你们觉得呢?”
虎目青年眨眨眼,重重点头:“嗯!是这个理儿。原来这些道道儿都在咱家王爷心里,那俺就放心了。”
“你给我站好了!”白展终于忍不住,把白瑭的大脑袋推了出去:“多嘴多舌,没规矩!”
他们虽然是堂兄弟,却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最终又殊途同归,都来王府效力。可以说白瑭是草莽出身,而白展是在宫里历练过的,特别在乎“规矩”二字。
苏御笑而不语,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