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貂寺的一席话,苏御觉得邱垚送来的是一颗炸弹。

而那份名单上的名字,也都是一些代号,密密麻麻一百多个。

“抄一份。”

出于对胡荣的信任,苏御连夜把盒子和名单送还给邱垚。还叮嘱邱垚,从哪拿的送回哪去,如果送不回去,不如销毁。邱垚问苏御为何如此?苏御只说有高人指点,这东西留在身边没有好处。

虽然苏御也没说出什么重点,但邱垚不再多问,便把盒子收回去。

至于邱垚是否会把盒子还给失主,或者销毁,苏御不打算干涉,而是问道:“丢盒子的人长什么样?”

“是个中年女子,锦缎花衣,胖胖的,梳有倭堕髻,个子差不多像我这么高……”

通过邱垚的叙述,很难确定这个女人是谁,苏御便没再说什么。

再次回到郡主府,已是掌灯时分。路上苏御还在回忆,自己去小西楼藏盒子的时候,老貂寺在霄凤阁里,他是怎么看到盒子的呢?

在往小西楼走的时候,苏御唯一没避讳的人,是坐在门槛上肯烧鸡的老黄……

是老黄告诉胡荣的?

他为什么要告诉胡荣?

车已驶入大门,苏御一下车就见霄凤阁挂着四个大红灯笼,屋里也有多盏灯亮起,郡主书房里灯火通明。这对于抠搜搜的郡主来说,就好像过节一样浪费。

突然想起《儒林外史》中,弥留之际依然伸出两根手指,不肯咽气的吝啬鬼形象。

为郡主的小心眼儿,苏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来到楼下,听二楼传来弦乐之声,不久后听到孔婷唱起小调。

看来姑娘是在给她义母表演。

为了讨好义母,大姑娘也算是颇为用心。

苏御再次苦笑一声,闲庭信步走进霄凤阁。

郡主端坐榻上,老貂寺坐在郡主身边。王珣坐在另一侧。林婉、小嬛有自己的办公小桌和座位。屋里还有完颜清、孔吉坐在毛毯席上,童玺、甄巧巧坐在他们身后。

郡主在场,一群人都规规矩矩,看着月牙凳上的孔婷,怀抱琵琶现场表演。

当苏御进门的一刹那,姑娘受了些影响,手上弹错一根弦。姑娘的脸色蓦地红了,但她并未终止表演,继续弹唱下去。

一曲作罢,姑娘将琵琶递给随身胖丫鬟,来到郡主榻面。

由于没有掌声,姑娘略显尴尬。

苏御扬了扬袖子,带头鼓掌,目光扫向众人。林婉、小嬛最是懂事,随着郡马一起鼓掌。完颜清小东西很是机灵,当她看到苏御递给她的眼神时,她也伸出小手拍击。

可心智未开的孔吉却无法领会苏御的眼神,颇显木讷,还是完颜清对他说:给你姐姐鼓掌。这时小家伙反应过味来,闷着头,两只小手使劲拍。这滑稽一幕,倒是把郡主逗笑了。

这时唐家十五公子夫人进府,要找郡主说话。

知道是女人的事,苏御不好留在这里听。只与公子夫人互相行礼,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带着大家离开霄凤阁,去到小西楼前。

苏御没把孔婷带进屋里,只是坐在楼前小院石凳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孔吉抓住两只小猫跑过来,递给他姐姐看。还说自己在郡主府过得很好,已经不想回家去了。只是希望爹爹能把娘接来一起住。

说到这里,他还问苏御,为何只让姐姐来,而不是让娘来?

孔婷嫌孔吉多嘴,说了一句,你娘不要你了。结果把孩子惹得哇哇大哭起来。听到孔吉哭,完颜清跑过来,做鬼脸,骂他鼻涕虫。结果孔吉哭得更厉害了,坐在地上蹬腿。小脸憋得通红,玩了命的叫唤。

孔吉是孔硕众多儿子当中,长得最像孔硕的。小东西身材圆滚滚的,脑袋也很大。小小年纪就有一脸横肉。

男孩照比女子开智都会晚一些,但他这脾气已经展现出来。这孩子以后可有的管了。管好了能当将军,管不好就是个祸害。

苏御捞起孩子,三言两语哄得不叫了,小胖墩只是站在那里抽噎。

“义父哄孩子倒很有办法,若他落我手里,半天哄不好的。”

“等你有了孩子,就有办法了。”

“那怎说的,就好像义父有过孩子似的。”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与你义母不一样,你反而更像她,不喜欢这种心智未开的孩子。嫌闹。”

孔吉小东西冷着脸,乜斜他姐。看起来小东西记仇了。从苏御身上滚下去,照着他姐的小腿踢了一脚,随后捞起地上的小猫跑了。言说,找翡翠姐姐玩耍去。他口中的翡翠,指的是唐翡唐翠。他一边走还一边得意晃头,故意气他姐。

孔婷苦笑一声:“今个来,除了给郡主看账,还要说那龙夫人。那龙夫人说,要把剩下的街面都租去。可她给的价格并不高,所以来找郡主谈谈。”

苏御一愣神:“那位龙夫人有没有说如何联络?”

孔婷道:“她说以后只让车夫来联络。”

苏御揉了揉鼻子:“你知道那位龙夫人是谁吗?”

“谁?”

“说出来可能吓你一跳。”

“婷儿没那么胆小。”

“曹玉簪。”

“谁?!”

“皇太后,曹玉簪。”

……

……

贤亲王府,偌大人工池塘,夜风吹过,荷叶**漾。

走过足有二十丈的水榭长廊,才来到湖中心的观海楼。

观海楼下,暗藏不知多少铁甲卫兵,手持弓弩,把大楼围得铁桶一般。

楼高八层,顶楼大殿有三位老王上方端坐。

老王对面站着一名男子,面色沉重。

“这曹玉簪越来越不像话了。”贤亲王赵选满头白发,依然精神矍铄,气息沉稳,声音刚劲:“看来,她没有接受陈梅的教训。”

坐在一旁的康亲王赵棣默不作声。

睿亲王赵满笑了笑:“子度,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呀?”

曹圣躬身道:“是臣教导无方,再进宫,与她说个清楚。”

贤王仰头:“是教导无方,还是故意纵容呢?曹子度,我把话与你说清楚,若唐振真的打通河西走廊,我们也不会让闵悦回来。你听清楚了吗?”

“臣听得清楚,即便王爷不说,臣也绝不会让闵悦回来。”

康王赵棣道:“只要闵悦不回来,一切都好说。而我们几个,一定会保证大兴皇帝将来能坐稳皇位。她的种种布置,将来必须由大兴皇帝接手。若不能,就照按陈梅处置。”

睿王赵满笑了笑:“她的那些小伎俩,以为瞒得过我们?若她能,陈梅早就能办到了。另外你告诉她,以后不许跑出宫去。”赵满突然拉沉脸,杀气骤升:“她是赵家的媳妇,怎可以随便见外人!”

……

……

“哎呦,真是巧了,苏大人也来了。”

“走吧,去我车上说话。”

最近曹玉簪也不知怎么搞的,托病不出,不上早朝,也不来后殿。

这时苏御还听说,曹八爪的一支神秘队伍全体消失,而告诉苏御这个消息的,又是邱垚。

邱垚这人颇有韧性,曹玉簪说他丑,他也不往心里去。他每天下午都跟着一群御史来到后殿门口递折子。太后偶尔召见他。可即便是偶尔,依然让他有了表现的机会。

更令人感到诧异的是,曹玉簪与他说了一些,连苏御都不知道的事。而这个邱垚不知出于何等考虑,竟然告诉了苏御。

或许,这是在表达忠心?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苏御都说,你加把劲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因为有争宠之嫌,邱垚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苏御宽慰他说:“我迟早要离开京统,到那时你和李甫、曹人凤、韩坚就是京统派系的四大干将。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想你心里也有数。我是门阀的人。”

“可是……”邱垚为难地说:“这到底是您苦心经营,我等捡了大便宜,心里不落忍的……”

“你不要这样想。我帮太后一遭,我也捞到不少好处。另外,将来你们四个发达了,怎的,我有求于你们时,不肯帮我办事么?”

“苏大人这话就生分了,邱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是邱某能办到的事,苏大人在不在京统,都一样去办。”

这些漂亮话听一听就行了,别太往心里去。否则“人走茶凉”这句话就不会流行甚广。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念旧情,只是相对少一些。

其实苏御心里还有别的话没说。他觉得参与京统事务,算是跟随曹玉簪一起搏命。赢了,一荣俱荣;输了,肝脑涂地。而苏御不想冒这个风险。把京统框架支撑开之后,苏御就会撤离京统,这一直都是苏御心中的计划。

现在苏御的人生目标很简单,就是大把捞钱,让自己高兴,让身边人高兴。至于那种动不动就掉脑袋的事,还是躲远点。看着张密一天天把自己累得像什么似的,苏御就觉得他活错了。

可苏御从来不干涉别人,更不会跑到张密面前,讨人嫌似的教导人生。怎知张密不是乐在其中呢。不能以自己标准,作为别人是否幸福的依据。

“苏大人,属下还发现一个秘密……”

“哦?”

“那个丢盒子的人,不听太后使唤,而是听犁万堂使唤。”

“你怎敢确定?”

邱垚面色凝重:“苏大人,昨天我差点死了……”

“哦…”

“前天咱就与苏大人说过,是急着解手才溜进唐贵妃的武安宫后院草丛,意外捡到盒子和名单。昨天晚上我又进宫,顺路我就过去瞧瞧,结果见到犁万堂与那丢盒子的妇人说话,那妇人对犁万堂百依百顺,还说什么无敌随时可以杀太后。我的天老爷,有人要杀太后!当时我就藏在墙后面听着,可犁万堂那老东西内力惊人,不知是不是通过气息察觉到我,一下子翻墙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幸亏我机灵啊,当时就尿了,说憋不住了,要过来行个方便,他就把我给放了。”

苏御皱眉:“我怎么觉得他放你……放得太轻易了些。”

“哎呀,苏大人,下官句句属实啊!”

邱垚走了,苏御掏出昨天晚上手抄名单看了看。

“……春夏冬、不鸣蝉、鬓无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