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皮肤白净脸型瘦削的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穿一套粗布料子短打衣衫。

这种款式的衣衫正是街头常见的平民穿戴,可与他细腻的皮肤配在一起,就显得有些不协调。这也是苏御发现他的原因——他身上有“宫人”的气质。

瘦脸男子紧贴着古玩店院墙轻声向前走去。他跟踪苏御有段时间了,似乎已经有些心得。可今天苏御行踪诡秘,他心中也有些敲鼓。他站在墙角向巷子深处望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跟下去。

此时苏御腰间别着号角,兜里藏有火折子和爆竹,这些都是释放信号要用到的东西。只要这小子敢露头,他今天就逃不出北市。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巷子里依然安静。偶尔有人路过,也都是巷子里的住户。苏御还以为跟踪者十分高明,已看破自己设下的“瓮中捉鳖”之计。

可这小子或许是艺高人大胆,他还是摸了进来。但他一定没想到,狭巷里一户人家的房顶上,藏着一名顶尖高手。这名高手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连朝夕相处的谭沁儿也不是十分清楚。那疯疯癫癫的男人依然口齿不清,在生活上处于半野人状态,可他对于武功的记忆正在恢复。他的力气变得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瘦脸男子隐藏得很好,可他弄出的一些轻微响动还是吸引了谭不疯的注意。也不知谭沁儿是怎么跟疯子说明白的,或许是多日来谭沁儿带着他行动,二人已经有了默契。

谭不疯没看到人,只是分辨出来自轻功高手的声音。他呼吸变得沉重,缓缓站起身。四下环顾,依然找不到人。但他能辨明声音方向,在人家房顶上一蹦多高。他这一蹦,脚下瓦片碎裂,房梁发出闷闷的吱呀声。

随即谭不疯好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来到瘦脸男子面前,怒目而视。

谭不疯突然出现,把那瘦脸男子吓得一哆嗦。

从谭不疯直勾勾的眼神就察觉到这个人不太正常,可是这个人身上看起来好像有无穷的力量,一看就是无法轻易战胜的内家高手。瘦脸男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愤怒公牛的喷气声。这些都印证了他对谭不疯的判断。

突然一名手持竹竿的少女拦在巷中。少女眼神灵动,面上带着得意之色。

瘦脸男子不作他想,猛地向左边一跃,左手搭在一户人家的墙头上,稍一发力就跳了过去。这是一面年久失修的土墙,瘦脸男子稍微用力,墙头土就簌簌落下,并留下几道手指印。

可见瘦脸男子内力也很深,他只是心虚,所以才不肯与谭不疯纠缠。另外他没有杀人的任务,全力逃掉,是他现在心中唯一的念头。可他刚跳进院子里,就听到背后传来“轰”的一声。只见那疯疯癫癫的男子撞破土墙,扑了上来。

瘦脸男子面露惊悚,连忙跳上狗窝,猛地发力翻身越过墙头,又跳到另外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这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他冲过大门,向其它巷子窜去。

突然巷子里传来爆竹声,那是一颗双响爆竹。第一节爆炸把第二节崩到了天上去,而第二声爆炸比第一节更为响亮。紧接着听到号角声,而那号角声还在向自己靠近。

于是他开始反方向跑去。而身后再次传来撞破土墙的声音,那头公牛搅起沙土灰尘,蓬头垢面,穷追不舍。而手持竹竿的少女已被远远落在后面。

瘦脸男子跑进杂乱小巷,将路边的竹筐、竹竿、小推车、麻布袋子顺手拽翻在地,试图阻挡疯牛。可这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号角声。他立刻失去方向,不知应该向哪边逃去。

……

当时苏御藏身在比较远的地方,听到巷子深处传来打斗声,他立刻点燃爆竹,随即吹着号角向那边冲过去。

可谭不疯能耐太大,让苏御的很多布置都变得没那么必要了。

虽然谭不疯的实力依然没有完全展现,但已经让人惊为天人。没等苏御冲到事发地,就听到重物摔撞击声,紧接着听到鸡飞狗跳的声音,和谭沁儿的呼喊声:“别打死!”

巷子里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更好像是一种幻觉。

苏御跑过去时,并没看到谭不疯,只是听到一阵叫骂声。

……

午睡中的妇人被惊醒,拢了拢蓬乱的头发走出来,见到她家院墙塌了。

院墙砸中鸡舍,一片狼藉。

妇人一瞪眼,破口骂道:“哪家狗挊出来的,大白天推墙拆房,还有没有王法了!”

女人好像发现了什么,语调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哎呀!鸡都压死啦!”

女人突然崩溃,坐到地上嚎叫起来:“哎呀我的妈呀!没法活啦!全指着这鸡下蛋吶!妈妈呀!没法活啦!哪个挨千刀的,要是让我知道,非刨你家祖坟不可!”

在妇人出来之前,谭不疯扛着昏迷不醒的瘦脸男子跑掉了。妇人什么也没看到,只见到自家本来就不是很结实的院墙散落在地。通过回忆刚才的声音,她确定这是人为造成的。于是妇人坐在地上,又哭又嚎,扯嗓子骂街。

叫骂声未绝,一块金币落到她的面前。妇人眨眨眼,突然眼前一亮,爬过去捡起金币看了看。不哭了,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却没看到人。妇人有些后怕,可她想既然人家肯给钱,就不是歹人,于是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还算有点良心。”

这时一颗小石子飞来,砸在妇人的脑袋上,发出“嘣”的一声。

那金币是苏御丢出去的,而石子来自于谭沁儿。

……

红黑寺后院,双眼灵动的少女磨刀霍霍,不时瞥一眼绑在树上的人。

这家伙真是倒霉,好悬没被谭不疯一巴掌拍死在墙上。假如他的功力稍弱一点,就容易成为“被拍扁在墙上”的苍蝇。支离破碎,血流挂壁。

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说。问他为什么跟踪苏御,他闭口不谈。于是被谭沁儿捆在树上。

这时苏御走了过来,一皱眉:“沁儿,不得无礼,把绳子解开,我有话与他说。”

“有什么好说的?”沁儿姑娘举起刀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问他什么说什么!”

苏御眯了眯眼,背着手,严肃而又不乏风趣的口气说:“能不能像我一样稳当点?”

……

一丈长宽的小室,苏御与瘦脸男子相对而坐。

苏御掏出一包薄荷,又让谭沁儿送来一壶茶。

那个粗枝大叶的姑娘,烧茶能烧出一壶沫子。

“真不知太后私下里‘照顾’多少人。”苏御撇清茶沫,抬眼道:“知道宫里的规矩,能体谅你的处境。我也不难为你,只是想跟你诉诉苦。”

那人故意粗着嗓子说:“我不是太后的人。”

“别装了。”苏御摆了摆手:“你的胡子是假的。声音也不对。”

那人低下头。

苏御又道:“既然太后能让你盯着我,就说明她对你充分信任。既然你如此值得她信任,我也相信你是个明白人。我不为难你,但我有一点要跟你说清楚,我只是在帮太后办事,顺便谋取一些经济上的利益,而不是一定要求着她。换句话说,她其实是有求于我。我并没打算永远为太后效力。毕竟我是门阀的人。在太后手下,我已经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

苏御笑了笑:“你觉得太后会提拔我为玄甲中郎将吗?如果她提拔,五大将能同意么?”

那人摇了摇头。

苏御给他倒茶:“你成天跟着我,一定很累吧。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你完全可以换一种工作方式。我保证你知道我的全天都在干什么,让你去应付太后。但有些事我希望你能通融。”

苏御放下茶壶,盯着他说:“你给我留出一点空间,我也为你谋些好处。咱们共赢。说吧,你想要什么?看我能不能给得起。需要钱么?你的亲戚有没有想在洛阳谋公职的?尽管与我说。”

他还是闷着头。

苏御苦笑一声:“就好像今天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太后的。否则她就不再信任你。我会帮你保住饭碗,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铁石心肠。我放你一马,你也会报答我。另外你盯着我这么久,你应该对我有些了解。我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也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我更不是一个容易泄露秘密的人。大言不惭地说,我觉得我算是一个比较宽容的人,也是可信的人。怎么,你觉得我不值得信任?”

他还是不抬头,却恭敬说道:“咱家还是信得过苏大人的,也很佩服苏大人的为人。尤其是苏大人经常施舍穷人,还是那种不求回报的施舍。咱家也是陋巷出身,能感受到那些穷孩子的感受。”

“你连这都知道?”苏御故作惊讶:“那你成天跑来跑去的,实在是太辛苦了。何必呢,本来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我想到一个办法,保证你能应付太后给你的差事,还不负太后对你的知遇之恩。怎么样,想不想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