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十年,冬月十五,长安郡主大婚的日子。
紫阳大道两侧,爱热闹的洛阳百姓数以千计翘首以盼,精壮威武的铁甲骑兵路旁徘徊,金甲卫兵横握长矛拦住喧闹的人群。
正阳午时,浩浩****的婚礼队伍从清化坊南门出发。鸣锣开道旌旗招展,大鼓牛角的队伍一过白马红袍的长安郡马便出现在人们面前。百姓惊呼,好个玉面人,不负“天赐四美男”之名。看那郡马,头顶新郎爵弁,身穿玄端礼服,下身缁衪纁裳,内衬白绢领衣,脚踩赤色舄靴。**大白马威武神骏,一见人多那马立刻昂首瞪目,精神抖擞,更显得高俊硕大。
如此美男子出现,竟有那涉世不深的少女惊叫出声来。新郎官骑在马上,向激动的人群抱了抱拳。紧接着一辆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婚车出现,那竟然是皇后凤辇。凤辇拆去金顶伞盖,换上大红金凤凰展翅绣伞。车上七只小金鸾,嘴里衔着灯笼囍字。
正阳下长安郡主身穿盛装礼服,昂首端坐,好一个骄傲的郡主。唐灵儿的骄傲是写在骨子里的,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不经意间的目光一扫,无人不说她傲得高贵。贵族,就应该有这种气势。这也是大梁百姓心中,长安郡主应该有的派头。
寻常人家嫁姑娘,都是凤冠霞帔红盖头。与普通百姓不同,长安郡头上戴的是真凤冠,身上穿着宫绣霞帔,却没有戴着盖头。只是有两个身穿大红锦衣的婢女,扯着金丝红绣盖头,遮挡阳光,寓意盖头。
盛大的婚礼队伍从紫阳大道向西,来到皇城东大道,宣仁门前左拐,向洛河北道而去。维持秩序的骑兵从立德坊归文坊间道向南急行,提前来到洛河北道维持持续。各兵卫交替执行计划,有条不紊。
婚车队伍过承福坊向东,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平康坊,坊门口聚集着大量伎人。苏御目光一斜,竟见到坊门口搭起一座高台。万花楼大总鸨朱雀站在台上,还带来百十号伎人为苏御献上舞蹈。忽而震耳欲聋的烟花冲天而起,惊得骑卫战马热血沸腾。
看那些翩翩起舞的美女伎人,都是身穿大红霓裳,一望便知这是大总鸨故意布置。苏御凝神望向朱雀,她今日竟也戴凤冠穿霞帔,仿佛她带领百名娇艳一起嫁人。大总鸨眼中似有泪光,注视苏御。她在台上插有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牧”字。苏御瞬间明白,大总鸨心中是想嫁给那位与苏御长得很像的人——牧亲王。
苏御心中一阵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牧王到底何许人也,能引得朱雀这般女子为他神魂颠倒,十年不能自拔。
苏御向朱雀重重抱拳,颔首行礼,代替那牧王一拜。朱雀轻笑,躬身还礼,仿佛怯生生的小娘子。
长安郡主目光一斜,凌厉非常。她搞不懂这二人在干什么,但也不会在这大喜的日子派人去质问新郎官。只是心中好一阵不痛快,不可语说。后来她也见到那个“牧”字,似乎想明白什么,心中芥蒂消除大半。
唐灵儿见过牧王,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才八九岁的年纪。牧王最早不被皇室承认,他只是唐氏门阀神策军中一员小将。在已经模糊的记忆当中,陈牧英俊潇洒。后来见到苏御,唐灵儿也觉得二人很像。久而久之,再回忆起牧王,竟是苏御形象,完全想不起牧王长什么样子。或许大总鸨也是如此吧。
闲言少叙,长长的队伍绕城一周,回到清化坊已是红日偏西。
来到国公府门前,在礼官指挥下苏御下马来到凤辇前。郡主被搀扶起身,同时身边婢女手中盖头落下。在婢女搀扶下,新娘子走向车凳。
“新郎官,您得搀着点。”
听礼官安排,苏御抬起手来,郡主的手落在苏御手上,碰触瞬间,似有触电之感。新婚二人皆是如此。
郡主的手长而软,但有点凉。
搀扶着,缓缓下凳。
来到红毯上,郡主的手依然没有撒开之意。
苏御心中一阵感慨,回想正月十五上元节那日,只身赶来洛阳,整整十一个月过去,这还是头一次碰到郡主的手。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颇为坎坷,心中道了一句“真不容易”。
还记得当日唐振说过“婚期再推迟一段时间,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如今十八哥终于兑现诺言,而且并没让苏御等得太久。忽而觉得这一切都躲不过安国公的安排。对于苏御来说,唐振就算是一只掌控命运的手。权大为神,不过如此。
待唐灵儿下车,礼官太监伸手,将二人手断开。随即将一团红花彩带分别塞进二人手里。示意苏御拽着红彩走,而不是牵手走路。
进国公府时,真是热闹非常。
唐家老小几百人,加上各宗亲戚数以千计,堵在那里,只留下窄窄一条通道。唐府欢聚一堂,大司马卫队,几百剑客青衣尽皆在此。场面之大,不必言表。
苏御是入赘,没有家乡亲戚到场,忽而在人群中望见老黄。老黄呲牙一笑时,竟让苏御感觉鼻尖一酸。婴儿时就在身边的老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人群中又听到欧阳镜、许洛尘呼唤之声,浓浓的乡音好悬把眼泪催出。身旁还有小嬛童玉和红黑神教的兄弟姐妹们,在人群中欢呼雀跃。
突然有一群小孩跑过来,人群中竟还有男贾小公主完颜清和童玺的身影。小孩堵住门口,跑过来讨些喜钱,否则不让进门。四公子家小女儿唐墩儿也跟着孩子们一起跑,她年岁太小,被挤到了孩群最外,可她叫喳喳举着肥嘟嘟的小手,却最惹人爱,众人一阵哄笑。
发了许多钱儿,可算把这帮孩子打发掉,这才跨过国公府高高的门槛。
随后唐府众姑姑们将新娘引入红房,苏御则与众亲饮酒,只等吉时到,就行三拜之礼。可这时却听说,高堂身体不适。二老爷唐宁觉得头晕厉害,不能前来。唐振当机立断,让四老爷唐炯代替。
饮酒千杯,闲言少叙。
吉时已到,请新娘出来。
众亲友聚集一堂,现场热闹非常,甚有那顽皮小子,见平时威严小姑今日也这般乖巧,还吹起响哨来。今日小姑没瞪他们,只因为盖头蒙脸。也不知此时唐家小姑是何心情,要说让她听出是谁在吹哨,估计日后免不了巴掌报复。
皇后指婚,证婚人自然是皇后,可皇后不可能亲临现场,故由礼官太监代替。
礼官高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
“不好了!二老爷遇刺!头被人割了!”
突然有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闯入大门,众人扭头一望,是唐宁贴身剑客米擎。
老剑客喊了一句,随即倒地,眼睛一翻,似已昏厥。
闻言,众人惊愕,唐振拍案而起:“史进冲!快去给我追!”扭头指林隼:“一定要把刺客给我逮回来!”
唐府骑兵剑客倾巢出击抓捕刺客,可此时刺客早已逃离清化坊,寻影无踪。
恰逢唐府大办婚礼,东西两府剑客绝大部分被调走。二老爷唐宁身边只剩下米擎高准。二剑虽成名已久,可怎奈何寡不敌众。这帮刺客行动之快,布置之巧妙,下手之准确,武功之高强,让人好一阵感叹。
这是一批什么样的刺客,怎有如此高的手段,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哪个墨家组织如此大胆而又如此厉害。
若红黑神教八大弟子聚齐,或许能有这个本事。可众人断定,绝非神教所为。今日苏御入赘大婚,虽没有“男方亲戚”的位置,可还是有许多友人到场,这其中就有来自红黑神教的客人。雁悲鸣没来,可是花听风、唐怜、屠彪、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却在。
之所以雁悲鸣没来,不是她不想来,而是雁教主身上罪孽太重,担心出现众人面前会引发不愉快。师姐不想给师弟婚礼造成麻烦。她委托神教护法花听风和陈老教主义女唐怜,代表红黑神教送来祝福。
唐府二老爷被人割了脑袋,婚礼进行不下去了。
唐灵儿扯下盖头,怒目瞪视,脸色如蜡。
多么完美的一场婚礼,到了最后竟然被如此凶煞之事打断,就好比吃琼浆玉液吞下一口毒液。
二叔的死严重刺激郡主,心气全无。
喜气**然无存,郡主退去婚服,换上孝服,赶往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