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困惑的事。

唐安的遗书在清化坊消失,竟在道光坊功勋街被人发现。当时只在信封里见到三张纸,可行文当中明显有断层,因此判断全封信应该是四张或四张以上。信中记录冤情,只可惜最关键的那张纸不见了,倒是让人猜不到制造冤情的人是谁。

华池郡主赵圤的姨娘琅琊王氏说:“唐安留在韩家的欠据,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债务,而是与另外一人共同举债。那人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在唐家担任要职,不肯以自己名字借债,便让唐安帮忙从韩氏钱庄借钱。那人一开始说好的,不但会把自己的欠账还清,还会把唐安的那份儿也一并还了。可欠账多年,那人也没能兑现承诺。直到韩斐逼债,唐安又去找那人,那人却不认账了。结果导致一系列惨事,如今连累女儿唐小肥入狱,他这个当爹的怄火,又赶上重疾缠身,干脆以死明志,以遗书状告那人。”

这时玄甲系贵族车氏(唐家十六公子夫人车氏的姐姐)说:“这些话我也听说过,要说这唐安也是够倒霉的,这故事听得我好几天心里都不舒服呢。哎,灵儿,听说那唐小肥还是你府上丫鬟,现在那小可怜儿怎么样了,还关在地牢里么?”

荥泽公主赵玎家姨娘公孙氏笑骂道:“我说姓车的老妯娌,你是吃错了药么?一个丫鬟而已,你也心疼这般?当初你亲手掐死丫鬟,怎不见你心疼?”

车氏骂道:“你个公孙老痞,休要揪我痛处。我为何要杀那妖媚丫鬟,大家都是知道的。要说那时我也是年轻,见她勾引咱家那个,我就气不过了。不过我也没少受她折磨,她那鬼魂常来托梦找我,害得我好惨。后来还是大长公主引荐,拜师凡羽大法师。唉,还别说,自打凡羽大法师收我为徒赠我法号开始,我便不再怕她。梦中与她厮打,我竟不落下风呐。”

公孙氏讥诮道:“怎的,以前见不得,现在就见得了?我倒是听说你家里妾室不少。”

车氏哼道:“哼,我算看明白了,这男人啊就是牲口啊,见到年轻的就稀罕。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现在我也看开了,他带回家一个,就是给我带回一个奴才。老娘我高兴了,怎么都好说,惹我不高兴,我还掐死她呀。”

“别吹牛了,到时候两个冤鬼一起找你,看你打不打得过。”

“那我就把你也掐死,你去帮我一起打。”

“咻!美得你,你把我掐死了,我还帮你?我要去帮丫鬟才是。”

“哈哈哈哈!”

随后女人们又开始讨论一些迷信话题,苏御不感兴趣,反而觉得唐小肥身上疑点颇多。之前见唐小肥,就觉得她心里藏着事,看来她知道那个人,但她不敢得罪。

那个人能是谁呢?

既然“他”在唐家担任要职,怎可能连一百多万都拿不出?

“灵儿,你可知欠账具体数目?”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觉得应该查一查。”

“一百八十五万。韩斐的事败露之后,韩休已将那欠据送到十二哥府上。”

“哦…”

“你打算怎么查?”

“我觉得并不难,唐小肥就应该知道那人。”

唐灵儿皱眉想了想:“这里人多,咱们回家再说。”

本来唐灵儿就不是很喜欢听这帮妇人唠唠叨叨,只是出于礼节不得不来罢了。一开始唐灵儿还有些笑模样,可自从这丑事被扒出,长安郡主脸上的笑容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再就没回来过。

长安郡主任性、脸酸,在贵族圈里是出了名的。倒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大约半个时辰,唐灵儿起身告辞。

当走出闹哄哄的大厅时,苏御突然觉得天气好晴朗,空气好新鲜,一纵身能翱翔天上与孤鹜齐飞。

往回走的路上,唐灵儿低声道:“劲锋,既然你怀疑唐小肥知道这件事,那你就去问问好了。如果她不说,你可以给她开一些条件。但你心里要有数,那些条件我最后未必能答应。”

苏御想了想:“能不能先画个线?否则我去那里放空炮,最后一个承诺也未能兑现,我与那骗唐安的人又有何区别呢?”

“或许骗唐安的那个人的处境,与你现在一样。”唐灵儿站住脚:“所以唐小肥知道的那个人,未必是真缺钱的人,他只是不愿意替别人还债罢了。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会太复杂。另外那些妇人的话我们也不能完全当真。”

苏御点点头:“她们的话总带有主观臆断的成分。再传一段时间,就彻底成谣言了。”

唐灵儿迈开长腿继续走路:“我知道你一直想把唐小肥捞出来。我相信不仅仅是心疼丫鬟那么简单。”

“我保证与唐小肥之间……”

唐灵儿打断苏御的话:“你如何想的,你心里有数,你瞒不过我的。就算将来放过她,也甭指望回东大仓。冯瑜那边,你就彻底死心好了。我不会让她来府里当妾的。我想你也听到了,与那帮妇人相比,我对丫鬟已经很仁慈。可如果你总逼着我,别怪我也下狠手。”

长安郡主脸上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着狠话。有人从对面路过时,没人察觉郡主是在发脾气。

十九岁的姑娘首婚,说她吃醋,倒也情有可原。看来冯瑜的事还要往后托一托,不能操之过急。

梁朝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但正妻在家里权力很大。相夫教子不是一句空谈,是受到《大梁律》保护的。男人想纳妾,必须得到正妻同意。正妻不签字,纳妾文书就不成立。男人想休妻,要根据“七出三不去”原则。如果不符合原则,官府不会通过。强行休妻,还会坐牢。

普通正妻都如此有权力,更别说郡主。一瞪眼弄死个卖身契丫鬟,报官都没人管。冯瑜胆子本来就小,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更是不敢越红线一步。苏御也不敢去东大仓找她,否则真惹恼郡主,后果一定不美。

随后苏御去监狱找唐小肥,半路上竟然碰到林崇阳。这不是巧合,而是林崇阳正在到处找苏御。碰见郡主回家,林崇阳问到苏御下落,故而找到监狱门口。

“劲锋,我要走了,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倍感遗憾。”

“哦?为何如此着急?”

“军令!大司马命我接替唐旭,成为第十师参将,兼第一旅旅校。立刻赴任。”

“恭喜中天晋升!既然是军令,那快别耽搁了,下次回来,我再请你吃喜酒。”

将军有甲不下马,重拳捶胸行礼告别,打马扬鞭向汉中而去。奔马间林崇阳多次回首抱拳表达歉意。苏御招手相送,心中祝福这位十九岁荣升师参的年轻后生,在白水关大展拳脚。

心中一阵遗憾,抖袖子背手继续行走,来到唐府监狱。

刚才让唐灵儿画个线,可她却故意用别的话题遮过去不画,苏御心中也是敲鼓,如何允诺才能让唐小肥说出实话,而又能让郡主答应。

唤出唐小肥,屏退旁人。

丫鬟跪在地上,上身披着苏御派人送来的小棉袄,可她的裤子却不知哪里去了。

苏御问:“棉裤呢?”

唐小肥犹豫了一下:“被狱卒要去了。”

“……”

苏御半晌无语,摆了摆手让唐小肥站起来:“你父亲没了。”

唐小肥点点头,抹了抹眼泪。

看样子她已经知道噩耗。

苏御又道:“现在外面传得厉害,说你父身上有冤情。据说是唐府里一位有头有脸的人与他一同举债,可那人却事后不承认。”

唐小肥闷头不语。

“你父以死明志,状告那个人。可你父办事不周,竟让那封信丢失。倒是没人知道那所谓‘有头有脸’的人是谁。”

唐小肥依然不语。

“如今郡主关注这件案子,我希望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无论是唐家哪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你都可以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唐小肥惨笑一声:“依小奴看,还是算了吧。父亲已死,还争那些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你还在服刑。”

“小奴篡改账目,受刑也不觉得委屈。”

看来唐小肥与她父亲之间感情淡薄,她不愿意冒险说出那人,进而连累自己。

苏御想了想,道:“若唐家立案侦查这件事,你不说的话,反而有包庇罪犯的嫌疑。到时候对你不利。”

“小奴不知是谁,何谈替人包庇?”

“唐小肥,我是来帮你的。如果这件事办得好,我能把你捞出去。可你如此不配合,我倒是束手无策。这次是郡主让我来找你,如果在我这里你不说,可能就要把你交给唐云。到时候对你用刑,还是要遭罪。你不如说给我,我照顾主奴之情,还能替你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