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礼法森严。不同出身,不同品级,衣帽配饰均有明确规定。品阶越高,衣着越是华丽厚重。今日要去祭祀战场英雄亡灵,故而穿黑袍戴银饰。长安郡主祭祀礼袍黑底银边,宽大冗长,御赐银荷花冠枝叶烂颤。
郡主登车时两名丫鬟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郡主鲜衣染尘。苏御也送郡主到车边。唐灵儿坐稳,阔目微瞪,纤手轻指,申饬苏御道:不许乱花钱,尤其不许去那勾栏画舫声色之所。以后每日查账,若再有纰漏,手里钱便日发日结,不做预留。
缘何又惹得郡主不悦?
只因在郡主出门之前,刻意唤来小嬛,查看账本。苏御手里“造纸商会五十万专款预用金”,本就有二十万窟窿,刚被苏御找补大半,还有七千多遗漏。唐灵儿见钱不对账,故打小嬛手板,又将苏御埋怨。
小嬛只挨打不吭声,苏御心疼丫鬟,只道:小小缺漏,自己填补。
唐灵儿却道:你月饷都扣到七年后了,还怎的填补?莫非藏的私房钱,背地里瞒我?
苏御只道:欧阳镜囤米钱在自己兜里,或许是不小心花串了钱。
唐灵儿道:我先去参加礼会,回头再找你算账。总与那欧阳镜金钱来往,竟没个账目,我怎的不信?你且把欧阳镜账本取来,与你账本对照。
苏御道:真的没有。
唐灵儿只道不信,驱车离府,车夫喊喝声中,四匹大骊呱唧呱唧奔皇城而去。
小嬛哭鼻子,苏御好是无奈。好生劝慰,掏出点钱儿打点。
要说这也是倒霉催的,谁知道郡主马上要走还会查账。再容出一点时间,苏御就能把这小缺口补上。
也不怪唐灵儿生气,见苏御没有月饷用,唐灵儿故意给苏御准备五十万预用金,明知苏御会从这五十万里挤些流水钱私用,郡主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这可账面上的错漏郡主不能忍,定要连打带训。
“呜呜呜,小嬛又挨打了,呜呜呜。”
这哭声不是来自小嬛,而是来自童玉。小太监装哭调侃,小嬛怄气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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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郡主吩咐,今日要跑个小长途,去寿安厂检查指导。其实这不是个轻快活,跑长途不能奔马,只能慢慢走。早早出发,黑天才能回来。苏御认为,郡主此举略带惩罚之意。
准备出发,没等苏御登车便听锦衣卫张小刀跑来说:许州郡主赵檀试婚樊家嫡三少爷,五名试婚女子当中有一人怀孕,故而试婚结束。赵檀不容试女产子,可那试女乃是一名宫女,听说新礼,欲赶往内侍省寻求庇护,却被赵檀家奴当街逮住,一顿暴打。如今生死不知。
苏御精神一震,二世子情绪上头:“通知梅红衫,带上玄甲营,去许郡府上。若遭阻拦,强行闯入,救那试女出来,直送内侍省。张密那边我去说,随后我还要去找张玉达。定要在这件事上做些文章。”
张小刀刚要走。
“且慢!”苏御冷静想了想,心道:“今日皇后要参加许多礼会,还要与皇帝商量如何安置男贾公主。这事不知何时能商量完。若梅红衫那边动作太快,容易缺少照应。”
苏御登车:“我直接去找张密,与他商量之后再说。小刀,来,与我同乘。”
张小刀眨眨眼,跳上车来。
去寿安厂指导工作的事抛在脑后,苏御驱车赶往景行坊。找张密,却听说张密带着人去查蛊案,不在衙门。打听张密心腹,心腹告曰:南市张屠户家可疑,张督查使一早去了那里。
在南市找到张密,诉说缘由。张密为难道:“锦衣卫主要针对‘墨匪’‘蛊匪’‘江湖狂徒’‘监察奸佞’,这试婚一事归礼部和内侍省管,不归我们管。我最多让你把神策营带走,多了实在不行。而且这次行动,总要有个说法。”
苏御道:“你且放心,皇后、御史台那边我都有照应。”
张密知道苏御此举是为了冯瑜,苦笑道:“为了个丫鬟,值得吗?”
苏御惭愧笑道:“若负了姑娘,一辈子心不安。”
张密赞道:“人活一口气,唯‘忠孝义仁’四气最为人称道。说这不负儿女情,也不外个义字。”
张密压低声音:“我让文师弟陪你去,且让他暗中行动。一明一暗必有个照应。休要小看一刀,之前曾败在梅红衫手下,那时候他身上有伤,打不出六成功力来。而他也是个重情义的人,知你此举,必然诚心相助。”
苏御心中一暖。
去道光坊,自己不方便出面,只让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文一刀商量着来办。这都是老江湖,办事靠谱,值得信赖。
苏御直奔御史房而去,却找不见张玉达,问了才知道,张玉达跟随大队参礼去了。
苏御一阵脑仁疼。
平时不着急的时候,找他们一找一个准儿,今个着急,怎还一个也找不到。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唐灵儿缝制的那件大花袍子。这大袍子实在是丑了些,也不知是唐灵儿审美有问题,还是她故意整蛊。而那小嬛机灵鬼的,平时让她取衣服来,每每都把这件先取来。叮嘱苏御经常穿着。
这套衣服俨然是走不进功勋坛了,只好去坛外等候。或许碰到个熟人,捎句话进去。
这时童玉说,皇城口有卖太监袍子的,他可以换太监衣裳进去。
苏御一喜,快去办来。还说,以后应该在车上备上两件礼袍才好。另外给童玉和小嬛也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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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勋坛在皇城之内,苏御进不去皇城,便在左掖门外等着。皇城外停着好多车,不难发现唐灵儿的四匹大骊。梁朝穷,却不耽误穷讲究。就连马车停靠都是按照等级摆放。正二品大城郡主的马车处于第二排。
望见李封、王珣还在车上,二人正在斗嘴打趣。林逍张广骑马护在车旁,闲暇顾盼。看样子是老貂寺胡荣陪着唐灵儿进的皇城。
童玉进去大约三刻钟才出来,童玉小确幸道:“幸好有曹小宝通融,否则小奴还进不去哩。小奴已见过张御史,张御史说许州郡主也在场,当面告状恐怕不妥。毕竟自己只是听说,并未调查过,万一郡主死不承认,自己就处于被动。劝苏郡马不要着急,待祭祀结束,第一时间去查访此事,定要在皇后面前告那不遵礼法之人。张御史强调说,不遵守皇后新立礼法,便是对皇后的挑战,岂能饶她?”
苏御道:“张御史之言有理,趁他还没出来,我先去替他写奏折,寻证据,到时候以他之名告状也就是了。”
童玉小声道:“郡马爷,小的多嘴问一句,张御史为何如此爱告状?”
苏御道:“御史不就是干这个活儿的?他是皇后一手提拔,当然愿意在皇后面前表现。告得越多,告得越准,越被皇后赏识。正如他说,皇后新立法案,就有人公然破坏。张玉达此举也是在维护皇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