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师动众地抓一个丫鬟回来,可袁昆并没有发脾气,而是闷闷地坐在那里。
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跪在地上,低着头。
义女袁婴站在他身旁,递给他一块馍。
他接过馍啃了一口,细细咀嚼,过了好久,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七岁丧父,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生活。白天娘出去给地主家扛活,每天累得要死,我就在家里照顾两个妹妹。我亲眼见到地主家的儿子欺负我娘。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娘哭得很厉害。后来娘守不住,又走了一步。虽然因此我改了姓,可我不怪娘。我知道她有多苦。”
声音逐渐变大:“道光坊袁氏,玄甲系开国功臣,祖宗灵牌供在武庙。靠上袁家,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可我那后爹只是一个门外亲,家里没钱,还欠着一屁股债。他把我娘骗了,还把我净了身,说给我谋个好差事。我那时傻乎乎的,不知道那一刀下去意味着什么。我还咬着牙忍着痛跟他说,我一定听话,一定能赚到钱。可悲的是,净身也未必能进宫。”
袁昆苦笑一声:“没能把我送进宫,他就把我丢在马路上。他是想让我自生自灭,反正别回那个家拖累他。我就一直站在宫门口等,等了不知道几天,我就快饿死了。要不是酆亲王路过皇宫时把我带回家,我现在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袁昆的脸突然抽搐起来:“到了酆亲王府,我讨好每一个人。我干最辛苦的活,吃别人不吃的苦。别人犯错我替他们承担,我给小郡主当马骑。主子受了气我玩命为主子出气。后来酆亲王发现我,他说我这个人能行。他让我给大公子陪读,陪着大公子读书练剑。同样的教师,我比大公子优秀很多。”
袁昆站起身,眼神阴毒:“酆亲王救过我一命,还赏识我,培养我。我把他当亲爹一样看。可你们知道后来我为什么要害死他的儿女,还吃他家的绝户吗?”
他的这个问题连元婴都无法回答,其他人更是深深低着头,不敢吭声。
袁昆突然暴怒,五官扭曲:“你们是一群猪吗!抓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还能抓错!”
“袁爷,当时情况级紧急……”
“你不要给我找借口!”袁昆愤然骂道:“我们哪次任务不是情况紧急?别人为什么不抓错人?废物就是废物,不要狡辩!”
“是,我等是废物……”
跟袁昆的时间长了,摸清这阉人的脾气。只要他还能发火,就说明这事并不严重。可假如他不把火发出来,那才是可怕的。他的情绪一定会从其他地方宣泄出去。那就不知他会使出什么可怕手段。
自从上次他在郑州见过谢龙油炸叛徒家属之后,他也“不经意间”念叨过,对待叛徒就应该如此。
大家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
被骂的人是与夜来风一起走出地牢的人,江湖人称“无影快拳”,因此得号“夜无影”。他与夜来风、元婴一样,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从小儿就被当成狗养,十二岁那年经历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淘汰赛之后存留下来。其实他们才是夜无良的老底子。是夜无良前任老大猛霆的正宗弟子。可这样的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元婴之所以能成为袁昆的义女,是因为元婴走出地牢时,猛霆已经把夜无良交到袁昆手里。元婴是夜无良最后一批“地牢出品”,而元婴也是几十年来,唯二走出地牢的女子。上一个是“九转莲花”花千束。万花楼大总鸨朱雀也是猛霆弟子,但她入门是因猛霆故友所托,与地牢无关。
蓝氏五兄弟也不是“地牢出品”,他们是袁昆从酆亲王府里带出来的,也是小儿培养。蓝有勤、蓝有财、蓝有寿、蓝有英、蓝有杰,都管袁昆叫义父。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五个被下地牢之后,袁昆别特用心的缘故。
为了保他们的命,袁昆可没少花钱。最少送给京兆府尹张乙寿五千万。后来袁昆又去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打点,这才没让三司强行从京兆府调人。后巴结庚亲王赵准,利用党争好一番运作,才把人捞出。
袁昆骂完夜无影之后,就把清雅小筑丫鬟小红丢给他们,结果小红被这帮人霍霍了个半死。发泄完之后,又把小红丢入水池里洗了洗。套上衣服,交给一名独居老者。
当小红看到老者的时候,吓得瞳孔放大,她就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甚至不知他是人是鬼。一开始还以为老者带着骷髅面具,看清楚才知道,他脸上的肉少了一大半。额头白骨**;鼻子没了,那里只是一个大大的空腔;嘴唇没了,直接能看到两排牙齿。此面目之恐怖,无以言表。
“我说过了,不要再往我这里送人,你们听不懂我说话吗?”怪脸人背后有三口大瓮,狠狠瞪视夜无影等人,低吼,声音好似金属摩擦般难听。
夜无影恭敬道:“我们发现这丫鬟长得好,而且性格乖巧,所以把她送来斥候您。不是用来……”
“他是想让本王给他盯着人质?”
“不不不,袁爷说了,人都有七情六欲,您……”
“好了,别再废话,退下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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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皇后首肯之后,苏御带着花听风和仡濮逊去见曹圣。仡濮逊就是麻佬的儿子,才二十五岁,看起来就像个朴实的庄稼汉子。本是地地道道的苗人,可是来到洛阳之后,在麻佬的强令要求之下,他换上了汉服。还请求苏御给他取一个汉人的名字。苏御道,这活儿不如交给曹圣去办。让曹老爷赐名,才更有意义。
苏御见过曹圣两次面。一次是在醉仙楼,为唐麒挡枪;二次是去曹家接亲时,苏御作为男方接亲团成员。
曹圣是玄甲总监军,兼第二师中郎将。是一位与大将军张云龙平起平坐的实权派人物。这人名气很大,可他看起来架子并不大,最起码没唐灵儿大。每次看到他,都感觉他是一个文人。
曹圣似乎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洞察人心,他发现花听风江湖习气太重,性格桀骜不驯,直接问了三个问题。扬名呼?谋利呼?诚意多深?
花听风道:为扬名,诚意只在事上见。花某人爱名,办事有始有终。喜便留,不喜便走。咱们好合也好散。
曹圣没做评价,转而问仡濮逊一些琐碎问题。连续问了十几个,仡濮逊说话不利索,急得额头冒汗。言谈中,曹圣盯着仡濮逊看。曹老爷注视之下,仡濮逊越发紧张。后来曹圣一笑,说要用他协助锦衣卫侦破毒蛊案件。
苏御请求曹圣为仡濮逊赐名,曹圣一笑道:“赐名这事可大可小,应谨慎。过些时日,待我更了解他,再言此事不迟。若有杰出表现,求皇帝或皇后赐名,才是更好。”
——
见过曹圣,花听风就跑没影了。
临走前对苏御说,他不会去锦衣卫上班,此后办事只听皇后一人命令。至于那个督查使张密,让他离我远远的,我不受他指挥。
苏御说,这事已与皇后谈过。皇后说,张密只负责通知。而师兄的身份暂时保密,代号红隼。将来事业大成,再向全天下公布。到那时师兄也就天下扬名,黑白两道无人不知师兄大名。
花听风道,那还说得过去,师弟去告诉张密,通知就是通知,别对我指手画脚。可以把我的住处告诉他,有事去那里找我。
随后苏御带着仡濮逊去见张密。这时张密正等在锦衣卫衙署,而他已被皇后召见,据说这两日正在与万长槊缓和关系。万长槊那人虽憨,可他背后也有高人指点。心中依然抱有不满,可在表面上已和好,二人关系走向正常化。就像礼部四官那样,明明十分讨厌,却不撕破脸皮。
“安排进来两个,就要挪出去两个。这人是苏御史带来的,那就从神策营腾出位置好了。”张密皱眉:“花听风人呢?”
苏御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花师兄那人不喜欢见当官的。很显然,他把你也当成官员看了。”
张密苦笑道:“我的事你没跟他说?”
“我想让你自己去跟他说。”
“好。”张密点点头:“今天晚上我就去会会他。咱们都是江湖出身,谁也别把谁当官儿看。他是为了扬名,其实也是在为神教彻底洗白而考虑。而我现在只是想当一个好人。以前我为教派尽忠,都不是在为自己活。现在终于有机会活成自己,让妻儿女享福,是我唯一愿望。”
苏御笑了笑:“恭喜你。”
张密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哦对了,文师弟与小师妹要结婚了。苏御史可愿捧场?”
“文婉?”
“是的。”
“哦,师兄师妹终成眷属,这倒是一段佳话,我一定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