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玉出了宫来,便到御史房门口候着。见有一大群人围着苏御相谈甚欢,便没急着通禀。

御史房级别并不高,但这里却是御史们的专属之地。小太监腰间佩戴后宫行走腰牌,也不能随便出入这里。

御史言官经常得罪人,必然成为重点打击报复的对象。高祖皇帝有心保护言道,在御史房派御林卫保护,甚至允许御史在这里住宿。

可一百多年来,还是有很多御史遭遇不测。尤其是那些敢于抨击门阀势力的御史,死得那叫一个脆生。可即便如此,每过几年仍然会有人冒出来,朝堂之上痛骂士族横征暴敛等罪行。

连续几代皇帝都采取保护御史的政策,可陈太后当政之后,她也开始杀御史,那十年对御史们来说是最黑暗的十年。言道从此彻底封闭。直到曹玉簪垂帘听政,提拔一些慷慨之士,如今的御史房又变得热闹起来。

“能与苏郡马成为同僚,实乃张某荣幸。”

“哦,苏某也倍感荣幸。”

张玉达,天赐二年进士,直到天赐十年才入仕。在这八年间,他一直留在洛阳候官。梁朝进士没有俸禄,只能靠内侍省发放的微薄补贴混口饭吃。过年过节没有钱花,经常去摆地摊卖字画,其中辛酸不必多提。

可即便如此,张玉达也不去巴结门阀,甚至还常言“门阀误国”。如今被皇后点入御史房,张玉达自言终遇伯乐,正是感恩戴德之时。

类似张玉达这样的一批人,他们现在是曹玉簪的死党。可他们皆是新官,一盘散沙,无法统一起来。“张玉达们”其实也十分苦恼,上朝时经常看见亲王党嚣张跋扈,可太子党内部意见不一,每个人都感觉独木难支。

只有皇后娘娘发言之后,他们才会统一起来,奋起反抗。

“可这也不是办法呀。”张玉达叹气道:“亲王党一发言,就让皇后娘娘带头反击,这还哪有纵深可言?皇后娘娘毕竟一个人,怎斗得过一群老狐狸。那帮老东西言谈之间多有陷阱,竟是坑害娘娘,一旦娘娘言语有失,便是威严大损。”

苏御同情地点点头:“听说总督粮官赵挺有意打开门户,接纳太子党众聚于将军府。”

张玉达苦叹道:“苏御史平时不与我等交流,自然不知其详。赵挺口称接纳,实则只为一己私利。他要求皇后将他的四个儿子都安排到玄甲军中,而且还都是副将级将官。如若是他的第四师也便罢了,可他偏偏要往第十一第十三师里送。师部五大将他要占其三。如若皇后答应,那岂不是相当于把那两个师也交到赵挺手里?”

听张玉达如此说,苏御就放心了。说明太子党嗅觉灵敏,耳目通达。对时局判断准确。这对曹玉簪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这时又有人凑了过来:“赵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我认定他也是亲王党,只是现在没挑明罢了。他是想先在皇后这里赚一笔,然后再投靠赵准。咱们岂能让他得逞?”

“是啊,是啊。赵挺不轨,其心可诛啊。”

“这就是亲王党的阴谋!”

一群人聚拢过来,以苏御所在小方桌为中心,七嘴八舌讨论着。这帮家伙说话的时候,多有义愤填膺者,口喷唾沫,纷纷落到坐在中心的苏御头上。

“苏御史,虽然咱们知道你也是门阀中人,可皇后娘娘对你不薄啊。想那民御公车出行,娘娘独点你陪辇伴驾,何等信任,何等风光。如今皇后娘娘身处险境,你怎不为娘娘担心?”

“说就是了。不过我想苏御史心中也是十分担心的。”

“唉,你们不要难为苏郡马,他身处门阀,也有他的难处啊。不过呢,如果苏御史果然有效忠皇后之心,不如……不如把这陪辇的机会让给我们。毕竟我们现在想见皇后一面太难啦。”

“是呀,是呀,每次写奏折,都要被那些该死的太监过手,实在是不方便!”

“那些太监八成都被亲王党买通了。我们也像那样做,可我们手头哪有钱呀。”

说了半天,苏御发现如果自己不表个态,这帮家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于是站起身,抱了抱拳道:“诸位同僚放心,下次公车出行时,苏某必定会把大家的担心告知皇后娘娘。让娘娘做好提防。”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苏御史与我等是一条心。”

“那是,那是,苏御史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中正之人。”

“圣人有云,君使臣以礼……”

这帮家伙絮絮叨叨,好像一群蚊子似的嗡嗡作响,着实让人一阵头大。这时见到童玉站在门口,苏御以家中有事为由离开御史房。一群人护送出门。直到坐上车,才与众人挥手道别。

童玉驾驭马车,小嬛与苏御坐在车里,一路无话回到郡主府。

回屋之后,把小嬛童玺打发出去,童玉才道:

“娘娘说了,那雪凝脂着实是好,吃过之后再无呕吐之感。让苏异人经常送来。万岁听说雪凝脂,也过来尝了一口,道甚妙,希望异人下次也给皇帝做一份。皇帝还问,可否将这手艺教给御膳房或太医院那帮人,如若异人有盟于山中半仙,也不勉强。皇帝还说,希望异人常去山中寻找,若能找到那半仙,务必请来皇宫一见。如若半仙不应,皇帝去见他也行。”

什么半仙不半仙的,苏御觉得赵崇是在故意装傻。看来皇帝已经体会到曹玉簪的难处,也看穿这送药膳的伎俩,如此说不过是故意放开言道。皇帝觉得这场游戏有些不平衡,玩起来也不够刺激。

“皇后有没有说,选谁来主持大局?”

“没有。娘娘也没说让欧阳老爷去联络谁。”

“哦…,那张画给娘娘了吗?”

“给了。不过娘娘看了一眼又还了回来。说这些事不必告她知道。直接去刑部找右侍郎钱愈备案便是。”

看来这位名叫钱愈的人应该也是太子党。听他姓钱,八成还是财阀钱家的人。苏御并没耽搁太久,只是在家洗了把脸,便又再次出门。苏御问小嬛是否会驾车,小嬛说不会。苏御问,是否想学?小嬛挠了挠头,说害怕撞到人。苏御笑道,知道怕就能学会。

去刑部的时候,依然是童玉驾车,找到钱愈道明来意,并把那张画递到钱愈手中。

观那钱愈年纪并不大,估计三十岁不到,并未留有胡须,看样子家中尊公尚在。来之前就曾打听过钱愈的情况,知他是钱氏财阀一族,可他在钱氏中的血缘关系已经淡薄。距离族长“太子少傅”钱镗已经是第六福亲。

但由于此子好学,考上举人,钱家觉得他是个人才,所以才花钱为他安排入仕。并留在钱府,给他单设独门小院。能给设院,就能再留三代人。否则过了五福就不算亲,就要从钱府搬出。

钱愈手持画像看了看:“郡马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栽赃?”

“是的。而且我还觉得他们会继续这样做。”

“嗯。这幅画我先收下了。不过你把画交到我这里,我是无法替你保密的。我必然要交给刑部上司和同僚们看见。将来再发生类似事,我才能替你们说话。”

苏御点头:“明白。”

“为证清白,我觉得你还应该把教众花名册送来。当然你不必送到我这里。”钱愈补充道:“现在洛阳城中大大小小教派有十几个,可各宗传教士良莠不齐。皇后本有心治理教派乱象。前一阵还传出有不良僧人干出集体恶案。这更惹恼了皇后娘娘。户部和太常寺都在收集花名册。如果你们能提前交上来,再有人想栽赃,我看也是很难了。”

“谢钱大人指点。”苏御抱拳道:“看时间也不早了,不知钱大人何时下班,不如咱们去万花楼共饮一杯?”

钱愈一笑道:“郡马爷一番好意心领了,只是钱家祖训难违,不允许仕学子弟留恋青楼。”

苏御笑道:“那咱们去茶馆一叙如何?”

钱愈抱歉道:“家中老母染病,恐时日无多,还请郡马爷行个方便,让钱某尽全孝道。”

面对钱愈的拒绝,苏御并不感到意外。自己并没有表明立场,难免被归类到唐氏门阀。很显然人家不想与态度不明的门阀中人过多交涉。

苏御一笑,轻声道:“是皇后娘娘让我来找你的。”

“哦?”钱愈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苏郡马也是太子党?”

苏御轻轻摆手道:“如今安国公尚未表明态度,我何敢做出选择。只是我觉得皇后娘娘有治国之心,才愿意尽我绵薄之力。却不敢说自己是太子一党。”

钱愈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