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遇刺身亡,这件事在清化坊中引起轩然大波。消息迅速扩散出坊,已经成为洛阳城各坊街巷新闻。

二老爷唐宁亲自来看了看,唐家老老小小也都挤了过来。不久后钱夫人的一众女儿们都奔丧回家,正哭嚎一团;钱氏家族的兄弟姐妹们也跑了过来,伏棺大哭;唐麒也哭得东倒西歪。唐宁命唐延操办葬礼。

苏御留在大公子府帮唐延操办。唐灵儿外出办事,刚回来就跑到大嫂柩前哭了几声。随后唐灵儿找到苏御,问与孟思勋谈得如何。

苏御正在给小厮们发钱,放下手里的活,把钱袋子和账本交给小嬛童玉,便与唐灵儿来到小亭坐下,道:

“事谈妥了,但人情谈不妥。孟思勋答应你提出的第一方案,六家拿钱囤纸,出货时利益均分,但之前各家囤的纸就不用分了。而我们的造纸厂继续开工,只要保证以后出货的时候走商会的仓库就行。他要求我们在商会里发声,就说以后支持他的一切决定。还要求四哥在商会里向他公开道歉。四哥那脾气岂能给他道歉,我没答应。”

唐灵儿皱眉问:“孟思勋怎么说?”

苏御苦笑一声:“他当然不能同意,甚至还想把之前谈妥的协议推翻。可我把造纸厂清单拿给他看了看,随后我跟他说唐宽不会再去商会。唐家会在内部惩罚唐宽,给孟思勋找回面子。”

唐灵儿眉头舒展开来:“那以后就让十二哥唐典去造纸商会。至于四哥那边,就对外说降了他的职权,还有罚款。”

“嗯。”

唐灵儿又道:“刚才我看到唐贤社的账目,书报生意平淡,可没想到你们搞的拍卖行生意那么好。而且这里面并不是都在洗钱。”

“嗯。”

唐灵儿想了想,又道:“听说唐怜回来了,还被你留在了屋里?”

苏御低头摆弄手指:“如果你不喜欢,就让她去厢房。”

“我喜不喜欢重要么?”唐灵儿面无表情:“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唐灵儿站起身走开,可是走到台阶她又停下来,背身道:“有些事是我无法容忍的。”

苏御抬眼望着唐灵儿远去,长安郡主保持着一贯的端庄气质,也在使用近乎命令的姿态说话。可不知为何,在她语气中却能听出一丝谨慎的味道。苏御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当一个女人知道谨慎的时候,只能说明她面前的人已经有了一些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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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

一大早苏御就骑着马来到内侍省,金甲骑卫已把公车备好,列队整齐,等候皇后娘娘驾到。

卯时末,宫门大开,皇后稳坐凤辇,辇上唯有老太监犁万堂陪同。在车轮刚一碾过门石的瞬间,皇后面前珠帘落下。

辰时从端门出发,顺着沿河大道一路向东。

这已经是第二次公车出行,来伸冤的人没等公车出现,就已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金吾卫忙着维持秩序,可由于人太多,情绪亢奋,已有崩溃之势。

苏御连忙催马来到皇后驾前,道:“前方堵塞,娘娘车驾暂且缓行,为尽快疏导,请娘娘允许公车先行。”

凤辇内曹玉簪端坐,快语道:“苏御史应机行事。”

苏御找到赵亚夫商量几句,随后一同催马向前。

苏御喊道:“众人不必拥挤,每人状纸今日都会收录。从现在开始,男人站在左边,女人站在右边,保持秩序,等待公车。也可以把手中状纸折叠,就近送到金吾卫手中。”

赵亚夫喊道:“金吾卫全体听令,状纸保密,低头观者,斩立决!”

又喊:“全体肃静,惊扰凤驾,鞭三十!”

一口气收了六百多张状纸。

之所以第二次能收到如此多状纸,是因为上次收状纸之后曹玉簪下手果决。连斩七官,下狱三十六人,充军十八人,并广而告之。见皇后娘娘真的办事,身负冤屈的老百姓还哪能坐得住。最近一个月来,洛阳城里的状师忙得不可开交,拟状费用节节攀升。

消息波浪一样传开,伸冤百姓四面八方赶来,状师们也纷纷来到洛阳,赚些好钱儿。

这还只是第二次,苏御预测伸冤的人数会越来越多。待消息全国散开,再把穷苦人赶路的时间算上,估计峰值会在六个月以后出现。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苏御建议曹玉簪派遣御史到各道,在各道设置公车。能解决的问题就地解决,解决不了再来京城。否则京城压力太大,遍地冤民,也不是好事。

“苏御史,咱们还有必要继续往前走吗?”赵亚夫观察一下情况,发现伸冤的人基本都在门口,再往前走似乎没有意义:“如此多的伸冤状书,一个月之内恐怕办不完的。”

苏御一笑道:“皇后娘娘没发话,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走一圈吧。万一有行动不便,或者消息闭塞的人不能来到这里,岂不是还要等上一个月?”

赵亚夫一笑道:“苏御史考虑周到,说得是,说得是。”

苏御觉得赵亚夫这句话说得有些敷衍。

换位思考,赵亚夫并不希望皇后娘娘到处乱窜。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责任可都在他身上。他找苏御商量,是希望苏御去劝说皇后娘娘提前结束行程,哪怕是缩短行程也是好的。可苏御没给这个面子,赵亚夫心里自然谈不上高兴。

不过赵亚夫并没表现出不高兴,看起来依然是谈笑风生。如果不是苏御两世为人,很难在他身上发现虚与委蛇四个字。

苏御想了想,道:“其实这般事也未必赵将军亲自来吧。毕竟赵将军的主要职责还是保护皇帝。公车之事,完全可以派遣副官前来。”

赵亚夫点点头:“苏御史之言倒是在理,金吾卫的主要责任还是保护皇帝。可头一次和这第二次我都来了,以后如何不来?若让皇后娘娘觉得我轻慢,那可就不好喽。”

苏御道:“据我所知,金吾卫统领姬凌云颇有护卫经验。如若由我去娘娘面前提请此人护卫,不知赵将军意下如何?”

“如若皇后娘娘同意的话,赵某自然不敢有异议。”赵亚夫很快地说。

绕着洛阳城兜了一圈,只接到一封状书。那伸冤之人趴在地上,浑身恶疮,看起来已经活不久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告状。曹玉簪觉得此人必有冤情,随即让凤辇停下,直接展开告状文书看了起来。

观后一惊,黛眉紧蹙,思忖片刻对犁万堂道:“唤苏御史来。”

听到呼唤,苏御拨马过来,候在凤辇一侧。曹玉簪命苏御附耳,低声道:“这里有状告裕亲王的状子,苏御史以为应该如何处置?”

一听到“裕亲王”三个字,苏御先是一愣,随后公事公办的口气道:“《大梁律》有云,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曹玉簪道:“话虽如此说,可纵观梁朝百年,也不曾见哪位皇子因民告而被重责,如若本宫要开先河之举,仅靠这一本状纸恐怕还是不够的。”

苏御听出曹玉簪话里有话,但摸不清皇后真实意图,便没马上回复。

曹玉簪又道:“犁万堂,把这人妥善安置,希望他能活下来。”

那裕亲王赵裕隆大骂曹圣之后,曹皇后一定记恨在心。可苏御却没想到曹玉簪报复心这么强,这么急迫。

是谁给她的胆量,敢对亲王直接开刀呢?

莫非是皇帝那边有所授意?

毕竟赵准有些猖狂,甚至觊觎皇权,而赵裕隆又是赵准的左膀右臂。想到这里,苏御再品咂曹玉簪的话,觉得曹玉簪是认真的。

苏御还认为,无论曹玉簪因为什么要治赵裕隆,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那赵裕隆既是景行坊蛇头李恒的后台,又是夜无良的后台。而红黑神教与这两个势力都是敌对关系。李恒殴打景行坊弟兄七人,还打断了腿,随后又利用王爷势力,打败屠彪,害得神教颜面扫地;而夜无良更是强占了红黑神教许多地盘。

新仇旧恨,如果能一起算,倒是一举两得。

另外苏御还觉得,可以趁机会把那四个小旗长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