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离扯下将军氅,放到箱子里。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这件陪伴自己多年的黑色大氅。氅巾已不知换过多少次,可这氅肩一直没换过,因为那是第一次出征时父亲送给他的。
可他没有抬起手,而是把箱盖盖上,拍了拍箱子,让下人装到车上。
军旅生涯终于结束了,从十七岁到四十九岁,整整三十二年。在唐离交出虎符的那一刻,他的儿子们也先后交出令牌令箭,从此不再与军旅有半点联系。
与唐离父子一起结束军旅生涯的还有名将李横、李莽,以及亲属和很多老部下。不久后,两个师的营级以上军官全部换成唐振的人。
至此,唐离这棵大树,终于被连根拔起。
唐离到底算不算豪杰,不同人有不同看法。如果看他赫赫战功和最后为**家属和退伍军官争取的利益来看,他当得起豪杰二字。
可当时唐振所摔七万兵,和祁东阳驰援而来的三万兵,把长安死死围住。手里只有两万兵的唐离,不投降又能如何呢?
或许,一开始他料定唐振手里没钱没粮,所以他才打算用消耗的方式拖垮唐振。可当秦王的一百亿被唐振用马车拉到城下时,唐离放弃了。当时唐振指着钱说,这些就是我的诚意。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坐下来谈判,或许已经是八公子唐离最体面的结局。
据说军队交接完成时,安国公唐振还给八哥磕头赔罪,说自己冒犯了。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在苏御看来,多半是假的。不过这种说法传得很厉害,就权且当真的听。
只有这样,唐离回到家族之后,才觉得颜面尚存。而且家族并没有把他定义为罪人。唐氏家族对外宣称:在权力交接过程中,两位公子产生一些误会。如今误会解除,兄弟重归于好。
唐振没有杀唐离,也没有为难他的后代以及李横李莽这帮人,他们都准备返回清化坊家里。可他们都走了,长安怎么办?长安不可能交给外人,未来将由谁来坐镇长安?
“管他是谁,总之不是我。”
心气儿不顺的十七公子唐延,来到秦王府做客,坐在小西楼二楼喝了几杯酒,牢骚满腹。
前几天唐延心气儿还挺高,他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正如他说:若唐振挊死唐离,那么唐典必然也要被干掉。到那时就空出一个长老位置来。这次,终于轮到我了吧?
可结果是,唐振没杀唐离,还答应说,将来七叔退位,由唐离继承。
此时唐氏诸长老当中,除了唐振之外,也就是唐恂曾在军中效力过。若唐恂退了,而唐振不在家,那么长老会里就缺一个军旅出身的人。让唐离来递补,是一个合理的安排。
“我可真没想到,他竟然放过唐离,他就不担心五爷和三爷的事重演吗?”
“什么事?”苏御好奇问。
唐延两眼发直:“看来灵儿没跟殿下说过。呵,这也不奇怪,毕竟这是咱们唐家的丑事。当年三爷当上安国公,从五爷手里夺走兵权。五爷回家之后怀恨在心,就下毒酒害死三爷。虽然五爷死不承认,可家族还是没让五爷当安国公,而是让我爹当上了。那年,老爹才十五岁。”
苏御只是静听,没吭声。
唐延喝得烂醉,坐在那里都摇摇晃晃:“我猜,唐离会死在回家的路上。”
这时童玉带着一份战报上楼,轻轻放在秦王手边。
唐离到底会不会死在路上,苏御管不着,也管不了,现在苏御只关心银州的战事。
终于还是有真实战报送来秦王这里,是第九师中郎将薛云绕过统帅部,直接向秦王上书,说自己打了半辈子仗,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赵权小儿之固执,是史无前例的。几位老将军磨破嘴皮子,也改变不了的他的想法。他不给难民发救济粮,而是下令*杀。他说,平时不预备粮食,到灾荒年就到处流窜者,就是一群废物,一群蛀虫。留着便是隐患,当早除之。
现在的情况是,官兵杀难民,难民彻底没活路了。结果导致狼山军的人越来越多,当薛云带着第九师冲过去的时候,见到的是十几万人围殴冒进的第七师。
值得一提的是,起义军里也有骑兵,所以遏制住第七师的冲锋势头。当第七师被拖住,十几万人举着棍棒粪叉冲上来,也是要了老命。
如果薛云再晚来一点,第七师可能就没了。不过薛云也没能击退十几万人,只能保护赵权且战且退,最终退守银州。
“呵,这小子……”
赵权的固执和无知,并没让秦王愤怒,反而冷笑一声。
唐延已经喝醉了,他也不问苏御在说谁,只是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碎碎叨叨。
他说,此时唐振已经做出部署,唐振暂留长安,不回洛阳。王操天带兵去武州,总领汉中军事。典效忠以戴罪之身出兵,先去兰州,然后从兰州出发,东进歼灭匪军。
“……毕竟拿了朝廷的钱,不办事……嗝……也不像话。若典效忠开打,那些御史们也就不会再上殿质问秦王一百亿的事。毕竟唐家出兵了嘛……”
唐延说了些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昏昏欲睡。
秦王不理他,而是写下几道军令,让童玉送给秘书郎,快马发出去。
不久后,莫州军会接到秦王命令,暂时不强攻狼山军,不着急为银州解围。因为赵权带走了很多粮草,足够他吃半年,匪军装备不足,虽然人多,也攻不下铁甲兵把守的城池。你们莫州军原地待命,等待神策军东进,再与之协作剿匪。
而诛邪克韩坚的队伍还在路上,等他们到了地方,估计典效忠也到地方了。就可以发起总攻。在这段时间里,就先让赵权小儿遭点罪。
唐延没把秦王当外人,终于还是喝睡着了,秦王唤来奴婢,把他抬回家去。
送走唐延,苏御来找唐灵儿。
“听说你哥不回来了?”
“唐博已出发,等唐博到了长安,哥哥就会回来。”
看来唐振是要把大儿子安排在长安坐镇,这与当年唐琼的安排是一样的。那时就是大公子唐乾坐镇长安。
也只有这样安排,才能保证大权不会旁落。而这样一来,清化坊也才安稳。
不过唐振对唐博还是有些不放心,要等唐博去到长安之后,亲自安排一下,并把战神祁东阳及其三个师留给唐博。
未来一段时间,对唐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是他揽权和积攒人脉的绝佳时机。现在所有人都会把他当唐氏太子看,很有可能出现太子党。但唐振好像并不担心这个。
想起当初唐灵儿把大司马卫队令牌交给唐博,那时苏御还觉得唐灵儿胡乱干涉。这才有后来苏御去找唐宽,让唐宽驳回命令。可是唐氏长老会讨论过后,令牌还是落在唐博手里。
结合现在情况来看,这不是唐灵儿一时兴起,而是唐氏提前商量好的结果。
苏御自嘲一笑,没再说什么。
……
长安的问题解决,唐氏门阀危机解除,唐王妃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自然会放松下了。同时她就有精力管一管家里的事,这时她听王珣说,那司马香屋里的奴婢很没有规矩。
“娘娘,您猜奴婢今儿看到什么了?这可真是大新鲜。”
王珣刚才去趴墙根,看沁香小筑里的情况,似乎被她逮到什么把柄,立刻回来报告。
唐灵儿面无表情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王珣没直接回答,而是眯了眯眼睛道:“奴婢以为,香妃来自南晋皇家,那将是何等的规矩森严。咱今个过去看看,也是想看看她们的规矩,若有好的,咱也学学。可奴婢过去一看,我的天呀,她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出自皇家,更好像是一群缺乏管教的野丫头。奴婢竟与主子没大没小的,尤其是那个叫凤吟的小丫头,竟然不打招呼,就敢把野花插到香妃头上。她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这成何体统?”
唐灵儿不语。
王珣阴冷声音再次响起:“在家里时,咱不跟她计较倒也罢了。可若到了外头,她们还这般表现,那外人可不说她司马香没规矩,反而会说咱家娘娘对她缺乏管教。”
王珣往日回书房,都会先去卧室看一眼。确定书房和卧室没人,她才开始汇报。可今日她万万没想到秦王竟然藏在小东屋里,也就是平时唐灵儿拜佛的小仓库。
看王珣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苏御就觉得她是要打小报告了,便来到门后偷听。十境听力,把她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秦王掀开帘子走出来,冲着王珣勾手:“王珣,你给我过来。来来来,别犹豫,快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