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下,一场由藩王勾结外部势力引发的战争,终于平息了。
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蜀汉来说却是一次几乎致命的打击。
短短几月间,百万人口的帝都,损失二十余万人。有战死的,有饿死的,有病死的。人成批死去,又因为叛军围城,尸体运不出去。炎热夏季,尸体腐烂,城里早已臭气熏天,终于引发瘟疫。成都的瘟疫,比洛阳的瘟疫更凶险。
瘟疫不会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结束,因病而死的人数还在增加。当叛军被彻底击败,城门打开时,无数披麻戴孝的人,抬着、背着、扛着尸体,成群走出城门,遍地哀鸿,满目凄凉。
回想这次帝都保卫战,如果叛军的兵再多一点,粮食再多一点;如果城门再薄一点,城墙再矮一点。可能结果就不是这样。
但战争没有如果。晋王刘桐和七公子唐窎,两个神一样的人,到底还是死在了追逐梦想的路上。
可怜所有因战争而死的人,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穷富有。
而这其中,最令人感到惋惜的,是被唐窎骗走的三万神策军。他们久经战阵,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次战争,他们也是打得最惨的。三万将士,几乎全部殒命于此。
战死他乡,再也回不到梁朝的家。
曾经,他们以为这场战争是为国而战,他们以为朝廷要统一神州。而“统一”对于神州人来说是不需要理由的,每一个神州男儿,都有这样的想法和决心。
这是几千年来,华夏族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国家分裂成什么样,分裂了多久,最终一定要完成大一统。这是任何势力都无法阻挡的,如果一定要阻挡,就把那个势力一起干掉,只需天时。
唐窎的失败,在苏御看来他就是缺乏天时,急于求成。而此时秦王在等待的,也正是天时。
人顺天时,无往不利;人逆天时,大事难成。顺天时,狗都能赚钱;逆天时,把人累死也养不了家。刘桐、唐窎的下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看清楚这一点,人活得就踏实许多,看苏御平时不紧不慢的样子,好像是从来不着急,那是因为他懂得这个道理。他从不把忙碌的工作状态叫做勤劳。
“他们一路破竹杀到成都,那时守成都的兵没有叛军多。之所以没能快速攻占成都,并非刘桐和唐窎各藏心机,相反,他们紧密配合,已经到了同生共死的地步。”
“唐窎负责攻城,刘桐负责打援,他们几乎是同时战死的。刘桐不退,唐窎不退;唐窎不退,刘桐也不退。”
“不出预料,他们还是输了。”
唐窎战败的消息传到洛阳,已经是几日后的事。大梁朝野对这件事反应不大,因为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不看好唐窎。如今唐窎真的败了,让当初那些唱衰他的人更有话说。
早朝沉闷,此时的金銮殿更好像是皇室与门阀商量事的地方。没有战争,就没什么大事可谈,偶尔出现一些“谁少吃块肉”之类的话题,叽叽歪歪各抒己见,或许会有一个折中的结果,又或许不了了之。
不过今天楚国公西门真森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我西门氏和孟氏只占一道,艰苦经营。我们的地盘一百多年没变过,可唐氏的地盘却越来越大。长安道、陇右道、安西都护府,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再这样扩张下去,岂不是要比中原五道还要大了?”
值得一提的是,西门真森在故意使用唐朝的地图说话,而梁朝没有陇右道。可以这样说,此时的甘肃隶属于长安道。这是梁朝最开始的格局,唐家只是通过一场战争,夺回原属于他们的地盘。
虽然唐家的地盘确实很大,但那里也确实很穷,而且是一个南北受制的狭长地带,战事频发。
而梁朝在西域设立都护府,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并没有实际控制那些小国。而且安西都护府是朝廷的,不是唐家的。即便真的把都护府划给唐家,唐家也未必因此赚到很多钱,反而会增加不少操心事。
现在安西都护府将军还是闵悦,他带着两万兵,与当地部落或小国维持着相当好的关系。而唐振这次西游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疏通商道,一个是练兵。据说安国公已经开始往回走,打算走沙漠南段返回敦煌,通过河西走廊回到长安,再回到洛阳。
唐振回来之后,苏御就要与他商量统一大事。估算时间,最快还要两个月,那可就入秋了。
听西门真森抛出一个尖锐话题,皇室发言人曹玉簪冷哼一声:“西域不是唐家的,就算是,唐家所有地盘的收入加在一起,还不及淮南道一半。怎么着,你们西门家族宅心仁厚,有想法平均一下门阀收入?”
黑袍流冕的楚国公瞪视太后:“我说的是地盘大小!”
垂帘太后吼道:“那你愿意与唐家换地盘吗!”
楚国公站起身,高声道:“你把唐振喊回来,我跟他换!”
曹玉簪冷哼:“就怕到时候你反悔。”
“好了,别吵了。”荆国公孟丹青低着头坐在那里,情绪不高地道:“《泰平之盟》是一百二十年前签订的,现在看来,有些过时了。其中有几条规则,是时候修改。”
曹玉簪果断道:“《泰平之盟》不可修改。”
孟丹青不理曹玉簪,盯着秦王。
秦王道:“《泰平之盟》确实不可以改,但可以适时增加规则。”
然后朝堂上就开始讨论新规则,可是讨论了一个上午,也没个结果。关键是各家都在打自己的算盘,很难找到平衡点。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种谈判是不会很快有结果的,所以也没什么人着急。先回家想一想,与家族长老们商讨一番,各自制定底线,下次再来谈。
直到有一天出现一个四方面都能接受的规则,那就谈成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平衡点,那就继续谈,不知什么时候时局变化,有一方的底线就出现动摇,或许就能找到平衡点。
……
“来张馅饼。不,来两张。用纸包上。”
“客官要素的?鸡蛋的?肉的?”
“一张韭菜鸡蛋的,一张羊肉的。”
“好哩,这就给您包上。”
南市,身材修长目如朗星的年轻女子,在街边买馅饼。这女子当然就是吕无双,好日子不过,非要在外面乱跑,与西门侧妃斗一斗。
她们斗得很认真,可苏御却觉得她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正如苏御所言:年纪都不小了,却还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话说那西门婉婷及其红桃小队,也不都是废物。有几次,西门婉婷收网,差点就把吕无双逮到。
可吕家姑娘的轻功实在太好,而西门婉婷又不允许放箭,于是便被吕无双连续三次逃脱。
小贩手脚麻利,用纸包好两个馅饼,交给吕无双,吕无双取出五块钱递给小贩。
“逮住那个买馅饼的!”
突然闹市那头有女子叫嚷声,吕无双扭头一看,一细眉长目的女子,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闹市人多,奔马吓坏人群,惊慌四散。
骑马女子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辆宽大驷车,车上坐着、站着、挂着人,齐声高呼“惊马,惊马!”
看着他们一群人又跑了过去,路边小贩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此时大家已经知道,那个骑大青马的女子就是秦王侧妃西门婉婷,因为她怪异的表现,市井有她的外号“西门惊马”。
这帮人像风一样穿过闹市,还是老样子,西门婉婷冲在前面开道。那匹长有泪槽的大青马真个是匹好马,这马的最大优点不是跑得快,而是跑得稳。否则西门婉婷这样横冲直撞,这些天不知道被她撞死多少人了。
而吕无双故意在这条街转悠,就是加码挑衅。或许吕姑娘也斗累了,最关键的是她身上快没钱了。否则买馅饼时,也不会犹豫。
姑娘长得细长高瘦,但她的饭量可不小,两个馅饼不够她吃的。这一点随她爹,老吕就是很能吃,但长不胖。
每每提起这件事,老黄就会说:老吕是直肠子,吃什么拉什么,所以长不胖,简直是浪费粮食。如果把他的粑粑拿去喂狗,狗倒是能吃胖。——老恶奴的话,有待考证。
吕无双飞奔而走,忽而跳跃,忽而拐弯,冲入狭巷。突然,迎面驶来一辆手推车,几乎把路堵死,姑娘不假思索,猛地一跃,脚踏推车再想一跃,却有一只手从车里伸了出来。
这只手来得迅疾而隐蔽,姑娘躲闪不及,砰的一声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