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种。◎
带来消息的陈家明正问宋满冬, “你要竞选试试么?你去应该没问题的。”
他没那么笃定,因为在大队上赵胜男、姚娉婷,包括方宛, 她们都十分受欢迎,真要从中挑个最好的把工农兵大学名额给她,实在叫人难抉择。
“我不去。”宋满冬摇摇头, “我要学的东西不在校园内。”
她又问陈家明, “你不想试试?”
陈家明坦言, “我想要的也不是念书。”
曾经他也对读书有执念, 因为陈家柱顶替他读了高中,现在却很少想起那些事情了。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生意, 仅有的遗憾是钱和名誉都落在食品厂上, 若能给他就好了。
不是说想昧下这些,他是想要该给他的东西,堂堂正正的落在他手上。
每逢这时候, 他就羡慕起宋满冬,她们的荣耀谁也夺不走。
宋满冬脑海里同样闪过几张面孔,做不出选择,“先看看大队上怎么说吧。”
陈家明点着头, 旁人就不太关他的事儿了。
转而说起张兴旺, “我见他最近几日有点儿消沉, 似乎还想不做工人, 回去种地。”
“怎么会这么想?”宋满冬诧异,思索过后,又叫陈家明约张兴旺出来晚上一同吃饭。
虽不知张兴旺是什么情况, 但无论怎么看, 都是更在食品厂做工人更合适。
陈家明不清楚内情, 也没有推辞,“我也想着找时间跟他好好聊聊。”
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未免太傻了。
下午下了班,三人便在食品厂门口碰头,一起朝饭店去。
到了饭店,还没点菜,张兴旺脸上便露出难色,纠结半天后,还是开口同他们道,“我就不吃了,我看着你们吃就行。”
宋满冬跟陈家明对视一眼,见陈家明也一头雾水的模样,才问张兴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张兴旺虽然节俭,但还不至于吝啬,从前也跟他们在饭店吃过几顿。
她一问,张兴旺又长长叹气。
怕服务员等恼了,宋满冬便先点了两个菜,才继续等着张兴旺开口。
张兴旺知他们是好心,支支吾吾,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爹他们在家一天一顿,还是喝稀饭,叫我吃这么好,我吃不下。”
宋满冬一怔,缓过神也理解了他。
水灾严重的地方是几个大队,波及到的事东风公社,到了怀安县,影响就微乎几微了。
县城里的人更是只知雨大,隔了几天才从报纸上窥见几句话,但多数人都没放在心上,因为这并没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食品厂也是如此,平日里小荤,隔三差五还有大荤,今日中午做了红烧肉呢。
相比之下,河东大队各家的情况顶多是饿不死。
按理来说,县里免了几个大队今年的公粮,河东大队又因为撤离的早,拉了许多粮食出来,不必如此艰难的。
可免公粮的消息下来头一天,张大队长便做主将粮食分给了其他大队,要与大家一起共渡难关。
如此一来,他们大队也难吃上饱饭。
好在如今是夏季,山上的野菜、野果也能摘回来吃。
但如他们这般,吃面吃肉是没可能了。
宋满冬知道张兴旺难受,也不勉强他同他们一起吃饭,只认真劝道,“正是因为家里难,你才更应该坚持下去。你得吃饱喝足,牟足了劲儿干活,不能吃一点儿差错。保住了工作,你才有余力去帮家里人。”
“同他们一起吃苦不难,可大家要的绝非是这,你千万要分清主次,别在工作上出差错。”
张兴旺面色带苦,“我知道的,我就是心里难受。”
陈家明插话道,“你总想着他们吃糠咽菜,能不难受?”
宋满冬想法跟他一样,“想那些不如做点儿行动。”
“吃不下好的,你就拿红烧肉跟别人换,换成粮食、饭票,攒下来周末带点儿吃的回去给家里人加餐。
不过,千万注意,先保住自己的身体。”
张兴旺被她点醒,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食堂的红烧肉是定量的,以免前头的人打得多,后面工人吃不上。
常有节省的工人,只吃土豆丝白菜,将这些好菜都换给其他工人。
张兴旺懊恼半天,自己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这点。
又对他们一阵感谢。
陈家明也说的对,他不能只陷在消极的情绪里。
等张兴旺离开,陈家明才放开手臂夹菜,顺便议论起来,“我觉得大队长这回有点儿冲动了,虽然好心,但是也不是这么个给法。
每个大队分点儿得了,搞什么均分,现在好了,一块儿挨饿。”
宋满冬摇摇头,瞥陈家明一眼,“你是现在过得好了,忘记从前怎么样。”
陈家明吃着卤肉,打眼瞧她,“以前?”
宋满冬又响起来,他小时候也是有人护在身前的,垂下眼不再提,而是说起分粮的事儿,“粮食是要分给各家的,咱们河东大队又跟其他大队联系紧密,不少结了亲家,到时候别的大队来借粮食,不论借还是不借,都少不了生事端,指不定还会为此结仇,这算一重原因。”
“更重要的是,人饿极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都知道河东大队有粮,出什么小偷毛贼可不奇怪。”
闹饥荒的几年,更大的乱子都出过。
宋满冬想着那两年的事情,叹了声气,“如今虽然大家都吃不饱,但没到绝路的地步,还能熬到秋收。”
陈家明略一思索,也通晓其中的关节,忍不住跟着叹气,这日子过的实在难。
“什么时候不用为这点儿粮食发愁就好了。”
从现在到秋收才几个月,若有积蓄,买了粮食也能熬过去,可难就难在大队上的人没钱,饭菜全从地里来。
宋满冬没接话,这谁也说不准。
他们吃过饭回宿舍。
宋满冬在楼下往里走,便被李师傅喊到她家里了,进门才知道是要给自己拿东西吃。
李师傅掀开盖在框子上的棉被,问她,“有牛奶冰棍儿和红豆冰棍儿,想吃哪儿?”
“回来时瞧见人卖,我直接买了一筐,想着给大家一人分一个,解解暑气。”
宋满冬拿了牛奶冰棍儿,回去时才发出声复杂的感慨。
知晓差距之大,可到了真遇到困难的时候,才发现这距离该称之为鸿沟。
感慨归感慨,工作还得照常做。
如今她正研究的是蒸鸡蛋糕,比起烤制的,更松软,也不需要刷油,能降低成本。
只是难题也不少,还卡在如何处理鸡蛋的腥味儿上。
又试了两天,还是失败,宋满冬索性也不一头扎在上面了。
趁着周末回了趟河东大队,给赵胜男她们带点儿吃的,顺便再看看上大学的名额落在了谁头上。
到家先给做了顿饭,才问起来他们的想法。
赵胜男先道,“我是想去的,但不是现在。”
来河东大队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可如今,早已清楚的认识到了不足,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赵胜男认真说着,“至少要等这一茬玉米收了,我才能安下心来。”
河东大队如今正是最困难的时候,让她离开,她心里难安。
姚娉婷也担心,“万一竞争到了名额,那大队上的叔婶儿们怎么办?他们才刚认完人名。”
“不说叫他们能读什么深奥的书,至少亲朋好友寄回来的信,能读出个大概,想办个什么事儿,也能看明那墙上贴的章程……”
她这任务想交给别人,也交不来。
方宛则是提起自己身份审核不过的,而后说起现在的生活已叫她觉得满足。
江志农惦记着自己刚嫁接的树,“不管在哪儿,我都是要做这些事儿的,而且读大学也不用急。”
他算是最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了。
徐清借口道,“我学的多是中医,恐怕很难碰到合适的学校。”
至于陆许山,那不必问。
叫他去念书无异于强人所难。
不过意外的是,陆许山接了话,“我有别的事情想做。”
再问他又不肯说了。
原以为要为推举谁而头疼,没想到现在竟是找不到一个要竞争的人。
宋满冬正想着,又瞧见王希娜,“你怎么想?”
王希娜正捧着碗,头也不抬。
这是她第二回 吃上宋满冬做的饭,有这么好吃的饭菜还说什么话!少吃一口都是浪费!
天知道她下乡以来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自己住的时候甚至一度思考过吃饭的意义,为什么要人非得吃东西才能活?
上回他们聚餐自己跟着沾了光,之后一直想吃,但又不好意思叫宋满冬做,只能硬着头皮吃姚娉婷她们做的饭。
这会儿被宋满冬叫了名字,略作犹豫,才放下碗,可手里还捏着筷子,仿佛随时能动起来,“分给这些公社大队的工农兵大学名额,基本上都是省城或者邻省的大学,学校不能选专业也不能选,这有什么好去的?”
“我要去一定要去最好的学校,学我最想学的东西。我才不要稀里糊涂的糊弄自己。”
“不能选么?”赵胜男他们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姚娉婷震惊道,“我还以为是给个名额,然后我自己想上哪个学校就去那个学校,想读什么就读什么。”
“我还纠结了好几天呢!”毕竟摆在她理想对面的可是梦想学府北京大学。
哪儿知道自己竟是想多了。
“当然不能啊!”王希娜只觉得她们莫名其妙,“要是能选,那岂不是大家都选最好的学校了?”
宋满冬想了想,“也是。”
王希娜又说,“而且我爸打听过了,咱们这边推荐的不出意外就是豫大了,比其他省的大学更差一点儿呢。”
“我爸叫我先在这儿安心待着,等有其他的渠道上大学,再给我送消息。”
“更何况来之前我是发过誓,要做出一番事业,可不想灰溜溜回去。”
王希娜说着瞥了眼赵胜男,嘀咕着,“而且我觉得在这边儿也没那么糟糕。”
她哪里知道自己爸妈看着她最近的来信也是喜极而泣,一封信绞尽脑汁的写了两天,又等不急邮递,托人特意捎过来给她,就为了让她继续留在河东大队,好好修修性子。
大家都不打算竞争,氛围照旧和谐。
吃过饭又聊了会儿天,才一块儿睡下。
又过几日,去读大学的人定下来了。
让人有些意外,但细细想过,又觉得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报上的名字是张兴旺,他在食品厂里的工作由他哥张兴国顶替。
食品厂招工的要求是初中毕业,张兴国显然是达不到这点的,又因技术生疏,待了半日,就被调去做搬运了。
不过他本人瞧着对此还是欣然接受的。
毕竟还能留下,已经算是万幸。
张兴旺离开食品厂前托宋满冬跟陈家明照顾一下,他们便也瞧了几回。
看张兴国逐渐适应,才放下心来。
可好不容易平静几日,赵胜男忽的一脸愁苦找来——粮种出问题了。
宋满冬回忆了一下,“不是说已经跟粮种站联系好了么?”
赵胜男又气又无可奈何,“当时是他们是全都应了,也说会调粮种给咱们。”
“结果我每次去找,都说还没到,眼见着播种时间都快过了,我硬追着要,他们才给了准话,说我们要的粮种他们弄不来,能给的只有站里的玉米种。”
“大队长好不容易狠下心来拼一下,没想到竟然卡在他们这里!”
这次水灾毁的可不止夏季的收成,还有大家的存粮。
想缓过来,没个两三年不大可能。
但也有更快的办法,便是搏一搏,种赵胜男她们说的玉米种。
赵胜男种小麦在前为例,叫河东大队的人也有几分底气去赌。
宋满冬知晓其中的不易,大队上的人可是把粮食看得比命都重,说动他们赌新粮种能增产可不容易。
赵胜男连最难过的一关都走过了,却卡在粮种上。
她先给赵胜男倒了水,在桌边坐下,问起,“你来找我,是想叫我帮忙想办法?还是已经有了主意?”
赵胜男脸上的忧色中夹了份心虚,“我这里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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