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方云蕊有些发愣, 她自然不是没有为自己以后考量过,只是她不明白,她的以后与楚岚又有何干呢?
他缘何要费心这些?他分明只用解决了她与侯府的婚事, 之后的事她自然可以自行看着办的。
方云蕊望着那整整写满一页纸的《女诫》,凭心而问她想去女学吗?其实是想的, 若是在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问她想不想去女学, 她的回答都必然是肯定的。
可是女学虽然是个好去处,但它最大的效用也不过是为身份低微些的女人寻个好归宿,婚后生活能好一些而已,于她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国公府还是二夫人掌管内宅, 那嫁人这事她便只能死心。
这些日子, 她早就看出冯氏对她的不喜和不耐, 即便是没有侯府这桩婚事,冯氏也绝不会为她说一门好亲事的。
唯一的出路, 是楚岚愿意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可楚岚是男子,他们现今又是这样的关系,即便楚岚的确是谈不上喜欢她的, 她也不信楚岚能有这样的胸襟。
男人罢了,又怎么会愿意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入别人手中呢?
所以出家清修实在是她给自己选的最好的出路。
面对楚岚的询问, 方云蕊说不上不愿, 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只道:“这些只怕于我没什么用处。”
楚岚看向她,似是不解,她说不愿做妾,现今他大发慈悲, 给她走一条明路,她又说没什么用处?
那她想干什么?做他的正妻不成?
楚岚未有娶妻的想法, 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娶妻,男儿一生志在四方,家中不是非要个女人来放着的。
然女子若不嫁人,便没有第二条出路,她又是一个寄养的表小姐,更没理由一辈子待在国公府。
所以为着她今后考虑,楚岚想等出了女学,做个士大夫的正妻想必也是够格的,里外还有荣国公府这么一个表亲,不会没有人愿意。
可她竟然不肯?
“为何没用?”楚岚的眸色冷了下来,方云蕊能求到他这里,便表明她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女子,不安分便意味着贪心,她口口声声说着只求断了她与侯府的婚事,难道实则计划着嫁与他做正妻不成?
为何?这还用问吗?
方云蕊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我没办法嫁人......我要如何告诉我未来的夫君,我并非完璧之身?再说,嫁人这种事,是需要有人筹谋的,我没有。”
原来是这样。
楚岚搁了手中的笔,他一双手白皙修长,拇指轻轻转着左手上的扳指,引得方云蕊忍不住盯着去看。
“这种事,是全然可以掩盖的。”楚岚轻描淡写了一句。
他去过几次青楼,知道那儿的人为了迎合一些客人特殊的癖好,会特质一些玩意放在女子身上,之后便与初次无异。
自然价格也是不菲的,但是并不难弄到。
方云蕊睁大看眼,是全然可以掩盖的?所以楚岚当真是愿意让她另嫁他人的吗?
她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头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说话的人是楚岚,他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可是说的却是这样有些荒谬之事,让她不敢相信。
按理说,她不该将自己的一生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这个男人是国公府的长孙,他已连中两元,在京中颇有名望,而她自己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表小姐而已。
他选给她的这条路,远比她自己的退路要好很多,没法让她不去心动。
“那届时,表哥会替我掌眼婚事吗?”方云蕊低低地问,“二夫人那边,怕是不会允我。”
“你只需回答去或不去,其余的事无需你操心。”
楚岚说着,他那道颀长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之中被镀上一层金光,竟真有些像庙里的神佛。
方云蕊怔怔看着,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想去。”
“那便背。”楚岚道,“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说完这话,他便当真走远离开了书房。
方云蕊站在案前半晌,看着那满页的字觉得头疼,目光不经意瞥向案边堆砌的书,她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楚岚便将他正在看的书合起放在了这上边。
她忍了忍,没忍住拿起那本书摊开来看。
还以为是立学大作,翻看之后却见是本讲山村志怪的杂书,上面正经事一件都没有,全是些民间怪传。
方云蕊啪地合上了书,自我安慰地想,便算是没有她,楚岚也并不是在用功读书呢,她实在不必因此过于愧疚。
方云蕊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但是背书的确是她的强项,背完了书,她便准备去屋里寻楚岚,问他一些自己没有看懂的地方,下意识想——楚岚是男子,他自然是不用读《女诫》的,可今日他不单将女诫默写下来,对内容也十分熟悉,他书房书架上摆的杂书很多,可见是个喜欢看闲书的,难道连《女诫》这种书他都会看不成?
天已经黑了,方云蕊现今在铃兰阁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束手束脚,自然了许多,她见屋里灯亮着,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本是抱着她与楚岚多亲密的事都有过了,实在不必太过避讳,又想着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撞见不该看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会这么巧,她一推门,就看见楚岚正在更衣。
更的还是寝衣。
他应该是刚沐洗过,发尾还湿着,尚不及将衣服全部穿上,便叫方云蕊看了个干净。
之前几次,她都不曾见过楚岚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哪回不是她寸缕未着,楚岚却穿得一身周正?
是以她一直以为,楚岚定是十分清瘦的文人,毕竟他身段那样好看,实在见不得有多结实。
然而这一眼,她清楚看到楚岚紧实的腰身、挺阔的胸膛、小臂上隐隐撑起的力量以及腹部漂亮的几块曲线凹凸有致......她以前一直以为,文人身上大抵是不会有多紧实的。
这一眼所触格外好看惹眼,足足让方云蕊愣了两息,才匆匆错开了眼。
楚岚对她的闯入并不在意的样子,只自如穿着衣裳,侧身问她:“都背好了?”
“是,背完了。”方云蕊答得很小声,“还有几处不懂,想问问表哥。”
“嗯。”他应了一声,便只穿着雪白的寝衣往书房走。
方云蕊紧随其后,脑中却满是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等看完了,都看真切了,她好像觉得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副身体,若要使剑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哪里是清修文人的模样,分明也是有习武的影子的。
“哪里不懂?”
等回了书房,那道清冷的声音便在她头顶响起,唤她回神。
方云蕊便很快找出自己不甚看懂的,听着楚岚一一为她解释。
“里面都是些通俗的道理,不难。”等解释完,楚岚说了一声。
确实算不上难,方云蕊听过一遍也就懂了,只是她虽背完了这书,也明白了这书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对它依旧是讨厌。
今夜楚岚又做了她的先生,她忍不住问:“表哥觉得这些道理都是对的吗?”
楚岚低低瞥了她一眼。
没有得到回应,方云蕊觉得大抵是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蠢了,既然写在了书上,那自然都是对的,还用得着她去问吗?楚岚定然都不屑于回答她。
正当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又听楚岚泠泠开口。
“能存在于世间的,自然都有它的缘由在。世间的道理从来都是说的人觉得有理,至于听得人是否觉得它有理,只在听的人自己。”
方云蕊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得着了这样一句答案。
不是“对”也不是“不对”,更没有嘲笑她问得蠢笨,他是认认真真这样回答的。
所以,只要她觉得不对,便是不对的吗?不在这本书里面的道理,而在她自己愿不愿意相信?
“可若有人觉得它不对,为何还要去学呢?”方云蕊问。
“读书有时并非是为明理。”他声音懒懒散散,又引人入胜,“譬如我,读书只是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而已。”
更高的位置,楚岚这是在告诉她,他读书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她读书,是为了顺利进入女学,得到皇后的玉牌,即便她不认同,可只要能垫在她脚下,能助她站得高一些,那就是好的。
这一下午不怏的情绪顷刻间消散了,方云蕊眸中难得的多了几分笑意。
“我明白了。”她回答着。
所以,这世间有些事也是如此,有些人觉得它是错的,有些人觉得它是对的,可这本质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帮到她那就是好的。
之后,楚岚让她背了一遍,又挑出几处问了她,她都一一答上了。
“还算不错。”楚岚好似是夸了她一句。
“去床头那个柜子里瞧瞧,有上回许你的东西。”楚岚说着,又折回了房中。
方云蕊想,是那件衣服罢?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楚岚当真为她准备了。
灯影重叠,她走在楚岚身后,忍不住看着自己身前这道身影。
她想,他其实当真是位君子。
衣服的颜色并不十分明快,只是烟青与薄粉交替,宛如一朵待放的菡萏,不失少女的轻盈,也不失低调稳重,方云蕊一见就觉得喜欢。
她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件奖励,居然能如此衬她心意,可见挑选的人是实在用过心的。
“表哥......”方云蕊轻轻唤了一声,她开始觉得,楚岚是当真对她好的那个人了,即便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光彩,可楚岚当真对她很好。
“衣服是珊瑚选的。”楚岚淡声答了一句,没什么情绪地坐在了床沿。
原来是珊瑚姐姐挑的,难怪呢,眼光是这样好。
方云蕊心里刚还激起的那点涟漪,瞬间被楚岚这句话给压了下去。
“多谢表哥。”她再次开口,情绪已然淡了许多。
但是她依旧很喜欢这件衣服,这件衣服莫名让她想起了娘亲在江南时的模样,她细细叠放妥当,眸底盛着一弯笑意,露出姣美的侧面来,映入一双淡色的墨瞳之中。
“过来。”楚岚忽然觉得自己喉间发紧。
方云蕊下意识回头,眸底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像是藏着一汪星河,亮莹莹的。
楚岚记得她几乎不会在自己面前笑,纵来爬床的女人,哪个不是会献媚卖笑的,可是方云蕊没有笑过。
生了这样的一张脸,她根本不必费心去琢磨神情,她只需看过来,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能引得男人魂不守舍。
之前楚岚一直不曾在意过她笑与不笑的分别,甚至都不曾注意过她的情绪,可一旦当她展露出自己更好看的一面来,之前的那种绝色又瞬间不够看了。
他想靠近些看她。
“表哥。”
然而方云蕊走近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然完全淡去了,不剩丝毫影子留给楚岚捕捉。
她方才是因为什么笑的?因为这件衣服?还是觉得有人知道她的心思,替她挑了一件喜欢的?还是因为她只是听见是珊瑚选的?
她与珊瑚的关系,有这么亲近了么?
楚岚默然,他曾听见方云蕊唤珊瑚“姐姐”。
这样的叠音,用她有些娇腻的声音喊出来,其实要比表哥顺耳的多。
然而楚岚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发现自己不大能琢磨透方云蕊的心思,她似乎一直很矛盾,既说不做妾,又说对他没有别的所求,连给她一份额外的庇护她都接得犹犹豫豫,而且没有笑。
她究竟想要什么?是不是他把忠勇侯府的事解决了,她就会笑了?单只对着他的那种笑。
楚岚琢磨着,忠勇侯府,刘善。
这件事他本觉得操之不急,毕竟距离她及笄还有一年的时间,横竖有他看着,这中间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可眼下,他又突然想尽快解决了。
“歇罢。”楚岚道,今日背了篇文章,想必已是累了,方云蕊现今虽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但左不过是求他解决一件并不为难的小事,也不能太欺负人了。
方云蕊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只是爬上床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飘过一个念头——果然还是文人罢?是经不起如此频繁的伺候的。
屋里熄了灯,方云蕊又只占了内侧小小的一个角落,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默默将今日所学的《女诫》又背了一遍,快背完的时候她心神一松,沉沉睡了过去。
唯有楚岚清醒如斯,中秋将至,往年中秋宴,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名单中,自是少不了忠勇侯府的。
今年秋天,家塾的课业格外松快,因为将近大考了,郑学究时常被请去做学问,时不时就会有好几日都来不了国公府,国公爷也是很好说话的,索性给姑娘们都放了假,让她们好好歇一歇。
不必去学堂,其实是叫方云蕊松了口气的。
她很想多学些知识,也很喜欢郑学究,可与那些千金小姐们待在一起,总让她觉得不自在。
现在她不必去学堂,也能学到新知识,而且有了新的目标,家塾的罢课来得很是相宜依譁。
立秋那日的茶会,即便方云蕊早早离席了,似乎也并未影响到三房两位小姐的心情,每日点心还是会照常送来。
只是方云蕊现在看着它们,就远不如第一日得到时那样开心了。
那天她满心以为,自己终于能在国公府有个说话的人了的,其实心里也不是没怀疑过,也不是即刻就全然信了她们,可这些还是被她心底涌出的那份渴望压了下去。
到头来的结果又是什么呢?到底没个真心待她的。也许她就不该抱什么希望。
“你留着当零嘴罢。”方云蕊把糕点都给了海林,突然对自己素来喜欢的甜食产生了厌恶。
日子一天天过着,中秋在即,国公府又裁了新衣分给府上的姑娘们,今年方云蕊没有去领。
她在库房那边打过了招呼,说过不要准备她的份,今年楚岚送给她的那件其实就已经很衬她心意了。那件衣服不张扬,中秋宴上她也可以穿的。
府上的下人们都在忙碌着备宴事宜,每年中秋宴会,国公府都会宴请好多人,来来往往皆是京城云端中的人物,自然也有同龄的小姐,只是她们是自小一起玩惯了的,她是多出来的人,并不好融入。
主要是,这些小姐们口中议论的人物她都没有见过,听着名字也对不上号,她想融也融不进去。
不过今年的中秋显然要更忙些,因为廷试将至了,楚岚要去,上至国公爷,下至府里的公子小姐,恐怕都翘首盼着楚岚的结果。
那几日府里的气氛总是颇为压抑,许是得了国公爷的嘱咐,所有人说话都很小声,怕惊着了楚岚读书,整个府里安安静静的,三房那边也没有再送点心过来,能不出门的皆不出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方云蕊每夜还是照样得攀上墙头,去到楚岚院里,且每次去时,楚岚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方云蕊从楚岚手里那本《南村志怪》上撤回眼神来,后日他就要去了,竟然还如此悠哉,当真没有半分紧张吗?
“表哥......”她轻轻出声,“明夜我还来吗?”
这虽然是个问句,可方云蕊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肯定的答案,后日一早,天还不亮他就要在全家人殷切的盼望中考试去了,总不能再留着她在这儿过夜罢?
这得是多有闲心的人才做得出来的?
可话音一落,只见楚岚悠然翻了一页书,应道:“嗯。”
“嗯”?!还要来吗?
方云蕊眨了眨眼,她现在开始真真切切担忧起楚岚的成绩来,后日那可是廷试,那是多要紧的考试啊?竟然能如此气定神闲,究竟是因为太有把握,还是全无一丝把握,索性破罐破摔了?
按常理说,那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可这是楚岚,是连中两元的楚岚,或许他就是天赋异禀呢?
入夜睡时,她正侧身想入睡了,腰上却被一掌紧紧箍住。
连日下来,这是两人间早已有的默契,她虽夜夜过来伺候,但也不是夜夜都要做那档子事的,只有在楚岚允准时,才会掐紧她的腰示意。
下一瞬,方云蕊便被拉至他身下,单薄的衣衫被蹭出褶皱来,轻易露出她细腻光滑的后腰。
“入秋了,你现在的寝衣未免单薄。”楚岚出声。
屋里并没有很暗,方云蕊完完全全能看清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与神色都像是在说着极其正经的事,而他们两个人自然也是极其正经的姿势,可事实不是!
他每次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既叫方云蕊欣喜他到底是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怪癖,又能叫她浑身不舒服。
楚岚没有吻过她,哪里都没有,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几乎就只有那三处连在一起。
她知道青墨经常会来守夜,便每次都忍耐克制着不曾出声。
然而这夜他的兴致似乎格外的好。
叫过三次水后,她自然而然以为应该歇了,毕竟寻常都是这个次数,她都已经习惯了。
可当她翻了个身,正准备安安稳稳睡觉的时候,楚岚又自她背后捏紧了她的腰。
“不......”她小声地抗拒着,回身瞪了楚岚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是让冗长平缓变成了疾风骤雨一般,她腰侧都留下了鲜明的指印,她便只能埋在枕间轻声啜泣,枕上都深了一圈水渍。
叫过第四回 水后,楚岚终于发了慈悲。
他慢条斯理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看着里侧她已熟睡的面容,白皙干净,透着诱人的红晕,不必教习,眸中已尽是风情。
即便是做出些手段,让她重新成为完璧之身,又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
这夜方云蕊睡得格外昏沉,梦里总是不好,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可身上难受也就算了,偏偏还梦到了自己已故的爹娘,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山匪刀下,她只能看着......
“呜......”她哭得极是伤心,止不住眼泪似的,浑身都在发抖。
可是渐渐地,有一只手揽住了她,轻轻拍哄着她的背,起先有些发冷,可后来浑身都暖和过来,方云蕊止了轻声的呜咽,不知是梦境里还是现实,她听见了一声淡漠又无奈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