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英堂自从楚为怀卧病之后就安静了许多, 因为分不出打赏银子来,很多下人都走了,只几个被冯氏捏在手里伺候, 所以素日里可谓十分清静。
不过近日,冯氏发现外面时不时有些响动, 她并非是被拘在了松英堂, 只是因为丢脸甚少外出,有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后冯氏便出去看了看。
她只瞧见有人拿着一些珠宝玉器往楚岚铃兰阁那边送去了。
再不济,冯氏之前也是做过当家主母的,她一眼便瞧出这些东西与她楚苒出嫁时陪的嫁妆是同一规制的, 便拉住走在最后一人问了一句:“这是楚岚要的?”
下人回头一看是二夫人, 心想着这是楚岚的母亲, 便点了点头。
“他……近日如何了?”冯氏问道,当着下人的面, 她自然不能去问楚岚为什么要这些东西, 反倒显得他们母子有多生分似的,这样表露得太过明显,也难以套出话来, 便用了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说法。
下人道:“回夫人的话,这些日子都待在府上, 伤也快好了。”
之前那回冯氏虽然被剥夺了掌家之权, 可下人们也只知道是冯氏在财物上犯了错,并不知他们母子不睦,何况楚岚少爷可是很受荣国公器重的长孙,他们虽然甚少去冯氏跟前, 但正面遇上了也不会轻慢,母亲问及儿子近况, 便下意识会想到是在关心儿子的伤势,开口答了。
“你说他受伤了!?”冯氏一顿,“怎么受的伤?可还严重?”
下人暗道不好,只悔自己多嘴,又只能苦哈哈对着冯氏道出实情来:“是之前在外面受的伤,后面又反复发作了几回,少爷行动很是不便,我们这些人也不曾见过,只是听郎中跟珊瑚交代的时候听见了几句,不过夫人不必担心,应该是快见好了。”
反复发作,那必然是重伤了。
冯氏问:“他留在屋里伺候的仍是只有珊瑚和青墨吗?”
“是,夫人。”
“哦,好吧,你下去便是。”冯氏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回到松英堂之后,冯氏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丈夫。
楚为怀这些日子腿脚不灵光,不能像从前那样打她了,甚至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反倒对她生出几分温柔来,冯氏觉得很是不错,楚钰的到来本来就让他们夫妻的关系缓和了很多,甚至有一如当年的气势,都怪楚岚横插一脚,害丈夫不良于行了不说,连松英堂的日子也大打折扣。
真是孽障!孽障!
“这么说,他竟是要成亲了?”楚为怀问了一句。
冯氏道:“是啊,也确实到了年纪,不愧是个白眼狼,自己要成婚了竟然连父母都不告知。”
楚为怀冷笑一声:“自己的老子在这儿躺着受罪,他倒是逍遥!要不是因为他,我能沦落成这般吗?都是因为这个孽障,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冯氏面色一白,忙道:“他连我都害,我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生了这么个东西,当初不如一把掐死了算好!”
话音刚落,楚为怀便抬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冯氏。
冯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怯怯地问:“怎、怎么了?”
“你说的不错。”楚为怀慢慢道,“他活着就是个累赘,总是要拖累咱们的,不如死了的好。”
冯氏一愣,“啊?怎么说?”
“你不是说他受伤不轻吗?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楚为怀道,“何不就此了结了他?”
“什么?”冯氏看着丈夫眼中的狠毒一惊,“可……可他到底是我亲生的。”
“他是你亲生的,难道钰儿就不是你亲生的吗?”
冯氏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眼看父亲对他日益器重,若今后是他掌了这国公府的权,你觉得依照他跟咱们的关系,会让咱们的钰儿有好日子过吗?”
一句话宛若惊雷,让冯氏顿时露出了惶恐之色。
“你是说,他会对钰儿……”冯氏转瞬觉得这怎么不可能?这绝对是有可能的!楚岚连自己的亲爹都下得了狠手,将他们松英堂害成了今日这般惨状,他其实就是想这个弟弟死吧?
没想到荣国公格外开恩让钰儿的一切开销归于荣寿堂,楚岚日后怎么容得下钰儿?怎么可能!
楚为怀看着冯氏的脸色,继续道:“倘若再过几日,他的伤好了,可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
方云蕊这些日子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一些女红,虽说她出嫁的嫁妆国公府里会帮着出了,可枕头被子的绣面,还有手绢团扇,这些都还是自己绣了的好。
毕竟是成婚,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她和海林一起绣,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倒也松快,一副身心都投入到为自己准备嫁妆之事中来。
她的婚事是由楚岚操办的,这件事方云蕊一点也不意外,依照荣国公对楚岚的信任程度,是一定会把这件事交给楚岚来办的。
这个月已经是七月了,明日便是七夕,也不知道她的婚事具体会被安排在七月的哪一天,恐怕具体事宜还是要和赵怀峥细细商议的。
“姑娘,眼看着就要嫁了,咱们不再去见见准姑爷吗?”海林一边绣着一边问她。
方云蕊摇了摇头。
上回见到赵怀峥还是她办成郎中偷跑出国公府的那个晚上,自那一别,她就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赵怀峥的消息了。
“成婚前夕,听说见面不吉利。”方云蕊道,“左右也不剩这几天,应该就快要嫁了,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再说,赵怀峥毕竟是被太子罚过的人,虽然没受什么太重的惩罚,可她担心自己私下去见了,被别有用心之人看见,又做出什么文章来。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该去铃兰阁了。”方云蕊起身,她这些日子都会一日不落地去给楚岚换药,但是奇怪的是,楚岚的伤总是不见好,长得十分缓慢。
大夫说这是因为在夏日,伤口易发炎,而且伤口太深,要一点点慢慢长起,的确不易很快好全的。
铃兰阁,卧房里,楚岚正解了外衣,垂眸用手将自己好不容易新长好的伤口一点点撕开,他已是十分熟稔,每次都撕得恰到好处,根本看不出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额间已生了一层薄汗,又不动声色将白绢按照原样缠好,等着方云蕊过来。
他这样自伤的行径,不论是珊瑚和青墨都不知道,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同意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方云蕊不得不时常过来。
“表哥。”方云蕊过来的时候,先是轻轻唤了一声,得到了楚岚的允准才会进入他屋内。
她进去的时候,楚岚已然脱了外衣,方云蕊瞧见这一幕,虽知她几乎每日都会看到,但也禁不住耳根子发热。
若这事不是她和楚岚,那实在是一件太过逾越的事,太过逾越男女大防了,哪里有这样的?可正是因为是他们两个,方云蕊又不能说出一声不好来。
毕竟之前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有过了,实在不好偏在这会儿矫情起来。
她小心地解开了白绢,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楚岚的伤势,轻叹道:“好像还是没有好一些。”
“有好一些了。”楚岚却道,“晚上疼的时辰短了片刻,我也算能安心歇息一会儿。”
听了他的解释,方云蕊反倒更加内疚了。
“表哥经常睡不好吗?”她一边换着药,一边询问。
楚岚犹豫了一瞬,欲盖弥彰地道:“也还好,之前难得在你那儿熟睡了一晚,勉强还能撑着了。”
方云蕊怎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勉强,她想着,这病人最要紧的就是休息了,可楚岚连休息都休息不好,还怎么养伤呢?怪不得他的伤好得这样慢……
方云蕊有些担心,若是等她出嫁去了蜀州,楚岚的伤还是迟迟不好,而他又不肯让别人换药,那可怎么办呢?
上回楚岚在她那儿的确睡得很好,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她的床舒服?还是她房里有什么味道让楚岚觉得安逸?
“要不……表哥还是去我那里睡吧?”方云蕊试着问。
楚岚身形微微一颤,几乎是强行压制着才让自己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你竟愿意?”
“我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当然是以表哥的身子要紧,你若觉得在我那儿睡得舒服,就去我**睡。”方云蕊说得理所当然。
楚岚眸光微动,她这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子似的,竟然要他过去和她一起……
楚岚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假惺惺问道:“我去你那里,你岂非还要打地铺,我看着也是不舍,不如……”
“不呀!我不打地铺,我来表哥这里睡!”方云蕊道,“反正我在哪里都能睡,咱们两个换一下不就好了。”
“……”楚岚重呼了口气,道,“那倒是不必了。”
方云蕊暗暗皱眉,让他过去睡,他又不情愿。
就在此刻,楚岚看着她一点点把白绢系好,徐徐开口道:“府里的意思是,婚事在铃兰阁办,你可有什么异议?”
方云蕊错愕:“为何要在铃兰阁?”
“你那边的院子,毕竟太寒酸了,不好让外人瞧见。”楚岚道,“旁人看了,会看轻你在国公府的地位,日后难免对你不加看重,但是府里一时又腾不出人手收拾一个新的院子出来,便在铃兰阁办了。”
原来是这样。方云蕊自然而然觉得府里的意思那就是国公爷的意思,既然国公爷都说腾不开人手,那一定是腾不开的,反正也只是迎个亲罢了,她又何必在这种事上纠结呢?不必平添麻烦。
“好,都听府里的。”方云蕊道。
楚岚浅勾了勾唇,眸中的神色更加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