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瑶愣愣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林无忧,和原书里如出一辙的死法。

不知怎的,她后背有些发凉。

但她已无暇再去想其他,本就没有痊愈的病躯颤抖着,却挥开了想扶她的宣靖安。

迎上他疑惑的视线,沙瑶缓缓开口:“孙家的事,有你在背后授意吧。”

陈谨言来探望的时候,从他嘴里套出来这个消息,沙瑶才惊觉自己竟对宣靖安产生了依赖,甚至差点忘了他是个根本不在乎人命的疯子。

宣靖安挑眉,暗骂陈谨言嘴碎,又觉得他养的这只猫太精,方才还要靠他办事,所以忍着不说,事办成后,就来秋后算账了!

他懒懒拂去方才沾上的灰:“是,可本王也告诉过他们后果,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话音顿了顿,他低头,野兽一般侵略性极强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沙瑶,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沙瑶,你真的觉得,害死他们的人是本王吗?”

这声质问宛如晴天霹雳,轰地一下将沙瑶所有的怒火和疑云彻底粉碎,过去刻意逃避而建起的堤坝崩毁殆尽。

她想起很久之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如果无辜者枉死,一定是所处的世界出了问题。

回去的路上,沙瑶一直沉默不语,月白色的纱裙衬得她身形更加消瘦,头蔫蔫垂着,眼下的乌青格外沉重,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马车已停了许久。

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宣靖安无奈叹了口气,点点她的额头:“到了,下车。”

许是还在跟他闹脾气,沙瑶一直磨磨蹭蹭的,等到宣靖安先下了车才慢吞吞掀开帘子。

眼前并不是熟悉的忠义王府,十里烟柳,枝头青涩的绿芽在风中微动,染上朦胧的水雾,不远处几个鼓起的坟包隐在雾中,依稀可见闪着寒光的墓碑,墓前并没有杂草,应是刚建不久的新坟。

沙瑶的眼眶微微睁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想,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宣靖安。

难道小蝶她们的坟冢,是宣靖安帮忙置办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放弃,但他还是来了,并且这几天可以说是无条件满足她的要求,甚至连她没有开口只是在心中想过的愿景,他都默不作声一一将其实现。

不知何时落了细雨,牛毛般纷纷扬扬飘摇,雨珠顺着伞面缓缓滑下,平白织就了滴沥清响的水帘,衬得伞下那人身形颀长,宛如画中仙。

少年人清峻的面容隐在青鬼面后,红眸涵着初夏潮湿的雾气,专注地凝望着她,左手执伞,右手停在她身前,做出邀请的姿势。

沙瑶下意识没有拒绝,正欲搭上他的手,却发现他今天难得没有戴那双又冷又硬的护手,苍白清瘦的轮廓暴露在空气中,竟有些神圣而不可亵渎。

“你没戴护手,没关系吗?”她意有所指地努努嘴,提醒某个洁癖。

宣靖安有些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双手,露出不耐的神情,干脆直接抓住那双欲缩回去的小手,不容抗拒地把人稳稳地自车上接下。

他之所以常年戴着护手,就是不想碰到这肮脏的世界,而没有了护手的阻隔,他这次清晰感受到了女孩指尖的温热,手中的触感细腻光滑,这样的感觉,倒也不坏。

宣靖安比她高出许多,高举的宽大伞面阻隔风雨,上面绘着的张牙舞爪的恶兽也一览无余。

“我说王爷,你下次能换把伞吗?这玩意下雨天打怪膈应的……”

沙瑶有些无语,人家都是在伞上画点仙鹤、墨竹什么的,多有格调,这小子倒好,画这么一阴间图案,不知道的还以为招魂呢!

宣靖安微微垂眸,少女消沉了许久的眼眸重归灵动,小嘴又开始不停叭叭说着,聒噪得让他有些怀念。

终于笑了啊。

他似是也被这笑感染,勾了勾嘴角,冲她吐了一句:“就你事多。”

“……”

沙瑶被他牵着往墓前走去,却也没有抗拒,短短数日,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不知名的变化,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但至少此刻,两双手紧紧相握。

伞外细雨绵绵,伞下自成一片小天地,撑伞的那人高大俊朗,为身旁的小姑娘挡去风雨,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对伞面指指点点。

从此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墓碑一共十五个,皆安睡于此,也并不知之前已有多少女孩死去,尸骨无存。

雨还在下着,将眼前死气沉沉的墓碑冲刷得干净,流着水痕,就像是谁在哭一般,沙瑶轻轻抬手,抚摸碑石上凹凸的刻痕。

吾女孙小蝶之墓。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腼腆笑着的圆脸女孩,在她提起所有人都能平等生活的那个世界时,眼中的期待与向往。

是继续浑浑噩噩下去,还是推翻一切、建立新的制度?沙瑶明白,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我之前看过一个周姓先生的著作,书上讲了一个关于铁房子的故事。”沙瑶缓缓开口,说出的话似乎有些莫名,但宣靖安并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默地为她撑着伞,侧耳倾听。

“所有人被关在一个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铁房子里,所有人都因黑暗陷入长眠,即将被闷死,可这时,有人突然惊醒,发现了自己处于这必死的绝境,他本想着把人们都叫醒,一起合力掀翻房顶逃出去,可旧世界的梦太沉,没有人醒来……王爷觉得,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少女抬眸看他,眼底含着某种期待。

长睡不醒的是信奉以貌为尊的大梁人,而惊醒的是意识到这个世界腐朽不堪又无能为力的少数人。

宣靖安并没有敷衍,沉吟片刻,认真地回道:“本王一开始就不会去叫醒那些睡着的废物,若不醒,倒不如放把火,炸也要把这铁房子炸开!”

沙瑶愣愣看着他,那双初见时觉得骇人的红瞳烧着不灭的烈火,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张扬热烈,让她难以移开目光。

不如说,是很宣靖安的回答。

“不错不错,你和鲁先生说不定很聊得来!我决定了,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王爷您混,把这房子炸了!”

管他把自己当成玩具还是什么,只要他想推翻这个世界,她豁出性命也要帮他夺得皇位!至于男主,原书里就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她不觉得大梁在他手里会有质的变化,就目前而言,她对宣靖安是有几分影响力的,只要宣靖安还可控,她不会去考虑男主。

往日的神采又回到了少女的眼眸,她咧嘴笑着,欣慰地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才不还是周先生吗……”

怎么又变成鲁先生了?

不过他很高兴,自己的玩具终于愿意和自己一起,将大梁毁个干净。

宣靖安小声嘀咕,却被她一手拉住,坏心眼地向雨中冲去,落雨声和珠玉般的笑声交杂回响,仿佛带着谁的祝愿,回**在城郊的林荫道上。

一个期望毁灭,一个寻求新生,注定有人要为之妥协。

俗话说得好,男人是一种诡异的生物,他一会能让你感动不已,一会能让你气得暴起。

沙瑶刚对宣靖安有所改观,觉得他虽然变态了点,但还是个好人,谁知今天就不知道抽什么风,让沙瑶气得想把他头锤掉。

早上她的小棉袄沙玥刚给她换好药,两人正要去找林无念蹭点心,宣靖安就闯了进来,说是来探望沙瑶,转头却盯上了有点瑟缩的沙玥,还一把捏住了人小姑娘的脸,粗暴地掰来掰去。

“毕竟是本王的藏品,你还是长了红疮更顺眼些。”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么一句。

眼见沙玥已经被他吓得要哭出来了,沙瑶直接一记正义头槌让宣靖安松开魔爪,护犊子一样把沙玥送到门外,柔声道:“玥儿乖,去找你无念姐姐玩,阿姐这里有要事处理!”

最后几个字明显咬牙切齿,关上门后,沙瑶气势汹汹地给了还在发呆的宣靖安一个脑瓜崩:“宣靖安,大早上的不睡觉,跑我这发什么疯?”

自从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作妖,宣靖安都不会拿她怎么样后,言行就更加放肆,活像一只恃宠而骄的小猫。

那声清脆的娇嗔让宣靖安回过神来,方才看到沙玥的那一瞬,脑海中骤然响起的嗡鸣让他头昏脑涨,有道不可抗拒的声音在对他说“她是你的东西”,心底升腾起莫名的占有欲,下意识抵抗却头痛欲裂,胃里一阵恶心。

但这种躁动在沙瑶的触碰下悄然平息,在看到她时才会产生的一种暖洋洋的情绪将他包裹,他并不想去探究这种温暖的感觉是什么,他只知道,曾经厌恶透顶的名字,在她的呼唤下,竟变得那么动听。

“那不发疯,找你睡觉就可以吗?”

身随心动,眼前天地颠倒,等沙瑶回过神来,宣靖安这厮又带着她躺倒在**,像只考拉一样紧紧挂在她身上,勒得她喘不过气。

“方才不知怎么了,看见她就一阵头晕,不过,抱着你就好多了。”

沙瑶心道你放屁,瞬间炸毛,亮出爪子就想挠他,却突然回过神来,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被拐走时和系统大吵的那一次,她已经隐约觉出不对来,系统想要她完成的炮灰逆袭,似乎和这个世界的某种法则——沙瑶给它命名为天道,相违背,一旦变化产生,它就会出手将剧情导向原书走向,而系统在其中应是中立立场。

那么宣靖安方才对原女主产生莫名的执念,就说得通了。

这边厢沙瑶正严肃地皱着小脸想正事,那边厢宣靖安又开始不老实地乱动,许是嫌面具碍事,在外人面前绝不会摘下、象征疏离的青鬼面被随意揭下,丢在一旁。

他确实睡得不好,这几天一直被梦魇困扰,本想像上次那样,嗅着那抹淡香睡去,鼻尖轻轻耸动,却闻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是他熟悉的血味,可又有些不同。

宣靖安便直接问:“你身上为何有血味?”

正想着正事的沙瑶被他一打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并且两人这紧贴的距离十分不妙,红着脸捶了他一下:“我来月事了,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