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窗明几净,茶香袅袅。

裴青玄与俩孩子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出去玩,独自留下与李太傅谈话。

见李太傅正襟危坐,面容肃穆,裴青玄缓了语气:“朕今日前来,是作为学生探望老师、父亲探望孩子,老师不必如此拘谨。”

虽是这样说,李太傅神色并无丝毫放松,毕竟皇帝说的客套话,谁信了谁傻。他不尴不尬地端起茶盏,看着上首之人:“陛下登门,蓬荜生辉,还请喝茶…喝茶……”

裴青玄执起茶盏,潮湿雾气扑面,茶香四溢,浅啜一口,赞道:“这些年过去,老师还是一贯爱喝这碧螺春。”

李太傅应了声是,便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书房内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时间也好似被拉长,变得缓慢而煎熬。

过了半晌,裴青玄将茶盏搁置一侧,神情平静看向李太傅:“老师,阿妩近日在府中一切可好?”

李太傅心下咯噔一声,来了来了,果然还是冲着阿妩来的。

面上并未显露,只客客气气答道:“多谢陛下挂怀,小女一切都好。”

“那就好。”

男人磁沉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不过随口一句寒暄,又默了许久,才道:“从前是朕糊涂,做了许多错事,险些害了阿妩,朕实在有愧。”

他边说边起身,走到李太傅面前,拱手道:“还请老师受学生一拜。”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李太傅面色大变,忙不迭从黄花梨交手椅起来,颤颤巍巍回着礼,腰弯得更低:“陛下是君,老臣是臣,哪有皇帝拜臣的?陛下这般实在是折煞老臣。”

“这是学生拜老师。”

“哎,陛下,你还是快快请起吧。”李太傅伸手去扶皇帝,表情复杂而无奈:“阿妩归家后,便将宫里发生的事都与臣说了。她既已忘却前尘往事,决定不再计较过往恩怨,那臣也照着她的意思来办……过去的事日后莫要再提了,如今你们俩互不打扰,于双方都是解脱,这样就很好。”

裴青玄听出李太傅的意思,温润眉眼好似笼上一层黯然灰色,再次站直腰身,他嗓音沉沉:“她豁达大度,但到底是朕欠了她。”

李太傅瞥见他面上愧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感情之事,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待到裴青玄重新入座,李太傅才跟着坐下,不过心情也不似开始那般肃穆紧张。

“当日阿妩离宫离得急,朕身体尚且虚弱,许多事也没来及与她商议清楚,便糊里糊涂放她和琏儿出宫。现下朕精气恢复尚可,这几日也仔细思量了一番……”

听到皇帝这话,李太傅眉心一跳,还以为他是想将李妩叫来商议。

刚想着如何替女儿回绝,又听上首之人道:“阿妩应当不愿见朕,朕想托老师做个传话人,替朕转述。若她无异议,派人进宫传句话便是。”

皇帝会读心术不成?李太傅面色闪闪,心下又惊诧他竟未借着这个由头让阿妩出来相见……

稍定心绪,李太傅正色颔首:“陛下请讲,臣一定如实转达。”

修长玉指不紧不慢抚过茶杯,裴青玄神情认真:“她既决定出宫,那永乐宫贵妃的身份也不好再留,朕打算过些时日宣布贵妃沈氏病逝。至于阿妩日后的身份,朕思量之后,仍觉李妩就该是李妩,该以李家嫡女的身份堂堂正正行走于世间。”

李太傅惊愕,万万没想过还有一日,女儿能恢复李妩的身份。只是:“多年前,我们府上就为阿妩办了葬礼,世人皆知李家嫡女已死,这死人如何能复活?”

“世间离奇之事多得很,死人虽不能复活,但若是当年李家嫡女并未遇难,一切只是个误会?”裴青玄静静看向下座的斯文老者,见他眉头紧蹙,淡淡道:“老师莫急,朕今日来,便是与你商量个妥当的说法。至于外人信不信……”

俊美眉眼舒展着,一派运筹帷幄的从容:“把故事编得圆满些,再使些手段,不信也得信。”

李太傅心尖微颤,又实在意动,皱眉斟酌一番,终是抬起头:“老臣洗耳恭听。”

……

泛黄的梧桐树叶里时不时传来秋蝉有气无力的鸣叫,书房外凉亭,玩累的孩子们坐着歇脚。

绒绒翘着两条小短腿坐在栏杆旁,手中捧着块千层糕吃得一脸满足,再看一旁兀自沉默的裴琏,疑惑出声:“阿琏弟弟,你怎么不吃啊?厨房做的千层油糕可好吃了,若不是今日舅父来,平日我阿娘都不让多吃呢。”

视线从那紧闭的书房门挪开,裴琏看着小表姐吃得油亮亮的嘴,嗓音淡淡:“姐姐喜欢吃就多吃些,我这份也可以给你吃。”

“哇,你可真好。”绒绒高兴极了。

裴琏没接话,仍是安静坐着,他等着父皇出来,也等着……或许阿娘会过来?

这会儿小家伙无比纠结,既害怕父母见面后,会像从前那样都不开心,却又期待着他们见面,万一他们能和好,变得像肃王和肃王妃那样呢?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良久,大门紧阖的书房总算打开。

见着父皇和外祖父边说话边往外走,裴琏双眼发亮,连忙起身,走出凉亭。

“父皇,您要走了么?”

看着那紧捏着衣角的小家伙,裴青玄眉眼温和:“时辰不早了,父皇也该回宫。”

裴琏闻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好似憋了许多话想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孩子的情绪再如何隐藏,终究瞒不过大人的眼。

裴青玄侧脸与李太傅道:“老师不必送了,琏儿送朕出门即可。”

李太傅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交谈之事,见他这般吩咐,猜到他们父子俩有话要说,于是停下脚步:“是,老臣恭送陛下。”

裴青玄朝他颔首示意,又朝裴琏伸出手:“走吧,送送父皇。”

看着伸到眼前的宽大手掌,裴琏眨眨眼,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父皇的手更大、粗糙,却温暖。阿娘的手小小的、软软的,牵着更舒服。

心下这般比较着,裴琏跟着裴青玄往外走去。

孩子腿短走得慢,走了没几步,裴青玄便将裴琏拎起,抱在怀中。

裴琏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襟,心下暗想,父皇的拥抱也硬邦邦的,还是阿娘的怀抱舒服。

“在想什么?”裴青玄单手抱着孩子,掂了掂,语气戏谑:“看来你在这过的不错,比上回重了。”

裴青玄身量高,裴琏在他怀里往下看,生怕摔跤,小手揪得更紧:“父皇别掂了,把我摔着了,阿娘可要担心。”

话音刚落,便见父皇俊美的脸庞微僵了下,而后那双狭眸意味不明地打量过来。

裴琏被这目光看的奇怪:“父皇?”

裴青玄道:“你阿娘会担心你了?”

这话叫旁人听着定觉得奇怪,可对裴琏来说,却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喜事。小家伙重重点头,笑吟吟与自家父皇分享:“阿娘病好后,对我可好了。她会牵我手,会抱我,还会给我夹菜、穿衣、梳发。对了,夜里我还和阿娘一张床睡,我给阿娘背诗,阿娘还会给我讲故事,她讲故事的声音可好听了,软软的,轻轻的……”

他越说越高兴,稚嫩小脸掩不住的幸福。

裴青玄听着,心下打翻调味罐般五味杂陈。

从前他盼着阿妩能与孩子亲近些,可现下见阿妩对孩子这般好,夜里同睡一张床,还给孩子讲故事……

“你都多大的人,如何还与你阿娘睡一张床。”

低醇嗓音好似夹着一丝酸气,面上却是一本正经:“你外祖父没教你《礼记》?《内则》篇有言,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可是!”裴琏忍不住打断:“我才五岁呀。”

裴青玄:“……”

裴琏又撇了撇嘴:“而且外祖父说了,我年岁小,明年开始学《诗经》,《礼记》还得过好几年才学。难道父皇五岁时,外祖父就开始教你《礼记》了么?”

裴青玄额心突突跳了两下。

这孩子的伶牙俐齿也是随了她,母子俩一样,一张嘴都能气死他。

不等他开口,裴琏忽然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大眼睛里盛满澄澈的光:“父皇,其实你很想阿娘,对吗?”

裴青玄眼底划过一抹晦色,并不言语,只抱着裴琏大步往前走。

“父皇,你和阿娘为什么会这样呢?”裴琏看着眼前线条凌厉的下颌,小脸浮现愁色,闷闷道:“明明你那样喜欢她……”

孩子天真的话语,如尖刺直直扎入心口痛处。

裴青玄脚步停住,稍缓气息,才垂下眼看向怀里的孩子,低哑嗓音透着一丝自嘲与无奈:“可你阿娘已经不喜欢父皇了。”

她对他的爱,已被他的冲动与占有碾若齑粉,消失殆尽。

“那你就让阿娘再喜欢你,不可以吗?”裴琏不解。

“……”

裴青玄嘴角轻扯,屈指敲了下孩子的额头:“大人的事很复杂,你还是个孩子,不会明白。”

裴琏并不清楚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父皇心里在难过——当初阿娘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是很难过的。现在阿娘不喜欢父皇,父皇肯定也难过死了。

他想安慰父皇,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伸出小手拍了拍裴青玄宽阔的肩:“父皇别难过,虽说阿娘不喜欢你,但孩儿喜欢你的。”

裴青玄一怔,而后笑意愈发苦涩,不知该夸孩子懂事,还是叫他别再扎刀。

后花园内,李妩和嘉宁心神不宁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回前院打探消息的奴仆。

“贵客已经离府了。”那仆人恭恭敬敬弓着腰:“老爷请娘子去书房,有要事相谈。”

嘉宁错愕:“这就走了?”

李妩第一反应也是这个,面上并不显,静静凝着桌上残茶,看来他真的放下了?

心下仍有些不确定,也没多说,施施然从桌边起身,轻抚衣裙褶皱与嘉宁道:“二嫂,那我先去书房了。”

嘉宁怔怔点头:“好,你去吧。”

待李妩随仆人离开花园,嘉宁拿起绣花团扇无意识扇着,看着这旖旎秋色,心头却是无尽的遗憾与惋惜。

李妩行至书房时,恰好裴琏也送走裴青玄回来,母子俩在门口遇见,都愣了下。

“阿娘。”送走父皇的惆怅不舍在见到母亲后淡了不少,裴琏快步迎上前,本想问“你是来找父皇么?”,话到嘴边改了口:“你来找外祖父么?”

“嗯,找你外祖父商量点事。”

李妩抬眼看了下天色,语气温淡:“你自个儿看会儿书,等阿娘谈完正事,带你回玉照堂。”

裴琏乖乖点头:“阿娘忙去吧,不必担心孩儿。”

李妩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便往书房里去。

日头偏西,房内光线虽还明亮,却不如先前那般充沛明净。尤其书桌前李太傅的那道岣嵝身影,沧桑而老态,连带着屋内的气氛都变得沉稳严肃。

“父亲。”李妩简单与李太傅行了个礼。

“阿妩来了啊。”李太傅缓缓抬头。

李妩视线扫过桌案上的那个巴掌大的匣子,面露疑色,也没立刻问,只道:“那人突然来府中,所为何事?”

“坐着说罢。”李太傅以目示意李妩坐下,神情复杂:“他忽然登门,我也很是惊诧,还当他不死心,想继续纠缠。可他好似真的悔改了?不但与我致歉,还说要恢复你的身份,让你回归原有的生活……”

李太傅将裴青玄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又端起桌上那个匣子走到李妩身旁:“这是他带来,让我转交给你。”

嫣色唇瓣轻抿,李妩打开那紫檀木匣子。

匣子不大,做工精巧,分作两层,浅的那层是一把金色的钥匙。

李妩一看认出,那是皇宫私库的钥匙,这些年一直放在她手上。

出宫前,她连钥匙、凤印宝册以及这些年他赠予的礼物都留在永乐宫,只带着裴琏回了府。

“这钥匙我不能收。”李妩道。

既已与他断了,还拿这钥匙算怎么回事。

李太傅叹道:“他猜到你不会收,让你打开第二层。”

李妩微怔,抬头看向李太傅,李太傅朝她点头,语气也无可奈何:“他对你的脾气一向了解。”

“……”李妩嘴角微捺,并不否认,沉默地打开第二层。

里面是厚厚一沓的千两银票,塞得极满,盖子一掀开,银票就鼓出来。

“陛下说,钥匙你就当替琏儿收着。至于这些银票,你带着孩子处处要花钱,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总得尽一份心。”

李太傅注意着李妩的脸色,见她并未露出抗拒之色,长吁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劝:“这些银钱你便收着。我已老迈,又赋闲在家,有心多攒薄产帮扶你,却再无那个精力。你的兄嫂们虽不是计较银钱之人,也乐意帮你,但他们也都成了家,有自己的日子要经营。你既带着孩子出宫,又在东乡买了庄子自立门户,日后各项开支,处处离不了银钱……”

稍顿,他一改平素淡泊名利的名士模样,悄声与李妩咕哝:“养孩子费钱得很,遑论琏儿是皇子。反正宫里那位有钱得很,不拿白不拿,你可别为着面子,苦了自己。”

李妩闻言,哑然失笑:“父亲,你从前可不是这样教我的。”

“从前是从前,现下不是怕你犯糊涂么。”李太傅摇头,苦口婆心道:“你们三兄妹,就属你最叫我放心不下。你听父亲一句劝,女子多留些银钱傍身,不会错的!”

李妩自是知道父亲全心为她考虑,盯着那匣子良久,才道:“那我就收下了。”

李太傅见她想明白,略放下心,但想到皇帝提及女儿的神情和语气,摆明还有情意。

也是,哪有这么容易放下。

眼角余光瞥过女儿垂眸静坐的模样,李太傅叹息,她当真也放下了么?

哎,恐怕不尽然。

皇宫之外李太傅这个当父亲的,为女儿的姻缘忧心不已。

慈宁宫内,许太后身为人母,一颗心也为小儿女的牵绊起伏不定。

听闻皇帝从李府回来,她立马将人请到慈宁宫,明面是说一起用晚膳,实则是打听情况。

得知小孙儿在李府一切都好,还让裴青玄替他问候自己,许太后忍不住掏出帕子,低低哽噎:“他还晓得惦记我,也不枉我白疼他一场。”

裴青玄并未多言,拿起筷子给许太后夹菜:“菜要凉了。”

许太后掖了掖眼角,泪意稍缓,忍不住又睃了裴青玄一眼:“你就去看了太傅和琏儿,没见她么?”

执着青云镶金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烛光下,男人半边侧脸看不出情绪,眉眼也压低着:“放下了。”

“真放下了?”许太后一边眉毛挑起,哼哼道:“我怎么不信呢。”

“……”

裴青玄下颌绷起,只觉胸间闷窒得很。

如何能放下?

这些时日,他竭力说服自己去忘记她,可无论是白日清醒时,还是夜晚沉梦间,哪都是她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贵为帝王,手握天下权,却无法左右思念蔓延,不去想她。

饭桌上陷入静谧,看着儿子难掩沉郁的眉眼,许太后不由叹道:“当年我就劝过你,该放下时还是得放,不然害人害己,得不偿失。可那时你年轻,刚登上皇位,志得意满,觉得一切都能由你掌控,依照你的心思来。你若是早点明白那些道理,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母后。”裴青玄嗓音低沉:“现下再说这些也晚了。”

“唉,是晚了。”许太后摇着头,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而后轻声试探地问:“她不是忘记你了么?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忘记过去那些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不如试试,看能否挽回她?”

裴青玄抬起脸:“母后从前不是叫儿子放过她,如何现在又劝朕挽回?”

许太后一噎,有些尴尬地偏过脸,咳了两下:“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嗐,还不是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影响我用膳的心情,反正你们俩是分是合,是死是活,我早不管了。我就是心疼我那小孙儿,可怜见的,摊上你们这对混账爹娘!”

说到小孙子,许太后满肚子疼惜,转而絮絮埋怨起裴青玄带累了孩子。

裴青玄沉眸不语,用罢这顿不算愉快的晚膳,便与许太后告退,离开慈宁宫。

步入深秋,气候愈冷,天边悬着的那抹镰刀似的冷月,幽幽照着寂寥辽阔的皇宫,那密密叠叠的琉璃瓦好似都映出几分凄冷雪色。

宫人们抬着御辇在茫茫黑夜间行走,辇上帝王斜坐,两指捏着酸胀的眉心。

耳边一会儿是许太后的念叨,一会儿是白日在李府与李太傅、裴琏的交谈,扰得人心烦意乱。

他再三告诫自己,不该再想。

然而抬眼看到天边那轮弯月,思绪又克制不住——这个时辰她可睡下了?是带着琏儿一起睡在玉照堂的寝屋里?夜深露重,她手脚一向难睡暖和,也不知琏儿会不会给她捂暖些。

母后说了一晚上孩子可怜,可那小家伙却能在阿妩怀里安睡,哪里可怜……

意识到自己竟嫉妒起孩子,裴青玄心底发出一声嘲讽的笑。

“陛下,走过这条巷子便往紫宸宫去了。”跟随轿辇的刘进忠一脸谨慎地提醒着。

裴青玄回神,淡淡乜向他:“嗯?”

刘进忠面色讪讪:“奴才瞧您朝南边看了许久,还以为您想往那边去。”

南边,便是永乐宫的方向。

他往永乐宫的方向看了许久?

两道浓眉拧了拧,而后脸色骤沉:“妄自揣测朕的心思,你这狗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刘进忠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告饶:“陛下恕罪,奴才该死……”

他便说着,边抬手抽着嘴巴,寂寥夜色里啪啪作响。

“行了。”

御辇之上嗓音冰冷:“这回便算了,下回再多嘴,仔细你的舌头。”

刘进忠心下叫苦不迭,自个儿好好地多什么嘴,面上赔着笑脸连连谢恩。

不多时,御辇到达紫宸宫。

已是深夜,裴青玄却毫无睡意,索性回到正殿处理御案积压的奏折,刘进忠在旁伺候笔墨。

也不知批了多少折子,刘进忠困得不行,但见陛下还一副不知疲惫的模样,也只得强撑精神。

上下眼皮正打架,最面上那本奏折的署名忽的晃入眼帘,如兜头浇了盆冷水,刘进忠霎时清醒过来——楚国公府的折子?

一年到头都不见楚国公府几个折子,如何就这么不凑巧,正赶在陛下心绪不佳时来了?

换做平日刘进忠好歹往底下藏一藏,然陛下不久前已警告过他,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看着皇帝批完一本折子,又抬手伸向那一本。

刹那间,一颗心都吊到嗓子眼,他悄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裴青玄看到折子署名时,眉心也皱起,这些年他都快忘了这一号人。再看折子请奏之事,两道浓眉皱得更深。

在蜀地任职的楚明诚想回长安为母侍疾?

“那个赵氏还活着?”裴青玄漫不经心问:“朕如何记得她病了许久。”

“回陛下,还活着。她去岁冬日跌了一跤,腿骨断了,之后便卧床不起……”刘进忠道:“算起来也拖了大半年,现下天气又冷了起来,看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话音落下,便见皇帝长指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楚明诚请调回长安侍疾。”

刘进忠小声道:“那八成是赵氏熬不住了,他作为独子得赶回来摔盆。”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

裴青玄面色沉冷,近来本就心烦,想到楚明诚更烦。

虽说那姓楚的已有妻儿,但同在长安城,万一哪天与阿妩遇上,贼心不死,旧情复燃?

一想到那个可能,裴青玄呼吸都重了。

转了转指间玉扳指,他转脸看向刘进忠:“明日派两个人去李府盯着。”

刘进忠瞪大了眼。

不是说已经放下了吗?这又是?

“朕只是怕一些闲杂人等搅扰他们母子清净。”

话说出口,反倒有几分欲盖弥彰,裴青玄面上划过一抹不自在,眸光冷刀子似的剜向刘进忠:“叫你去办便去,这么多废话,舌头真不想要了?”

刘进忠:“……”

好委屈,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