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令仪已经怀孕八个月,不出一月便要生产。
我问过太医,太医说令仪脉象平和,又兼之素常时时保养,因而胎象安和。
更加令我开心的,便是令仪所怀乃是双生胎。我初闻之,只觉得心情畅快无比,一扫前几日来的阴郁。
但是未免我去看令仪,又教她多疑多思,于是便也忍住了欣慰和喜悦去看她。
时维四月中旬,外头命花匠新翻的桃花开得正盛。一朵一朵开在枝头,比之人面更加艳丽。犹记得当年的沈遂风,便是站在这桃花疏影里,等待着我。
他长身玉立,颀长的身影映着春日桃花,竟然也迷了我的双眼我的心。
只遗憾,当年我竟然也不曾看出来。
如今,却也是晚了的。
那几年的好时光,终是痴惘。再回不到当初,也再寻不到我深爱的故人。
原以为我的生活会因此渐趋平淡,而后来,命运却又一次彻底将我的人生打乱。
将长乐囚禁了之后,我特意嘱咐众人不许将消息传出去。
然而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此事忽而传出去,辗转又落入我的耳朵里。
而后后宫硝烟渐起,逐渐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传入我的耳朵里。
总有人爱嚼舌根胡言乱语,说是从前我毒害皇后,弑杀唐之仪,戕害无辜妃嫔,只因为她们不肯屈服于我之下……更有甚者,说我意图后位,更意欲让永誉登上皇位所以谋害玄真性命。
种种胡话皆以不同形式传入我的耳中,我听过之后心中虽有烦厌和可憎,然而为了替令仪和腹中皇嗣积德积福,我并没有予以追究。
但是因为我一次又一次的宽纵,让她们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开始公然在墙角处议论,而后逐渐蔚然成风。
直到皇宫闹鬼的消息传出来,众人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见我便躲。我见过不过一笑了之。
即便是闹鬼,但我心中无愧,若是有些魑魅魍魉觉得死得冤枉,大可以来找我!
我并不害怕!
五月初宫中闹鬼一事愈演愈烈,更被人传出曾经亲眼见到过一个身着红衣,披散着头发的女子飘过。众人皆是惊恐不已,唯恐自己亲自碰见。
大家都不敢出门,躲在自己的宫里头烧香拜佛。
我见一众皆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更是无奈。然而,我下了严旨不许让皇后知道,以免让她受惊。
直到有一日晚上在令仪身边贴身服侍的繁缕哭着奔跑过来,夜叩我的宫门,我才知晓,令仪因为众人言传闹鬼之事而受惊早产,如今正在产房里头。
我一听自然是焦急万分,连忙批了一件衣服便赶去令仪的凤仪宫。
还未进入内殿,便能够听见里头的躁动声。我急忙推门而入,见到的却是一片杂乱。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
产婆正手忙脚乱地对令仪说道:“皇后娘娘用点力,用点力!”
而令仪便是疼得怎么都说
不出话来,隐隐约约也只能够听见几声痛苦的嘤咛。
我看着令仪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娉婷临死前的面容。
也是那样痛苦,那样挣扎……
令仪,这个和娉婷一样的女子。
看着她这样痛苦,我忽而想起了当年的娉婷亦是这样……
我在心中尖叫着:千万不要!
然而面上仍旧一片阴郁之色。
这一回,因为令仪难产一事,我终究还是生了大气。狠狠地处罚了造谣生事的宫女,我虽有心宽待,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非她们爱搬弄是非,起口舌之乱,令仪绝对不会如此痛苦!
想起这些,我更是气急攻心。捂着自己的心口,目中逐渐起雾。
只因为,我想到了当年的遂风。
遂风,你若还在,一定会恨我的。我将你的女儿,竟折磨成了这样。
看着那群搬弄是非,生出口角之祸的宫女被施以笞刑,我并不觉得于心不忍,反而觉得大大解气。
正要再次发作,玉质便奔来告知于我,令仪产下双生子,一个公主一个皇子。
我喜极而泣,立时前去看令仪。
令仪是虚脱了的,面容毫无血色。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是有话要说。
我心疼地拿出手绢子为她擦汗,一壁道:“现在别说话,好好休息。有话,以后再说,来日方长。”
令仪面色一变,忽而紧蹙眉头道:“母后,我好疼……”
我大惊,连忙掀开床被,只见令仪身下满是鲜红的血液。此刻的令仪,正躺在了血泊之上。
我大惊失色,忙去召来太医。但是太医皆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钟倾爱来得及时,开了方子喂令仪喝下。
令仪喝了药之后,终是能够说些话出来了。她满目噙泪道:“母后……我想要和你说说话,好么?”
我点点头。
令仪见此一笑:“请他们先出去好么?”
“那我去让永誉过来看看你,好不好?”我问她,“他若是来了,见到两个孩子,一定会很高兴。他若来了,见到你也会高兴的。”
“不要……”令仪却于此刻摇头了,“母后,不要了。永誉他……他并非是想要见我。母后……我只想和你说话。”
我见令仪这般坚持,不由挥袖,让他们退居一旁的内室。
我看着令仪苍白的面容,不觉心中更痛。
其实令仪更像是我的女儿,她待我仁孝,像极了女儿。而我心中也是更加希望婉容如同令仪这般懂事乖巧,若是婉容也这样,该有多好。若是婉容能够有令仪一半的顾全大局,端华仁厚,我便能够放心了。
“母后,孩子还没有取名字罢?”令仪问我,我则是摇头。
“母后,我与永誉之间最最缺乏的东西,便是信任。”令仪微微一笑,可是却见她面容更加惨白,“因而,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学会相信,学会将心比心,学会爱
……”
我无言,她犹自说道:“母后,我想好了,儿子的名字就叫做允信,女儿的话,不如由母后来定夺罢……”
我沉吟片刻,忽而想起来,说道:“你方才说你和永誉二人之间缺乏的是信任,那么我更觉得你们二人之间只是心事作祟……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女儿就叫做灵犀,好不好……”
“灵犀……”令仪苦笑,“我同他,何时有过灵犀……不过这样也好,总不至于让我生前还有所憾恨。”
令仪微笑着闭上双眼,满足道:“母后我好累,可是现在却很是轻松,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活过……现在,总算是可以任由自己活一回了……”
“令仪……”我轻轻唤着她的名,而令仪始终不为所动。
忽而她开口道:“我不曾得到过自己真心想要的,却将自己一直拥有的都尽数毁去……母后,我怕,将来黄泉之下,恐怕我将无法与永誉相见。”
“怎么会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你是他的妻子,将来必然是同葬陵寝,又何谈无法相见……令仪,你要好好的,好好活下来!”
令仪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时候,她面上已是泪水纵横。她笑道:“母后,你骗我罢……”
“令仪,母后骗你做什么?”我却是哽咽道,“令仪,母后不会骗你的。”
“永誉那样讨厌我,又怎么会同我一起?百年之后,亦或许我早已……”令仪喃喃自语着,目中却是满是泪水。
“胡说!”我道,“你若是不为了永誉,也该为了你的一双儿女。允信和灵犀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他们会有更好的人来照顾的……母后,我累了,好想睡……”令仪眼中最后的一分光芒也开始消散,美目中沁润不已,眼神却是那样的无神……
我连忙道:“不能睡……”
立时将全数太医都召过来,钟倾爱站在我的面前,我则是忍着泪水道:“只要你能够治好令仪,我给你跪下也行!”
钟倾爱不料我会这样,于是怔了一怔,旋即道:“皇后娘娘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住了……她是由心病而起,怕是世间草药难以医治……”
我听了只觉得脚下一软,眼前黑了一片。
听得令仪用她虚弱的声音唤我:“母后……心病还须心药医,儿臣的病根和解药不过都是永誉罢了……”
“母后……都是令仪不好……令仪不应该让母后心烦……”令仪泪水划过眼角,湿了鬓发,“母后,令仪此生良苦,若是一去,自然是好的……只是,令仪想要求母后一件事情,令仪死后,请母后在令仪陵墓前种植枇杷树……除此之外,令仪再无所求。”
令仪眼睛一阖,然后满足道:“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再重来一次,我记得的,也还是当年赠我枇杷果的你……永誉……我爱的,和我恨的,都是你,只有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消失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都空了一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