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只说着,眼神中出现了懊悔的神色。

“当时我发现河坝的异样后,原本准备连夜上书,禀告朝廷。”许只又继续讲述着。

“不料当晚,太子和秋元若,便暗中召见了我。”许只说着,黯然的眼神望向窗外,仿佛在看着五年前的自己。

“他们开出了丰富的条件,只需我将河坝一事压下,便可以轻松得到他们许诺的名与利,财与权。”

“正如姑娘所料,我答应了。”许只说着,嘴角带上自我嘲讽的苦笑。

萧婉神色冰冷地看着他,良久方问道:“为何?”

“姑娘,你可知晓真实的官场?”许只笑得比哭还难看。

萧婉骤然沉默下来。她重生之前,父兄是手握重兵的将军,重生后,一直有夜无冥的相助。

相比于那些由科举进入官场的寒门子弟,她的确容易了许多。

“如今的东佚朝堂,官官相护,贪墨一事,更是司空见惯。”许只说着,脸上又出现哀伤而无奈的表情。

“当年,我初入官场,一心为民请命,匡扶朝纲,行事清正,从不虚以为蛇。”

“这样在官场浸润了几年,清正之名倒是有了,俸禄却少之又少。此外,我还因为行事过于正直,得罪了朝中权贵,因此为官六载,一直屈居于下,无法升迁。”

萧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也曾和她说过,朝廷积弊已久,官员贪腐一事,一直难以根治。

当时,兄长还说,等他在沙场上打不动了,就自请调任大理寺,协助查处官员贪腐之事,为陛下分忧。

内心又不知不觉地抽痛起来,萧婉掩下心事,正色道:“虽说人生于世,总有无奈之处。但很多时候,选择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

萧婉言下之意,便是告诉许只——不要拿朝廷的积弊,为你危害百姓的选择做遮羞布。

她说完,竟下意识地想起了夜无冥。

想想他在年幼时,就被送往敌国为质;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能力,拉起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又被佚武帝百般猜忌。

但他从来没有以自己艰苦的过往为借口,在成年后肆意行事;反而把百姓放在心中,事事以百姓为重。

天下学子的宏愿,无异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而夜无冥,的确当之无愧地做到了。

无数的念头在萧婉心中盘旋着,夜无冥的身影,在她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姑娘,你这话说得没错,可是……当时家母病重,需要重金求诊,我为官六载却家徒四壁,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最终选择了将河坝一事压下,换来了太子承诺的名与利。”

许只说完,面如死灰地靠在墙边,仿佛失去了对世间的一切期望。

闻言,萧婉神色一震,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许只才重新开口:“无论如何,既然姑娘已决心彻查泉州一案,那么许某希望姑娘务必一击必中!否则以太子和秋家的权势,恐怕会报复姑娘!”

萧婉听出他言下的关怀之意,嘴角不知不觉间,露出一抹浅笑。

她与夜尘微、秋元若是不共戴天之仇,无论前路如何凶险,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走去。

“当然,许只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因此姑娘若是需要许某指认,许某愿为姑娘效劳!”说到这里,许只脸上终于不再死气沉沉。

萧婉听出他相助之意,肯定地点点头,说:“许大人,你的家人,燕王府会帮你照顾好。”

不曾想,听到这句话,许只反而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萧婉骤然感觉一些古怪。谢止玥曾帮她查过,许只育有二子一女,虽然自幼体弱,但如今尚在,一位寻常父亲,不该有如此反应。

“萧姑娘,若是我儿女尚在,就不会答应你上堂指认太子和秋元若了。”许只说着,堂堂男儿,竟落下泪来。

原来他三名子女先天体弱,就在他被燕王的护卫抓来之前,三个孩子已药石无效,小小年纪,便长眠地下。

萧婉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许只被捕后,一直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节哀,许大人。”萧婉缓和了语气,劝慰一声。

随后,她托烈天给他换一间好一点的房子。至于刘止,则仍然押回柴房关着。

见待遇差别如此之大,再加上那晚遭遇“刺客”行刺,刘止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以为许只已经先一步投靠了燕王,准备戴罪立功。

刘止知晓的信息,并不比许只多。因此于萧婉而言,他们二人,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说出真相、当堂指认便足够了。

既然许只已经“投诚”了,刘止也会失去原有的价值。

因此刘止回到柴房后,十分紧张地叫住萧婉:“萧姑娘!”

萧婉闻声转头看他:“刘大人?”

“您留步!姑娘!”刘止立刻谄媚而恭敬而迎过来。

萧婉沉思片刻,也猜出了他的意图。

多一个人指认夜尘微,便多一份胜算,因此萧婉也耐心性子,仔细和刘止交流。

果不其然,刘止连审问都不用,滔滔不绝地将泉州一事的始末全部讲出来。

萧婉一边听着,一边苦笑不得。

一开始百般掩盖真相的人,现在却迫不及待地将真相说出,连刑讯都免了。

她不由得想着:像刘止这样深谙世故、人情练达的人,只要不做坏事,仕途原本可以一路通畅。

即便不入仕,做一个商人,也可以财运亨通。

偏偏他参与了炸毁河坝一事,所有的人情练达,如今都只能用来减轻罪责。

待他讲完,萧婉正色道:“刘大人,你主动交代做过的事,协助我们查清真相,或能减轻罪责,只是……”

萧婉话没说完,刘止已经笑着说道:“最终结果,也是姑娘无法左右的,此事我自然知晓,不会强求姑娘。”

他说完,脸上仍然挂着和气讨好的笑,眼眶却有些湿润。

萧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炸毁河坝、贪墨官银两件事,害死太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