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
陈剑秋想了想,没说什么,把枪还给了兵工厂的人。
罗德中尉是万万没想到陈剑秋的枪法如此之神。
如今在客人面前装不了逼,在靶场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提议回镇子上的厂里吃饭。
厂里的厨子已经准备好了晚宴,为陈剑秋接风洗尘,吃饱喝足之后,再把合同给签了。
完美!
陈剑秋倒是很随意,讲究一个客随主便,便跟着中尉出了靶场,骑着马往镇子里面走。
一路上,罗德中尉仍旧试图和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东方商人套近乎。
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之前在靶场的冒失,结果表现不成反而成了笑柄。
天知道这位陈先生现在是怎么想的。
“陈先生,来美国多少年了,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陈先生,您结婚了吗?您的太太是哪里的人?”
“陈先生……”
……
陈剑秋耳朵在听,嘴上在敷衍,眼睛看着前方,脑子在琢磨其他事情。
这一路上,中尉到底问了哪些问题,他是一个都没记住,只知道到后来好像中尉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聊起了自己在蒙大拿州和印第安人斗智斗勇的经历。
他们很快回到了兵工厂。
他们直奔着兵工厂中间最大的建筑而去。
那里不仅是中尉的办公室,也是他的私人住宅和会客的宴会厅。
一个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年轻人吸引了陈剑秋的目光。
这个年轻人一身西装打扮,脖子前一簇白色的绣花领口,一头波浪卷发,和在大陆上能见到的美国年轻人无异。
但之所以他能引起陈剑秋的注意,是这个年轻人的头发是黑色的。
他拥有着拉美人的脸部轮廓,可却又带一些东方的味道。
陈剑秋从他的脸上,感受到了一丝亲切;从他同样是黑色的眼眸里,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这个人是个混血。
但陈剑秋并没有急于说话,而是跟着罗德中尉继续往里走。
那个年轻人见到中尉归来,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并没有注意到中尉身后的陈剑秋。
“中尉,我们是不是可以聊下武器采购的事情。”他一边急匆匆地走来,一边说道。
可他还没走几步,中尉却一脸漠然地冲着他比了一根食指,示意他停下:
“先生,我现在很忙,晚点有空了我们再聊。”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个员工上前拦住了。
罗德中尉快步走到了屋子的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他让开了身子,转向了身后的陈剑秋,脸上顿时换了一副表情。
上尉向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嘻嘻地对着陈剑秋说道:
“陈先生,请进吧!”
陈剑秋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来,踏上了台阶。
但在进入门前,他转过头,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
年轻人看到陈剑秋,愣住了,呆立在了当场。
陈剑秋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扭头走进了屋子。
他在罗德中尉的办公室里又待了半个小时左右,听这位兵工厂的负责人继续吹他的从军经历,听他是怎么带着五六个士兵在一百多号印第安人的包围下突出重围的。
陈剑秋无心去考究他所说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脸上只是挂着礼貌的微笑。
每个美国陆军的将领都有一肚子关于自己驰骋疆场的故事。
对手要么是南军,要么是印第安人。
这些故事的共同点,就是讲故事的人,也就是是故事的主角,都是开局不力,以寡敌众,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堪比战神的武力扭转乾坤。
颇具美式个人英雄主义。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兵工厂的员工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中尉、陈先生,晚饭准备好了,可以去吃了。”
“啪!”
罗德中尉一拍手,站了起来。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陈先生,我们先去吃饭吧,我还有一个和印第安勇士徒手搏斗的故事,等下喝酒的时候我讲给你听。”
晚宴设置在这栋建筑的大厅里。
这座大厅并不豪华,但是很宽敞,和兵工厂其他的地方相比起来,也很干净。
参加宴会的除了陈剑秋和上尉外,还有和陈剑秋一同前来负责签合同的律师以及兵工厂的工程师和一些骨干人员。
令陈剑秋有些意外的是,晚宴竟然出奇的丰盛。
兵工厂的人提前拿着枪去山里面“搜刮”了一番。
他们击毙了一只鹿还有若干只兔子,同时还在河边上干掉了几只野鸭。
现在这些动物都被拔光了毛,剥光了皮,变成了桌子上的美食。
喝的酒,则是产自波士顿的啤酒。
这款啤酒据说是当年另一位国父塞缪尔·亚当斯研制而成。
这位和华盛顿齐名的革命家策划了美国独立最重要的三起事件:“反抗《食糖法》,《印花税法》,和《汤森法》”、“波士顿惨案”;“波士顿茶叶案”。
而他出生于一个酿酒世家,而他本人,也有着非常丰富的酿酒经验。
这位热衷于造反的酿酒师研究出来的酒,自然也非常烈,酒精含量非一般啤酒所能比拟。
一阵推杯换盏之后,罗德中尉已经有点飘了。
他脸颊通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拿着酒杯踉踉跄跄走到了陈剑秋的面前。
中尉想要将手搭在陈剑秋的肩上,却冷不防后者“不经意”地调整了下坐姿。
罗德的手按了个空,直接“扑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他手上的酒杯也掉在了地上,杯中的酒自然是洒了一地。
陈剑秋也站了起来,一手把中尉从地上拉了起来。
几个兵工厂的员工也走下了位置,过来帮忙。
罗德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手掌上蹭破了一块皮,衣服上全是污渍而已。
“谢谢,不碍事,不碍事。”
站起来的罗德还有些踉跄。
他手扶着桌边,摇晃着脑袋,舌头有点大,对着陈剑秋得意洋洋地说道:
“陈先生,你,你知不知道,我在南部的亚利桑那军区也待过,杰,杰罗尼莫你知道吧?那个印,印第安战神。”
“略有耳闻。”陈剑秋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嗨,压根就没那么厉害,我,我曾经跟他比划过,他,他差一点就死,死在我的手,手上!”
罗德的目光有些迷离。
“哦,那您肯定很厉害。”陈剑秋双手十指相抵,放在桌子上。
他也喝了不少,不过也只是微醺,脸上稍微有点红而已。
罗德中尉打了一个嗝儿。
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胃酸以及各种奇怪的味道飘了出来。
陈剑秋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抽了下鼻子。
“陈,陈先生,你,你不信?”
罗德中尉扶着桌子的手撑着自己,看着陈剑秋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酒过三巡之后,这位军人又恢复了自信,这个时候,他对于自我的认知,超出了常规的范围。
简单说,世界就是他的。
微醺之中,他又想在这个华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了。
之前在靶场,陈剑秋一定是蒙的,对,蒙的。
陈剑秋抬头瞥了他一眼。
他指了下桌子上装着啤酒的木制酒桶,对中尉说道:
“你要是把这一桶酒喝完了,我就信你的话。”
罗德中尉一听,酒劲儿又上来了。
不就是技惊四座嘛。我也会!
“好!你看我的!”
他大喊一声,吓了身后其他正在交谈的人一大跳。
然后,中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木桶的下方。
他接下来的行为,让在场的众人瞠目结舌,包括拱火的陈剑秋。
中尉拔掉了酒桶的塞子,用嘴堵了上去。
刚开始的几秒钟,中尉的喉头耸动,似乎还能接住从酒桶中流出来的啤酒。
但几秒钟后,他喉头耸动的频率显然跟不上啤酒流出的速率。
中尉的眼睛瞪得老大,腮帮子鼓起,黄色的带泡沫的**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又过了两秒钟不到,拿嘴堵酒桶口的中尉先生的承受力终于到了临界点。
伴随着“扑”的一声!
一道“啤酒喷泉”从中尉的嘴里喷射了出来,酒桶口中的啤酒也源源不断地流着出来,漫得满桌都是。
陈剑秋眼疾手快,连人带椅子倒退了一米多,免遭劫难。
而其他附近的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要么被喷了一身,要么被桌上的酒液弄得狼狈不堪。
至于中尉本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陈剑秋弯下腰向着桌子下面望去,才发现他正四仰八叉躺在桌子下面,不省人事,口中还时不时泛着泡。
陈剑秋直起了身,摇了摇头。
实在是没眼看。
一群军工厂的员工七手八脚地把他们的“厂长”从桌子下面拖了出来。
陈剑秋没继续去关注他们如何去处理出尽了洋相的上级。
“我出去上个厕所,你们继续。”
他丢下一句,便转过身,走出了屋子的大门。
此时的斯普林菲尔德小镇夜色正浓。
工厂的车间里依然灯火通明,响彻着蒸汽机的声音。
工人们依旧在忙碌着,赶制着陆军部的订单。
陈剑秋沿着工厂的大门走了出去,来到了镇子的河边上。
他打算沿着河边晃一晃,好消化一下肚子里的晚饭。
一轮满月挂在天空之中,将月色洒向河面,泛起粼粼波光。
借着月光和车间的灯光,陈剑秋突然看到前方的河边蹲着一个人。
从那人的身形,他大致猜测出了身份。
这个人捡起脚下的鹅卵石,一块接着一块向河里面扔去,同时一声接着一声地叹着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陈剑秋走到了那人的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他用的是英语,也不太确定这个人听不听的懂。
那个蹲着的人被吓了一跳,迅速站起了身,手摸向了腰间。
可当他转过身,看清了陈剑秋的面庞时,手瞬间垂下了。
同时,陈剑秋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果然是白天那个在罗德中尉门前踱步的年轻人。
“原来是您,抱歉,我反应有些过于激动了。”年轻人又叹了口气,对着陈剑秋道歉道。
“你叫什么名字?”陈剑秋问,“听说你来自古巴?”
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的中文名字叫赖顾北,西班牙语名字叫迪亚斯,我的父亲叫赖华,是一位古巴华人,我会一些广东话,不过不太熟练,要不然我们还是用英语交流吧,我在教会学校读过书。”
“没问题。”陈剑秋走到了年轻人的身边,“跟我讲讲你的父亲吧。”
果然不出所料,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华人的血统。
“我的父亲很久之前就来到了古巴,在甘蔗园里做苦工。”
“第一次古巴独立战争的时候,他带着当地的数百名华工,加入到了弗朗西斯科·卡里略将军的手下,屡立战功,成为了军队的一员。”
“他不但收获了尊重和自由,也收获了爱情,娶了我的母亲,生下了我,我们一家子都在军队里。”
陈剑秋静静地听着。
“所以你现在也是古巴革命队的一员咯。”
“是的。”小伙子没有隐瞒。
他甚至对眼前的这个黄皮肤男人没有起一点戒心,坦然相告,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陈剑秋接着问。
听见陈剑秋说起这句话,赖顾北的眉头再次皱紧了:
“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古巴现在正在进行着第二次的独立战争,我们的革命军正在和西班牙人进行着殊死的战斗。”
“原本我们的形势非常好,可西班牙当局派来了一个新的总督,同时还增派了大量的兵力,带来了最为先进的枪支。”
“那个人号称‘屠夫’,异常残忍,只要是支持独立的村子,就会被他整座村,整座村的屠杀。”
“这样一来,我们的补给线出现了问题,手上的枪也不足以对付对面的西班牙军队。”
“所以,我这一次到美国来,是想买一批枪和弹药运回去。”
“但是你吃了闭门羹?”陈剑秋指了指身后的那家兵工厂。
赖顾北脸上的神色更加忧郁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美国突然对古巴的革命军实行了武器禁运,这让我很难理解,那个中尉也以此为理由一直在拒绝我的购买。”
关于武器禁运这件事情,陈剑秋也略有耳闻。
这并不奇怪。
目前国会那边的主流意见还是避免和西班牙发生冲突,尽量以外交调停为主。
正如罗斯福说的那样,有很大一部分人害怕发生战争。
他们害怕战争会给经济和他们的账目带来影响。
“你怎么会想到跨越大半个美国到斯普林菲尔德兵工厂来买武器呢?”陈剑秋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一个国营兵工厂。”
赖顾北的回答,让陈剑秋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我们以为只有这样的国营兵工厂才会愿意向古巴出售枪支,只有他们才能拿到出口许可,毕竟,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筹集一大批枪。”
陈剑秋拍了拍赖顾北的肩膀:
“在美国,并不是只有这家兵工厂有出口许可的。”
“枪,我可以卖给你,弹药,我也可以卖给你。”
“这家兵工厂能出口的东西,我也能出口;他不能出口的东西,我也能出口。”
赖顾北先是一阵惊喜,但很快又变成了犹疑。
这话,也太狂了点吧。
“您说的是真的吗?”他将信将疑地问道,“您怎么称呼?”
“陈剑秋。”
赖顾北听到这个名字后,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合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