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正雄下达了召集令。

但这对于玄洋社的人来说,就并不是一个容易执行的指令。

或者说“吃喝嫖赌四大天王”很少会同时出现。

他们中最容易找以及最容易沟通的人此时正躺在神社里用白布蒙着脸。

“采花忍着”佐藤小次郎往往只会在晚上出现,要么出任务,要么睡女人,白天往往不知道躲在哪里;

“酒鬼枪王”吉冈邦彦比上面一位要稍容易找到一些。

只要发动下玄洋社的那些浪人们,肯定能在桥洞下面或者甘蔗田里找到,不过能不能叫醒要看运气,或者直接用两块黄金敲击唤醒。

最好找的要属“赌棍拳仙”山本春马,他必然在赌场里,但如果赌在兴头上,也很难叫得开。

哪怕是龟田正雄亲自下的指令,也要磨蹭上半天。

有人出过点子,可以出老千一把赢光他的钱,然后山本春马酒不得不乖乖地回玄洋社。

这个点子只使用过一次,因为出千的人被山本直接当场打断了两条胳膊,到现在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但这一次非常令人意外。

第一个出现在神社的,竟然是山本春马。

在得知山田翔被杀之后,这位赌鬼一脸愕然,出人意料地从赌场里冲了出来,直奔山脚而去。

他穿过鸟居(神道教神社门口的大门,两根柱子两根梁,有点像门楼)赶到神社的时候,佐藤神官正在给山田翔做着法事。

神官手里挥舞着一根白幡绕着尸体念念有词,眼睛却时不时瞟着山本春马。

山本春马面如死灰,似乎非常悲痛。

神官有些感慨。

他以为这个老赌棍除了赌场里的筛子外谁也不关心,没想到他也有如此铁汉柔情的时候。

佐藤缓缓走到了山本春马的身前,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山本先生,斯人已去,当化成了英魂,还请节哀。”

山本春马的双拳握紧了,哭丧着脸:

“不,他是唯一肯借给我钱的人了,他死了,我以后怎么办?”

佐藤闭上了眼睛,开始继续绕着山田翔的尸体走了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山本春马被告知到会馆去见龟田正雄。

他脱了鞋子走进正厅,发现吉冈邦彦正萎靡地跪坐在那里,一副神志不清,昏昏欲睡的样子。

此人身边一米五以内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让人作呕。

山本春马有点嫌弃地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坐下了。

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神色倨傲。

这样,两个人中间就空了一个位置。

佐藤小次郎不出意外的没有出现。

不一会儿,龟田正雄的光头出现在了屏风的后面。

他默默地来到了山本春马和吉冈邦彦的面前,坐下了。

“报告社长,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佐藤小次郎!”站在门口的浪人大声汇报道。

“他晚上自己会来的。”龟田正雄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把门关上。”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轻轻地用中指叩了三下案几。

吉冈邦彦抬起了头,捋了一下自己额头前的刘海,露出了他的黑色眼罩:

“请说吧,我听着呢。”他说道。

“山田翔的尸体和他土地的伤口你们都看过了吧?”龟田正雄问道,“有什么想法。”

“这个人是个高手。”山本春马说道。

龟田正雄没有说话。

这说得得是废话。

山田翔自己就是剑道高手,能光明正大杀死他的,不是高手是什么?

“他的枪用得也不错。”一旁的独眼龙补充道,“打在山田翔徒弟腿上的那一枪是故意留手了,要不然那小子早死了。”

“你说他故意引山田挑战而击伤了他的徒弟?”山本春马转头看向了枪手。

吉冈邦彦抚了下额头:

“可能只是吃不准夏威夷警方的反应,试探一下而已。”

“那些华人里面什么时候出了这种高手?”山本春马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些曾经和他交手过的本地华人练家子,可好像没有一个有这种本事。

“不要再纠结这个事情了。”龟田正雄沙哑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的表情冷得像一块铁。

“山本,你的任务是明天带着山田翔的徒弟和他道场的两百号人攻打唐人街,吉冈,你带着一百人的长枪队压阵。”

龟田正雄命令道。

他对着吉冈邦彦比了一根食指:

“不过,你主要的任务,是找到那个杀死山田翔的中国人,然后,杀了他,用各种方法。”

吉冈邦彦的酒好像是醒了,他已经坐直了身子,一低头,允诺道:“嗨伊!”

当天晚上,唐人街最好的酒家“鸿富楼”像是过节了一样灯火通明,檀香山中华会馆包了场,他们的董事在这里设宴款待陈剑秋一众人。

这是一家粤餐馆,楼上楼下的桌子上都坐满了人。

跑堂的伙计端着各式各样的粤式菜品在各个桌子间来回穿梭。

酒桌上的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酒家中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中华会馆的总董姓陈,叫陈德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种植园主。

他是最早一批来到夏威夷的华人,靠着自己的打拼,盘下了两片甘蔗园,趁着十来年前美利坚关税还没涨的机会大赚了一笔。

此刻他端着酒盅站了起来:

“自古英雄,多文武双全,我的这位本家不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武艺更是惊人。初来乍到,便斩那倭人高手于街口,实在是扬眉吐气,扬眉吐气啊!”

“大家不如一起来敬剑秋一杯,啊?哈哈哈哈哈。”

陈德旺满面春风。

身边这位小自己三十来岁的陈先生据说不但是美利坚响当当的富豪,年纪轻轻便成为了西海岸的华人领袖,还这么能打。

最关键,他和自己一样姓陈,搞不好七拐八拐还能攀上亲戚。

陈剑秋当然明白他的想法。

陈总董去查族谱他是不介意的,就怕他查到了之后敢不敢认了。

桌子上的其他人都举着酒盅站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数也是檀香山华人中的佼佼者,有经商的,也有当地的记者,甚至还有律师。

坐在陈德旺右手边主位的陈剑秋被迫营业,站起来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各位,我们当前面临的形势还很严峻,还希望大家能够精诚团结,做好战斗的准备。”陈剑秋说道。

他本不想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候扫了大家的兴致。

但正如李四福所说的,那帮玄洋社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檀香山的那帮白人和本地土著们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些人里,哪个不希望华人赶紧滚蛋?

酒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陈德旺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但很快满脸笑容地打起了圆场:

“剑秋,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的日子,大家都开心,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大家继续喝酒,喝酒。”

气氛再次恢复了正常,大家开始互相敬酒。

陈剑秋对着坐在对面桌上的李四福招了下手。

李四福立刻放下自己的酒杯,一溜小跑来到了陈剑秋的身边。

“让大家控制一下自己的酒量,尤其是小分队的队长,只要喝多的,当即开除!”陈剑秋低声耳语道。

李四福点点头,下去传令了。

酒过三巡,酒楼里面的气氛愈加热烈了。

在酒精的刺激下,两边的人都熟络了起来,甚至开始载歌载舞。

徐阿九是个人来疯。

他喝倒是没喝多,但酒气上脸,整个脸上跟摸了鸡血似的。

在同桌人的怂恿下,他掏出了别在腰后面的那把唢呐:

“我给大家吹上一段,如何?”

下面的人开始起哄,有的开始提前鼓掌喝彩。

徐阿九给自己的唢呐装上了嘴,深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得像一个气球一样。

一声唢呐出,压住了现场所有的嘈杂声。

能在这异国他乡听到原汁原味的故乡乐器,酒楼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正当徐阿九投入地吹奏时,门外突然冲进了几个人:

他们惊慌失措地跑上了二楼,在陈总董的桌前大声喊道:

“不好了!陈爷!南街的仓库,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