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丰沛、心思细腻的沈繁枝这辈子最粗枝大叶的事,可能就是直到自己第三个月没来例假,才发现她可能怀孕了这件事。
司岍忙了两个多月不见人影,沈繁枝每天待在家里不是烹饪,就是和家人朋友视频,偶尔练舞录个网课,身体上是非常放松悠闲的。
第一个月没来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奇怪,因为她在回国前的最后一场演出之前吃了避孕药,当时想着是先吃了延后生理期,正好回国和老公做的时候也不用再避孕了。
婚礼结束后她生理期迟迟未来,当时临近过年她也不想去医院了,就问了顾蘅熙一嘴,顾蘅熙说可能是她吃了避孕药,再加上婚礼那段时间比较忙,身体累到了,有一点月经不调,这个月不来也有可能,让她下个月注意些。
而后春节那段时间,沈繁枝全然忘了月经未有如期造访一事,加上她一点儿孕吐的生理反应也没有,司啾啾小朋友就这么乖巧安分地在妈妈肚子里度过了前三个月。
司啾啾小朋友开始“造反起哄”,是在她亲爹司倩倩同志回家开始休假的第二天下午。
她妈妈沈吱吱突发奇想,想做超高热量的起司棒吃,还打算用菠萝卡士达内陷的。
这是她妈在Vix的时候最喜欢的甜点,但她妈做一半就接电话去了,是她干爹傅僚机打来的骚扰电话,于是她爹顺理成章接过教程,继续尝试。
等司岍把热乎乎的起司棒炸出来的时候,沈繁枝跟傅少津那个啰里吧嗦的电话终于打完了——这厮因为疫情过年都在若耶没回燕京。
司岍手上拿着起司棒,边递到沈繁枝唇边让她试吃,边跟傅少津聊了几句。
“唔!”
沈繁枝才刚咬开内陷,就捂住嘴。
“怎么了?!”司岍以为沈繁枝烫到嘴巴了,赶紧挂了视频推着沈繁枝去厨房,“烫到了吗?我给你找冰水!”
沈繁枝挥手,转身奔向洗手间。
司岍紧跟着她,见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干呕,他半是雀跃半是担忧地问:“老婆,你是不是怀孕了?”
后来司岍跟沈繁枝仔细分析了一下,沈繁枝要回父母等司岍接亲前几天,因为知道沈繁枝吃过事前药,俩人没羞没臊地成天黏在一起,司啾啾小朋友应该就是那几天降临的。
所幸疫情期间沈繁枝生活作息都很健康,也没有碰任何酒精冷饮,司啾啾小朋友安然无恙地在她粗心的妈妈肚子里,睡过了前三个月。
但孕吐反应一旦开始,也不是那么容易喊停的。
在折腾了沈繁枝一个半月之后,司啾啾终于不再害她妈看到食物就反胃了。
辗转又是一年夏天,沈繁枝怀着五个月的身孕,闹着要回大院住。
理由是她想带宝宝一起回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
她旧家所在的职工大院已经是老小区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列为拆迁建筑。
要不是她爸妈拦着不让她住,司岍这个宠妻狂魔哪里舍得对怀了身孕的沈繁枝说一个“不”字。
但他还是找人提前把沈家打扫清理,而后带沈繁枝回去追忆了一番。
破旧的老房子潮湿阴冷,已经不再宜居,楼上楼下也没有听到邻居的动静,就连附近几栋单元楼也早已人去楼空。
沈繁枝回到了她出生长大的那个卧室,靠窗的书桌旁,当年给南院子弟戳足球的那根晾衣杆都还在。
窗外,苁蓉苍翠的银杏树一如既往地矗立在院墙间,枝繁叶茂。风吹动扇形的绿叶,在白墙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那是沈繁枝藏匿秘密与心事的手信,那是属于她和司岍的夏天。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的欢喜与喜欢,仍然只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关。
“司岍,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跟夏天有关的秘密。”
司岍推开窗,闻言回眸:“这么巧,我也有一个关于夏天的秘密,要告诉你。”
“但是我不打算现在说。”
司岍牵起沈繁枝的手:“那就去树下说!”
沈繁枝一怔:“你是要带我重回你从树上摔下来的案发现场吗?”
司岍失笑,也不否认:“带你故地重游!”
银杏树下,沈繁枝和司岍面面相觑。
“你不打算先说吗?”沈繁枝先发制人。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当年我为什么非要爬上树跟你道别。”
“我怎么知道我猜的是真是假?”
“你非要我承认自己从小跟只癞皮狗似的就爱围着你转逗你玩,踢足球也不好好踢故意踢到树上让你给我弄下来,一听说你要走了我就急得跟什么似的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走前门,但就怕你走得急来不及跟你道别所以又故技重施去爬树,就为了跟你多说几句话嘛!”
司岍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剖白,沈繁枝觉着这段比他在婚礼上说的誓言还动听。她愉快得嘴角止不住上翘:“那你喜欢我什么呀?”
“我哪里知道!我那么小就开始喜欢你了!你问我那时候为什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还说得上来?!后来喜欢喜欢着,就再也放不下忘不掉了。你一走了之那些年,我记挂你,但又恨自己没出息地只会喜欢你一个人。连喜欢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我,却早就开始喜欢你。”
司岍也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肉麻又矫情的“喜欢”,像是在把大学那四年里被压抑的、恋爱四年里只能借着长大以后的司岍之口说出来的“喜欢”,一一倾诉。
因为他的这个秘密,属于小时候的司岍。一个躲在内心深处,很长一段时间都贪恋着过去的司岍。
“那,我们重逢那些年,如若没有上一辈的影响因素,你会让我知道你的心意吗?”沈繁枝终于问出口,藏在她心里的疑惑。
司岍凝望沈繁枝片刻,而后他侧过身,摸了摸银杏树粗壮的树干,缓缓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沈繁枝闻言,细品了一番,心如明镜。
天生一对从来不是没有任何摩擦的契合,好比一篇文章洋洋洒洒三千字,字里行间具是和爱恨情仇有关的字眼,那便是天作之合了吗?
或许,真正动人的爱,更像是段落与段落之间,相互配合弥补不足和锦上添花的标点符号。
你懂我此刻的停顿,我了解你的欲言又止……我讨厌你的粗心大意还强词夺理,但这个念头却时常见好就收。
而“我爱你”,不仅仅要写在纸上,还要说给你听做给你看。
“司岍,你知道吧?我以前最讨厌夏天了。”
司岍颔首:“知道。你爱的是春天。”
沈繁枝点点头:“玫瑰盛开的季节。”
“那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季节吗?”
“秋天。我的预产期在秋天,原本我们的婚礼也在秋天。你骗我说你不喜欢在秋天办婚礼,但其实你最爱秋天。”
“因为每学期开学的日子在秋天,那是我最期待的季节。”从前的谎话被拆穿,司岍淡笑着转移话题,“你有没有读过裴多菲的诗?”
沈繁枝摇头。
司岍朗声背诵起来:“你爱的是春天,我爱的是秋季。秋季正和我相似,春天却像是你。你红红的脸,是春天的玫瑰;我疲倦的眼光,是秋天太阳的光辉。假如我向前一步,再跨一步向前,那时,我站到了冬日寒冷的门边。可是,假如我后退一步,你又跳一步向前,那,我们就一同住在,美丽的热烈的夏天。”
沈繁枝眼眶有些湿润了。
她望向身畔深情为她背诗的男人,缓缓笑开。
“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啦!”
“什么?”
“我最讨厌夏天这件事,是假的。我最喜欢最喜欢就是夏天了!”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因为我们终将迎来,美丽的热烈的夏天。
最后。
关于夏天,其实傅少津也知道一个秘密。
沈繁枝大学里收到的第一封匿名情书,傻子都知道那是司岍用左手写的情书,但她愣是没看出来。对着那几句俄语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地说:“是不是谁误把草稿纸塞我包里了?”
亲眼看着司岍那个老土把纸团塞进沈繁枝背包侧口的傅少津偷笑:“谁草稿写俄语啊?”
沈繁枝再次茅塞顿开:“是司岍吧!这家伙怎么这样啊!随手丢垃圾到我包里!”
傅少津对于沈繁枝的迟钝程度大开眼界,他正要告诉她真相,却见司岍去而复返,沈繁枝傻乎乎地把纸折成纸飞机,掷向他:“你写的呀?”
司岍捡起纸飞机,若无其事地装傻:“是啊,临摹文豪的笔迹,怎么你也鉴赏了一下?”
“下次别乱放到我包里!”
“不是乱放的!是故意的!”
“司山开!你怎么还和小学一年级偷偷往我包里塞你吃完跳跳糖的外包装一样幼稚啊!”
只有傅少津看到他低头捡纸飞机时,唇边那抹苦涩的笑容。她掷出去的纸飞机,是离得知他晦涩隐藏起来的心意最近的一次,纸飞机没有再飞回来,他的心意她懵懵懂懂看了四年,却怎么也无法再直白拆解。
直到那年夏天,她在病中,傅少津受司岍之托,将她那一年的生日礼物摆在她的床头柜上。又是一瓶香水,还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沈繁枝直接把花丢进了垃圾桶里,恶声恶气地骂傅少津这个叛徒。
傅少津百口莫辩:“我真的没告诉他你在哪儿!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再帮他!这个礼物是他在我家蹲了一个晚上,我死活没告诉他你在哪儿,他才退而求其次让我转交给你的!”
沈繁枝默不作声,扫了眼那瓶香水,拆开礼盒,里面有一张粉红色的手写卡片。她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还是那年他用左手写的那首情诗,只不过当年那首诗他并没有写完,这次攫取了下一段,并换成了她看得懂的法语。
但沈繁枝将卡片折成了一架纸飞机,再次掷了出去。
傅少津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沈繁枝或许就是知道的。但她的翘首以盼,没能等来司岍坚定的、宿命般的回答,所以她孤注一掷,只想等来他的矢志不渝。
这一次,依旧如此。
沈繁枝望着垃圾桶里的玫瑰花,喃喃自语:“这一次,我的纸飞机,还会不会飞回来呢?”
傅少津替她捡起那架纸飞机,摊开来,问她:“所以这首诗到底写了什么?”
“不知道出处,第一段大概讲了有一个人的院子里种了四万万朵玫瑰花,每一天早晨他都捧着一本书坐在门口,路过的人都会称赞玫瑰好看,但他不理不睬。直到某天有一个人问他看的是什么书,他便将四万万朵玫瑰统统送给了她。”
“听上去还挺浪漫的。”
“这是第二段。”
“念给我听听?”
“你带着四万万朵玫瑰走了,别人都说,你是为了这四万万朵玫瑰而来。我却相信,你和路过的人不一样。那天你的笑眼眯成了月牙,但我还是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我。”
诗篇到此处便戛然而止。
傅少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他这算是在跟你告白?”
沈繁枝摇头:“他在说,玫瑰花不是我偷的。”
“而是他为你种下的。”
“所以,无论我偷或不偷,玫瑰花都是属于我的。”
傅少津纳闷:“那这还不算告白?”
沈繁枝望了眼被丢进垃圾桶的玫瑰花,心如明镜。那是他第二次送给她的玫瑰花了呢,但又不是亲手送的。
“少津,我总有一天,会等到只属于我的,那四万万朵玫瑰。”
对此傅少津深信不疑。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去搜全诗?那首诗啊,司岍没有写完。
或许那下一句话,他想亲自说给她听——
“院子里没有了四万万朵玫瑰,可是我的心里有了一个你。”
这,就是那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