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隐隐约约明白了父亲之于自己的意义,那些他拼命与之对抗的,不过是想要以另一种方式获得父亲的认同。

所谓父亲,就是那个我们时刻想要超越、想要做给他看、以求获得他认可的人。他们似乎一直站在孩子的对立面,以此来激励孩子做得更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每个男孩儿心中都有一个想要战胜的父亲。

互联网自媒体时代,网络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难以预测,苦心经营的完美人设就这样崩塌了,魏岚一想到所有跟润世有关的人,不管是员工还是员工的七大姑八大姨、小学同学、中学初恋、现任同事都有可能在以自己为谈资,就暴躁得想把周亦霖单独拎出来,找个借口骂一骂。

偏偏周亦霖这个不识相的和孙秘书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视频,一边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讨论。

“啧啧,瞧这一脚,帅呆了,帅呆了。”孙秘书忍不住鼓掌。

周亦霖也笑:“我要有这身手,还在这儿干?早去当武打明星了。到时候,请叫我‘成龙接班人’。”

是不是自己平时脾气太好,这两人连最基本的立场都没有了?

“成龙接班人,你是不是忘记谁给你开工资了?”魏岚冲上去勒住周亦霖的脖子,“要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横店试试?”

“疼疼疼……”他大叫。

魏岚松开手,想想不解气,又给了他一记栗暴,怒道:“你倒是知道疼了,怎么不想想视频里的我当时有多疼?”

他讨好地给魏岚捶背:“别别别,我这不是苦中作乐吗?再说,录下来并不代表就是真的呀,也许它本身就是一场表演……”

“表演?”

魏岚心一动。

对,为什么不能是表演呢?

人都是有弱点的。

魏岚想:只要找到她,找到她的弱点,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洪星星一接到魏岚的电话便迅速赶到了医院。彼时孙秘书正在楼道的长椅上坐着休息,看到她后,不由得一呆。

世界这么小吗?孙秘书有生以来第一次,因见到女士心中的小鹿狂跳不止,她便是在医院偶遇的女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您是洪小姐?”孙秘书笑得非常开心。

洪星星犹豫了一下:“是。”

“魏总说您到了以后可以直接进去找他。”孙秘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点点头。

赔钱是吧?

来吧,多少钱她都认了。谁让她主观判断失误,闯下了祸呢?生活不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吗?再说,对方看着文质彬彬的,应该是个讲理的人。

她轻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她等了几秒,拧开把手直接走进去,病房里却空无一人。印有“某某医院”的被子歪七扭八地斜放在病**,一边的床头柜上放满了鲜花和水果。半开着门的卫生间里不断传出水流声,门缝里正有水慢慢溢出来。

“魏先生?”她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回应。

她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魏岚躺在淋浴间的地上已经失去知觉,浑身被花洒喷出来的水浇得湿漉漉的。

她半跪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和脖侧,把他抱起来放到病**,刚按下床边的呼叫铃,孙秘书便进来了,见到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

洪星星瞥了她一眼:“赶紧叫医生。”

孙秘书急忙跑出去,边跑边喊:“医生!医生!”整个楼道里响彻着她尖锐的声音。

恍恍惚惚中,魏岚感觉自己在冰冷的海水中一直向下沉,巨大的浪花席卷着一切,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他四肢无力,宛若全身被点了穴位般一动也不能动……既然如此,那就,那就这样吧,他徒劳地闭上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将他抱起,带着他越过海底的无数气泡,把他推上蔚蓝的海面。

这温暖、踏实的怀抱真舒服。

他的头在那人怀里拱了拱,他还没有细细回味,那人便迅速放开了他。

等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洪、洪星星?”这下他彻底醒了。

“幸好是梦,是梦。”

魏岚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头一歪,待发现洪星星居然真的在时,吓得坐了起来。

“怎么哪儿都有你?”他立刻做出防御状,臂肘夹角90度,双手一前一后地挡在额前。

“要是我不在这儿,你就没命了。”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讽刺道,“花拳绣腿。”

“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好汉不吃眼前亏,花拳绣腿就花拳绣腿,他不反驳。

护士和孙秘书一路小跑着进来。

护士按着魏岚,检查了一番,又给魏岚测了血压、心电图:“应该没什么大碍,估计是低血糖,还没吃饭吧?”

魏岚点点头。

“先吃点儿东西,等会儿医生过来后,再做个详细的检查。”

洪星星见护士出去了,这才说道:“看来魏总贵人多忘事,您忘了,是您让……这位……这位……”

孙秘书微笑:“孙秘书。”

“对,是您让这位孙秘书通知我来的……”

孙秘书帮着解释:“对,洪小姐还救了……昏倒在……浴室的……您。”

洪星星悄悄拉过孙秘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自己安排的事都能忘,要不要做一下检查,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

这个漂亮的秘书小姐看上去可比老板好相处多了,洪星星对她的好感度直线攀升。

“你脑子才有毛病。”魏岚气得脸色发青,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孙秘书努努嘴。

孙秘书不明所以:“您……口渴了?我给您倒杯水?”

魏岚大吼:“出去。”

孙秘书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退了出去。

呵,这脾气,洪星星在心里默念:一会儿赔偿可千万少要点儿。

哦,对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马上嘴角上扬,笑眯眯地看着魏岚。

“什么事这么高兴,该不会觉得之前误伤了我,刚才又救了我,咱们就两清了吧?”

“可以吗?”她继续假笑。

他白了她一眼:“想得美。”

她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这是我兜里所有的钱,虽然不多,但……都赔给你,行了吧?如果还不够,我可以分期……”怕他不信,她把口袋也翻了过来。

“我不要钱。”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零钱。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你”的字音刚落,伴随着一句“流氓”,她的巴掌已经挥了过来。

“帮我圆谎。”这四个字他是麻着脸说完的,除了麻,当然也有疼,他拿出枕头底下的小镜子,果然,脸上已经有了非常醒目的红手印。

他龇着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你每次打人,都是这么让人没有一点点防备,你也没有一丝顾虑?”

“大男人用什么小镜子?”她虽理亏,可实在看不惯,只能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

“那个,那个……我是说,对不起,”她忙不迭地道歉,态度非常诚恳,“误会,误会,对不起,对不起,魏总,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图谋不轨呢。”

图谋不轨?

什么样的女人会动不动觉得他人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你有那资本吗?

他的目光落在洪星星的短发以及平坦的胸部上,他嫌弃地撇撇嘴:“你放心,就算天底下的女人死光了,我都不会对你图谋不轨。”

她拍拍胸口,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算你识相。那你就直说吧,要我帮你圆什么谎?”

也是,算了算了,毕竟他也有事求她!一切为了脸面!

他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强压住怒火,拿出手机给她展示网上的那段视频。

“这谁录的?”她大笑一声,还挺解气。

“你!”他气结,忍了又忍,“不知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你会格斗对吧?”

她点点头:“我是个少儿武术老师,对,曾经是。”

“很好,你要做的是,如果有任何媒体或者任何人问起视频里的事情,你就说,你是我的武术指导。”

“什么?”她迟疑了几秒,问道,“你担心视频会影响你们公司的形象?”

“也非常影响我的形象!”

“ 嘁, 就您这小身板, 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还不是一拎就起来?”

“你说什么?”

“噢,那什么,我是说,您这高大帅气的形象,那个视频确实需要处理。”

“算你识相。”他很满意,不打算再跟她计较刚才的那一巴掌。

洪星星见他神色缓和,赶紧趁热打铁地说道:“我答应你,对外说这一段只是演练,那咱们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是吧?”

“行是行,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勉强站到床边,“你对我用的这一系列动作,你得教给我,以免被问起来的时候露馅儿。”

“动作倒是不难,但你这胳膊腿……”她担忧地上下扫视了一遍。

“你大概教我一下。”魏岚努力站定。

“你先这样,把对方拉过来。”她说着,便拉起了他的手腕。

他怔住:“疼疼疼。”

“我哪儿用劲了,就这体格,”她皱皱眉,“到底学不学?”

“学,学。”他怕她再下重手,回答得毫无底气。

“然后手抓这里,身体下沉,用力,就这么摔过来了。”

洪星星抓着他的手腕,比画了一番。

他照着比画了一遍:“这样,然后这样,对吗?”

“对—”她点点头,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多了一丝警惕。

有仇不报非君子,洪星星,教会徒弟,打死师傅,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此刻,在他的幻想里,他正利用刚才的招数,一个猛力把她抓起,重重地把她仰面摔在自己的病**,然后迅速翻身上床,脚噌噌地从她的脸边从左至右踩过,再大笑三声:“洪星星,咱们这才算两清。”

…………

洪星星被盯得头皮发麻,伸手在魏岚眼前晃了晃:“魏先生?”

他依然保持着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她,嘴角露出微笑。

这家伙不会真的脑子有问题吧?

就在她纠结着是否要继续唤醒他时,他不知何时反应过来了,迅速摆好姿势,猛地拉起她的手腕,对,就是这么这么,过肩摔!

说时迟那时快,她想也没想,一招擒拿手反剪住他的双臂,屈膝压紧他的右腿,他一个狗啃泥重重地摔在病**,脸紧贴着床面。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岚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委屈得想哭。

在他的印象中,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他八岁时,被几个拦路打劫的小混混胖揍了一顿。彼时的他全身上下都是土,连书包都没有拿,一路哭着回家扑到妈妈怀里。

…………

她发现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想扶他起来,却遭到了非常野蛮的拒绝。

“别碰我,滚远点儿!”

她讪讪地后退了两步:“那个,不好意思魏先生,我手重,您没事吧?”

他不想说话。

这个女人,这个……这个容易让他受伤的女人!他为什么要跟她有交集?她是谁?凭什么?她为什么要反复出现在他面前,动不动就揍他一顿……他宁可被老魏揍。

什么鬼,难道他在怀念老魏打他吗?还是被她打神经了?

…………

“魏先生?”见他迟迟不说话,洪星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闭嘴!”他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她识趣地闭嘴。

像进行了一场慢动作表演似的,魏岚终于艰难地在**躺平,他长舒一口气,眼神和叹息里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唏嘘。洪星星看他好像不气了的样子,伸手帮他把被子拉到了脖颈下,像哄孩子一样顺手拍了拍。

“魏先生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儿认命了:“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给我来了一个过肩摔,你到这个病房不到五分钟,我就被你抽了一巴掌,刚才又被你来了一个反擒拿。你如果真想帮忙的话,我希望五秒钟之内,你能在我眼前消失。”

孙秘书敲门进来,带来了魏宝丰的指示。老头儿觉得司机玩忽职守,坚决要换掉。这倒是老头儿一贯的作风,发生在魏岚身上的事情,老头儿派来的奸细收集的情报,比魏岚自己知道得都详细。

孙秘书小心地看着魏岚的脸色,迟疑着道:“魏老说,司机配不上您给他开的三十六万年薪。”

三十六万!

洪星星耳朵里立刻响起了钱币轮转的声音,他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小金人。她知道他是有钱人,没想到人家请个司机都给这么多钱。她在心里给他默默地盖了一个大大的土豪章。

当着她的面, 魏岚懒得说什么: “ 说得也是。换吧, 你去挑人。”

孙秘书干脆利落地给老魏总复命去了。

洪星星迟疑地望着魏岚,思考着怎么开口:“魏先生,您的司机真的年薪三十六万吗?”

“想让我雇你?”魏岚挑着眉,瞬间看穿她的心思。

“那我就直来直去了,我可是老司机,开车技术超级好,跑车、装甲车、飞机……我都能开。”

这语气可真殷勤,刚才打人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殷勤呢。

“谢谢,我已经领教过你的速度与**了。”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她嘿嘿干笑着:“当时不是为了抓小偷吗?平时我也可以开慢些。你也不用给我开年薪三十六万,三十万就行。”

看他脸色不好,她急忙改口:“要不二十五万?二十万,真的不能再低了。”

他无动于衷。

“十五万,真的是跳楼价了,算我交你这个朋友!”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谢厚爱,你觉得我很缺朋友?还是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可以随便讨价还价?”

不能跟钱过不去。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看在钱的面子上,忍!

她依然好言好语地道:“那,你缺助理或者秘书吗?”

“助理和秘书都是一家公司的门面……”魏岚觉得自己终于能报仇了,“要不,你照照镜子?”

她对自己当不成“门面”并不介意,直接把这当成是对自己的肯定,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靠脸吃饭。只是一想到那么多钱,虽然还没挣到,但已经像失去了一般,心都在滴血。

“健身教练呢?您体质这么差,又容易受伤……这个您肯定缺!

让我给您当教练,您考虑一下……”

他躺在**,一动不动。

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认识了这么一个奇女子。看着她信口开河,他确定自己的脸色已经足够铁青,目光足够冷冽,即便再神经大条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的愤怒。

偏偏这个人,不但自来熟,而且不会看人脸色。有她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他还不能简单粗暴地跟她解决问题,否则吃亏的一定是他。

“门在那儿。”他指了指门口。

她急了:“魏先生,我能教你健身!真的,我还可以教你防身术!我会关心你、保护你,帮你改善体质,让你越来越强。”她撸起袖子做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胳膊上顿时隆起一块肌肉。

他赶紧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洪小姐,咱们两清的意思是,你帮我保守秘密,我不向你索赔,除此之外,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我不想跟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有任何交集。请你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妄想接近我!”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双手相握,关节嘎嘎作响:“你说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魏先生,你可以不聘用我,但不可以侮辱我。”

有杀气!

他往后缩了缩,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打我吧?”

她嘴角**,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不轻易打男人。”

这话听着着实别扭,他打算自动忽略:“好了,我要休息了,你走吧,希望再也不见。”

她有些气馁。早知道他这么不通情理,刚才就应该狠狠地把他往**一摔,何必还“怜香惜玉”呢?她拿起一旁椅子上的外套,垂头丧气地向外走。

魏岚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怜香惜玉”过,此刻猝然坐起:“等等,那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椅子上的衬衫。

“怎么了?”她回头。

“它是怎么被脱下来的?”他质问完,又摸了摸身上的那件,涨红着脸说,“还有,谁给我换的衣服?”

“哦,你昏倒在浴室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是护工给你换的。”

他转头看向墙上,上面挂着每日值班护士的信息:胡大壮。那是一个满脸胡须的男护工。

“当然,我也搭了把手。”她补充道。

“这么说……你全看到了?”

“什么?”

他拉开被子看了一眼,抬起头又斟酌了一下:“我的……我的……肌肉。”

“肌肉?你得先有,我才能看呀!”她一脸嘲讽地说道。

魏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慢慢走到床边,凝视着他。

他吓得裹了裹被子:“你,你要干什么?”

“等你学会说‘走’这个字时,我再走。来,跟我学,z—ou,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咬咬牙,挤出一个字:“走。”

她给了他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乖。”说罢,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病房。

那个梦又来了。

弗洛伊德说,梦是对现实生活的达成。那些日日夜夜出现在我们梦里的人、梦里的事,都是我们心底最深的爱、恐惧和遗憾。

洪星星深以为然。洪大军一天装不上最先进的义肢,她就一天无法睡个踏实觉。

或者,即便安上,也同样如此。

一阵刺耳的响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麻利地翻身下床,厨房的灶台上放着冒着气的小锅,瓷碗的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洪大军正蹲在地上用仅剩的右手收拾着残局。

“唉,把你吵醒了。本来想给你做个鸡蛋汤,现在鸡飞蛋打了。”看她进来,他故作轻松地调侃着。

洪星星默默地蹲下来帮着父亲一起捡。

“不用你,我能行。快去洗个澡吃饭,别耽误上班。”洪大军拦住她。

她点点头,走进浴室。打开花洒,任凭水流冲过她的头顶,浇湿整张脸。她曾在电脑上搜索到一款高科技义肢,戴上后可以连接残余神经,把电极控制器植入肌肉,创建触觉信号传入大脑,届时人就可以正常生活,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高科技义肢。她对此向往不已,但它的价格并不美丽—“Price:$120000”(标价:$120000)。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仰面冲澡。

魏岚躺在病**看资料,病**吃饭用的小桌板也被他当成了工作台,平整地支在面前,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摞资料。

“魏总,老魏总……来了。”孙秘书打断他,把病房的门开到最大。

魏宝丰精神矍铄地站在门口,戴着一顶爵士帽,身后是跟随他多年的管家康叔。

魏岚脸色大变,把头一转,开启工作状态。魏宝丰也不介意,笑呵呵地在病床旁坐下。

“让你当一回董事长,你在医院里待的时间比在公司都长。”

“不用你管。”魏岚态度冷淡地说道。

“给你找个能文能武的高级助理有什么不好?”

“不需要!”

“你身体不好,需要保护。”

“那是你以为,我说不要就不要。还有,您回来是为什么,忘记咱们的赌约了吗?”

“我看看你就回去。”魏宝丰伸出手,刚挨着他的头,他就不动声色地闪向一旁。

魏宝丰尴尬地笑笑,坐回椅子上。

这孩子从小到大软硬不吃,他就这么一根独苗,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你语气轻了,他装听不懂,语气重了,他拼死跟你叫板。这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跟在他身后跑着,奶声奶气地追着他叫“爸爸”。

现在?

现在他恨不得管魏岚叫爸爸。

魏岚当然不知道亲爹此刻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亲爹一开口,他的耳朵就开始嗡嗡作响。他双手扶头,晃动着头部。魏宝丰见状,有些紧张,想帮他揉揉,刚伸手就被他的吼声惊得缩了回来。

“别碰我!你又想派探子来盯着我是吧?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魏岚此刻正处于防御状态。

魏宝丰不明白,为什么只要自己一说话,他就奓毛。看来今天同往常一样,他们没办法好好沟通。

“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不找助理,你就看着我让你怎么下台。”

“随你怎么想吧。”

魏宝丰一把抓过头顶的帽子,见他依然是一副攻击姿态,气得将帽子掷在地上,摔门而去。

魏岚不为所动。

洪星星刚找的奶茶店工作,才干一天就丢了。为了保护客人不被掉下来的东西砸到,而不小心将餐盘里的奶茶浇到另外一个顾客的身上,的确是她不对。可说好的试用期一个月呢?才一天就让走人,现在的店家真是不厚道。

她垂头丧气地在街上溜达着。攒够给老洪买义肢的钱遥遥无期,都怪自己不争气,要是能认识些土豪朋友就好了,她这么想着时,脑海中竟然闪现出病房里魏岚带着虚伪笑容的脸。

那个魏岚,给员工开那么高的薪水,到底是什么土豪?早知道昨天就该厚着脸皮再求求他了。

她掰着手算来算去,眉头皱成一团。

不经意间,她发现玻璃橱窗里有个大熊玩偶正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

就这水平,还敢跟本姑娘玩跟踪?

本姑娘今天就给你好好上一课。

她迅速躲到商场的一处拐角,想着等大熊玩偶跟上来时,猛冲出去抓个现行,却没想到,“大熊”被她吓了一跳,向后跌去,她想拉时反被带倒。

“跟了我两条街,我现在告你尾随美女企图不轨,想公了还是私了?”她翻身骑在“大熊”身上。

“公了怎么说?私了又怎么说?”“大熊”开口。

“公了送派出所,私了就是给钱,也不多,你就随便赔我个三五百万就行了。”洪星星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一把薅下他的头套。

“凌听?”

头套下面是个可爱的鬈发少年的脸,少年正对着她,可怜巴巴地眨着一双小狗眼。

“星姐,你到底是有多缺钱呀?”少年露出一口白牙。

两人在街道的角落坐下。

“你不是在美国读大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听说姐姐退役了,所以回来陪你。”凌听嬉皮笑脸地说道。

她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死读书太无趣,读得没有目标,就办了一年休学,想回国找份实习工作,再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不错嘛,知道规划前途了。想去哪家公司实习?”

“还没想好,慢慢找吧。姐姐你呢?”

“我……”工作接连受挫,她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听洪叔说你在教少儿武术?”

“那是以前,现在黄了。”

“哦,所以你上街打劫?”他调侃道。

“什么打劫?我那是除暴安良,谁让你那么鬼鬼祟祟。”

“除暴安良?哈哈。好吧,看来要是不帮你找到一份工作,你就该变成女版蝙蝠侠了。”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按着按键。

“你在干吗?”

“我用招聘网站帮你筛选最适合你的工作……”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道,“哎,这个不错。”说罢,他把手机递给她:“润世集团董事长高级助理,薪水出得最高。”

“这么快?”她惊呼,“可以,不过董事长高级助理需要做什么?”

“会开车,会英语,会专业防身术,最好当过保镖,受过专业训练,技术过硬。会使用办公软件处理文字工作。最重要的是,退伍军人优先,年薪六十万。”

她高兴得举起手来:“我可以!我太可以了。”

她迅速把微信里的简历传给他:“发简历发简历,快!”

“好,我能确保你的简历排在第一个。”他现场写了一段侵入程序,按了发送键。

她大喜:“干得好!姐姐请你吃饭!”

“算了,还是我请你吧,刚才也不知道谁差点儿讹上我。”他蹲在她膝盖旁,乖巧极了,“我勤工俭学有钱的。”

她也笑:“走,吃串去,我请你。给你接风,下次轮到你。”

“成交。”

两人并肩直奔烧烤店。

一别多年,凌听好像又长个了,高出洪星星一个头。他脱去了一身的稚气,也变得绅士了,一直走在她的左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趣闻。

洪星星忍不住感慨:“我刚入伍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儿,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成熟了。”她比了比耳朵的位置。

“那当然,我是大人了,在有些方面比你经验丰富。”他一脸骄傲。

“比如?”

“比如谈恋爱。我……我可是……有一票前女友的人,你……是不是还单着呢?”他说得结结巴巴的,耳朵动了动。

“你怎么知道我单着?”

“哪个有男朋友的姑娘半夜三更一个人在外边瞎逛呀?”

她没说话。

“是吗?到底是不是?”他追问。

“是是是!”她想用胶带把他的嘴巴封上。

听她承认没有男朋友,他面露喜色,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身后。

她回头看了一下他的姿势,鄙夷地道:“刚夸你几句,就现了原形。哪个大人像你这么走路?你刚才说,有一票前女友?‘一票’是几个?都是什么类型的?有照片吗?”

“嘻嘻嘻嘻,骗你的。我哪有什么前女友?虽然追求我的人排成行,但我心里只牵挂姐姐一人……”

她白了他一眼:“编,你接着编。你爸妈花那么多钱送你出去读书,是让你跟人学油嘴滑舌的?”

说罢,她照着他的头就是一记栗暴。

“学习我绝对没落下,我可是我们全校第一……”

“得得得,”她再次打断他,“不说这个了。哎,我还记得我当年入伍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天天赖着我让我保护你。”

“洪星星,你可别把我当小孩儿。”

她淡定一笑,握住他的手指微微一拧,他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双膝一软。

“刚才叫我什么?”她问。

“星星姐!”

他迅速服软。

年轻真好,洪星星想。

自己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却仿佛历经人世百态。

润世集团的员工几乎都知道,1号实验室的保密级别目前是整个集团实验室里面最高的。QW1项目的整个研发过程都将在此完成,室内全是白色布置的无菌装备,每个人都穿着太空服一样的白色无菌实验服,几处桌子上放着装有实验用小白鼠的盒子。

魏宝丰神情严肃地视察实验室,只由项目总监周亦霖一人引领并解说项目的进展情况,康叔在外面的茶水间喝茶等候。

“按照这个进度,QW1进展到临床试验阶段需要多久?”魏宝丰问。

周亦霖思索了几秒:“保守地说,一年内吧。”

“追加投资呢?”魏宝丰显然对这个答复不满意。

“不是钱的问题,咱们面对的是技术瓶颈,”周亦霖说,“即使追加投资,也只能稍微加快进度。而且从动物实验到人体实验,本来就需要时间。我们最乐观地估计,也要八个月。”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魏宝丰走出实验室,到外间的茶水间与正在泡茶的康叔聊天。

“你催着点儿,让魏岚把助理选定了,他身边多点儿人我也安心。那家想收购QW1的旺达集团,背景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康叔点点头:“选了几个不错的,回头让魏岚自己挑。”

QW1作为新型抗癌药物利益巨大,老魏总一直担心有人对魏岚下手。舐犊之情嘛,他跟在老魏总身边多年,最能理解老魏总的心情。

他想起昨晚看到的简历,会不会这次真的捡到宝了?

—女生,当过特种兵,说不定她还会成为那个开锁的人。

室内,一个密封实验仪器一直在安静地运转着,魏宝丰嗅了嗅,察觉味道不对。

“你闻没闻到什么味儿?”他问康叔。

康叔环顾了一下左右:“没有呀。”

魏宝丰起身,循着味道来到实验仪器旁,仪器突然砰的一声炸开。康叔手疾眼快地把他扑倒在地。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康叔慌忙起身。

魏宝丰用手撑着身子慢慢地爬起来,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双腿一软,倒在了康叔的怀里。

孙秘书拿着一封信走进来,魏岚正忙着看文件,没说话,用下巴示意她放在旁边。

“老头子去公司了?”他问。

“去了,悄悄去的,没有惊动旁人,只是去QW1项目实验室视察了一下工作。”

他点点头,孙秘书悄悄走出去。

“QW1项目被收购了,收购方是一家中国公司,他说他是你父亲,并且要我代为转达一句话……项目人员都要迁往中国公司总部,你是跟着项目一起回国,还是想退出项目……”

时至今日,他回想起导师跟他说这段话时的情境,依然有些愤怒。

那封信就放在眼前,他烦躁地打开,一颗染血的子弹壳从信封里滑出来,他愕然地张大嘴,还没回过神,孙秘书惶急地推开门:“老魏总出事了!”

周亦霖和康叔坐在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门紧闭,“手术中”三个字醒目又刺眼。魏岚和孙秘书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医生怎么说?”魏岚的腿有些发软,一个趔趄,周亦霖急忙上前扶住他。

“老魏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周亦霖安慰道。

魏岚的手心不断地冒着汗,很多年前,他也有过这样心慌窒息的时刻。一个电话打过来,母亲便成了一张黑白照片。那漫长得仿佛永远也不会等到天亮的夜,是他心中永恒难解的结。

“爸爸有个特别重要的会,开完就回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门门功课第一,你怎么会成绩差成这样子?”

“能完美地避开我所有优秀的基因也是一种本事,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儿子!”

…………

过去那个无情的、忙碌的、苛责的、天神一样不可忤逆,上一刻还在医院与自己争吵的父亲,怎么此刻就变成了一个肉眼凡胎、脆弱普通、随时都有可能输给死神的老头儿了呢?魏岚脑中乱成一团。担心?害怕?哭泣?原谅?一时间无数种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这一刻,他隐隐约约明白了父亲之于自己的意义,那些他拼命与之对抗的,不过是想要以另一种方式获得父亲的认同。

所谓父亲,就是那个我们时刻想要超越、想要做给他看、以求获得他认可的人。他们似乎一直站在孩子的对立面,以此来激励孩子做得更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想要战胜的父亲。

…………

手术很顺利,魏宝丰从手术室出来时,戴着呼吸机。魏岚红着眼睛,一路跟随,小跑着进了病房。医生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去。

“你爸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万幸。”康叔最了解魏岚,知道这小子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慌成了一团。

果不其然。

“说这些做什么,我才不担心他。”魏岚嘴硬地起身坐到离病床最远的沙发上。

康叔笑着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拿起他带来的子弹壳仔细端详。

“不像恶作剧,恐怕是正式的威胁。”

“直接寄到医院前台,前台又拿给孙秘书,知道我在哪间病房,肯定是内鬼,但目前我没什么头绪。”

“报警?”

“不了吧。报警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坐等毒蛇出洞。”他接过子弹,拿在手里把玩。

康叔道:“你爸出事之前还交代,要在你身边安排个贴身助理,好像早有预感要出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总要做好防身准备,不然他躺在病**也不安心。”

他皱皱眉,没有反驳。

康叔递给他一个档案袋。

“这些都是我给你挑出来的,你选一个。”

僵持几秒后,他看也没看就抽出了档案袋里的第一张。

“就第一个吧。”他把档案袋还给了康叔,起身走人。

康叔抽出第一份简历,看着洪星星的名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妈地把女儿抚养成人,洪大军这个北方汉子实际上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粗心,他那细腻的心思都被一脸的憨直遮住了而已。女儿不回来,他怎么敢轻易去睡?在外人眼里,女儿是个厉害的人物,保护起自己来游刃有余,但在他的眼里,她依然只是个需要他操心的小姑娘,嘱咐她吃好、吃干净、穿暖和。

洪大军盯着墙上的钟表,电视只是个背景音而已。

“一身酒味,跟谁喝的?”洪星星一进家,他猛地站起来。

洪星星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凌听回来了,跟他喝了点儿,就一瓶。”

“以后不许跟凌听喝酒了,刚听你说追他的女孩儿排成排,我心里就不得劲,这些小白脸后生都靠不住。”

父女俩把之前凌听说的话都当了真。

直到手机的邮件提醒声打断了父女俩的拌嘴。

最近在找工作,洪星星把邮件提醒音设置成了鸣笛声,这提示音太响,大晚上的,两人着实吓了一跳。

居然,真的被录取了?凌听那小子真有一手。

洪星星开心得想要飞起来。

此时的凌听正趴在**翻看着自己跟洪星星的童年合影,手机微信响了一下,是洪星星截屏发给他的录取通知。

有了“天大的好消息”,她当然要及时分享给凌听。

“我被录取了,明天上班,我爸乐疯了,非要开酒庆祝我出了部队后再次事业逢春!”

“恭喜恭喜!别喝多了!一切顺利!”

凌听回完,开始在电脑上查润世集团及其周围五百米所有公司的实习岗位招募信息。

总算为她做了点儿事情,洪星星的新开始,也是他的新开始。

他想。

总要鼓起勇气慢慢走向她,以前是她保护他,现在轮到他保护她了。

私人病房内光线昏暗,魏宝丰已经换下了病号服,他正用双手系着衬衫的扣子,康叔把外套递给他。

“实验室的监控录像都处理好了吧?”魏宝丰问。

“您放心,都处理好了,大家都认为您是在爆炸中受伤昏迷的。”

“好。以我的身体,帮不了魏岚多久。放出我重伤昏迷的烟幕弹,也让牛鬼蛇神现现原形。”他披上大衣。

“明白。还有,魏岚的助理选好了,还是他亲自选的,叫洪星星,小姑娘有点儿意思。”

“是个女孩儿?”魏宝丰诧异地问,接过康叔递过来的资料,就着窗边的亮光看了看洪星星的资料和附着的照片。

“这人选得好,分明就是臭小子的理想型。”他也很满意。

康叔拨开百叶窗的扇叶看了看窗外:“魏岚要走了。”

魏宝丰走到窗边拨开百叶窗的扇叶,百叶窗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望着魏岚在周亦霖的陪同下上车,直到消失。

润世集团公司壁挂的大屏幕上已经换上了新的宣传片,蔚蓝的天空下,正是魏岚高大的身影。穿着一身西装的他如偶像剧男主角一般,气定神闲地走在大道上。

背景音乐斗志昂扬。

洪星星并没有注意到大屏幕上魏岚的身影,报到第一天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心情自是十分郁闷。润世大厦很好找,到人事部报到后,她直奔董事长办公室,顺手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把刘海向后抹去,正在工位上的员工纷纷抬起头来,她帅气的脸庞让所有女员工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好,我是来报到的董事长高级助理,我叫洪星星。”她自我介绍道。

“洪助理是吧?你、你好,你可以叫我‘小赵’!”小赵第一个奔了过来,洪星星热情地与她握手。

“魏总还没来呢,顶楼健身房有吹风机,我带你去吹一下?”小赵花痴得有些语无伦次。

“好的。”她眉眼弯弯。

健身房空无一人,小赵领着她直接走进去。

“就是这里。浴室里都有吹风机。需要我等你吗?”小赵殷勤地说。

她急忙摆手:“谢谢,不用等我,我吹干就回去等魏总。”

“不用谢,”小赵说,“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她扭开门把手走进一间屋子,却没注意到门把手上刻着“贵宾室”。无比豪华的洗手间里,一面是洗手台,一面是柜子,往里有扇门应该是浴室。洗手台旁有烘干机和电吹风。

大公司就是气派,东西准备得真齐全。

她长舒一口气,把裤子和上衣都脱下来塞进烘干机,只穿着背心和短裤,拿起洗手台上的电吹风开始吹头发。

里面的魏岚正舒舒服服地泡在汤池里,不时自己给自己撩点儿水花。

这才是惬意的人生嘛,只要一站起来就又是悲惨的老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贼晚,寒暑假日无休……闹铃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他无奈地伸手把闹钟关掉。

洪星星吹着头发,隐约听到了闹钟响,侧耳一听,那声音又没了。

不会是自己紧张得都出现幻觉了吧?

深吸一口气后,她大喊道:“第一天上班,你要镇定。加油!”

总要适时给自己做些心理建设。

他一惊,这声音太像洪星星的声音了,最近她阴魂不散,他一定是被她整得出了幻觉。直到外面又传来电吹风的声音,他起身朝外间走去。

难道真的有人?

外面的房间里,洪星星已经吹干头发,正把T恤往头上套。她没注意到面前的镜中,那扇通往浴室的门大开着,有人正穿着宽松的浴袍从里面走出来。

“啊!”她刚把头伸出T恤领口,一眼便撞见了镜中同样目瞪口呆的魏岚,惊得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