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立刻突突地跳个不停。

夜色浓沉, 月亮从树影里漏出半轮来,温雪瑰不禁想起佛罗伦萨的初遇。

她的心又软下来半分。

自从知道郁墨淮的真实身份,她才意识到, 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虽然知道这件事后, 对他的爱意并没有丝毫减少。可是, 终归失去了一些义无反顾的勇气。

在佛罗伦萨的那个月,是她人生里最恣意的时光。

她主动拥抱他、亲吻他, 甚至大胆地邀请他共度良宵。

可如今, 却很难再这么做。

温雪瑰捧住脸。

“跟你去也行,但得你跟我家里人交代。”

“交代你带我走的正当理由。”

重音落在“正当”两个字上, 表面上强调自己心无杂念,十分无辜。

实则却是欲盖弥彰。

见她答应,郁墨淮唇角轻扯, 眸底光芒细碎。

“那是自然。”

他轻轻颔首, 便立即起身,朝温岩和温奶奶的方向走去。

温雪瑰失去了吃蛋糕的心情, 目光一路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而后,提心吊胆地看向温岩, 生怕他板下脸来不同意。

虽然对现在的她来说, 再次主动邀请郁墨淮做点什么,还是很难。

但如果是他主动呢?

咳咳。

如果是他主动,她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被动地接受一下。

温雪瑰攥了攥手指头。

距离太远,也听不清温岩和郁墨淮说了什么。

只见温岩蹙了下眉,随后倒又舒展开来, 几句话说完, 还轻轻拍了拍郁墨淮的肩膀。

温雪瑰:?

怎么这么顺利?

过了阵儿, 姜宁走过来,按了按女儿的手背,算是告别。

然后,便跟其他三人一起,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宴会办了一天,是时候该散了。

温雪瑰又去找□□到现在的黎珂和田梨,和她们一一告别。

田梨还处在茫然里,见她单独过来,便低声问道:“学姐,艾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钱?你俩怎么才认识两个月就见家长了?”

温雪瑰:“……”

这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等几句讲清原委,田梨脸色都变了:“这……真是不可思议。”

顿了顿,又笑起来:“都说由奢入俭难,他一个大少爷愿意为你住筒子楼,真是很用心了!”

温雪瑰和黎珂倒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对视一眼,心情愈发复杂。

少顷,温雪瑰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谢谢你俩来给我过生日!今天真的很开心!”

她一边一个地将两人拥抱在怀里。

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道:“你俩回哪儿?我家还有一位司机留在这,我请他送你们回去。”

“嗯?这是下逐客令啦?”黎珂半开玩笑地说。

她将红发揽到耳后,扫视厅内一圈,目光先是情不自禁地被最惹眼的郁墨淮吸引过去,又立刻挪开,跟见到教导主任似的。

扫视完毕,确实没有温家长辈的影子。

“怪不得要赶我们回去。”黎珂语气暧昧。

“我是担心你俩回去太晚不安全。”温雪瑰心虚地说,“没有别的意思。”

“好好好。”

黎珂拉起才认识一天,但聊得已然很投机的田梨,调侃着:“走,咱们不打扰她,我带你找司机去。”

“谢谢黎珂姐。”

田梨也很麻利地站起来,朝温雪瑰挥手告别,又朝郁墨淮喊了句:“艾伦,照顾好我学姐。”

“一定。”

郁墨淮走过来。步伐轻动,白衬衫上流淌着窗外花枝的倒影。

再往上看,眸尾漆深微挑,眼里如映疏星朗月。

-

车子开出地库。

郁墨淮没开导航,温雪瑰便不知道终点到底是哪儿。

她悬着心脏,注视着沿途的风景。生怕地点是他家,又生怕万一不是他家,而是个什么更野的地方,她有点承受不来。

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偏偏驾驶位上的郁墨淮也不说话,沉默地开着车,冷白清隽的侧颜掩在夜色里,偶尔才掠过莹蓝色的流光。

温雪瑰还是沉不住气,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呀?你家?”……还是酒店?

“不是告诉你了?”

郁墨淮温声解释道:“带你看礼物。”

也正是此刻,温雪瑰忽然从他过分冷静的语气里,意识到一件事。

他可能确实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而是自己脑补得太多了。

一瞬间,心里那股隐秘的期待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塌陷成一团很小的碎屑。

心情空落落的。

过了一阵,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她也没心思看向窗外了,蜷在座椅上,看郁墨淮开车。

等行至愈发幽静处,郁墨淮才停下车子,话音清沉:“到了。”

坐得太久,身上就有些惫懒。温雪瑰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地去解安全带。

郁墨淮唇角轻扯,纵容她小小的拖延,走下车去另一边,为她打开车门。

可下车的一瞬,温雪瑰立刻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个地方,她以前来过。

而且常来。

她走了几步,抬起头,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这栋建筑的招牌。

“Hiraeth”。

幽谧极简的长形建筑上,仅有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单词,手写体,黑色。

在雪白的底色上,显得孤寂而清旷。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可温雪瑰的激动之情却一瞬到达了顶峰。

这里是全云珀规格最高的私人画廊,藏品又多又精,许多行踪神秘的名画,都曾在这里亮过相。

最重要的是,她遍求不得的尤恩·菲格的画作,这里也有四五幅之多!

可惜这家画廊的老板十分神秘,性格古怪,办展时间不定,而且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收到看展的邀约。

因此即使是她,也只来过一两次。

她雀跃得恨不能蹦起来,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整个人兴奋得飘飘欲仙。

等语无伦次地指着招牌,又高兴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想起身后的郁墨淮。

“你是怎么联系上这里的主人的?难道今天的礼物是进去看展?”

她愈发激动:“这么大的画廊,这么多名作,就光咱们两个人看?”

光是想想这个绝美的画面,她就欣喜若狂。

温雪瑰的满腔激动无处安放,忽然朝前猛冲几步。

然后,想也没想地张开双臂,一头撞进了郁墨淮的胸膛。

“太厉害了!”

说话时,蓝宝石冠冕垂下细碎的流苏,轻轻敲在他肩头。流光清冷,玎玲作响。

郁墨淮眸间掠过一丝微愕。

许久没有被她这么拥抱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立刻将她拥得更紧些,甚至是将她锢在怀里,再也不让女孩逃离半分。

可少顷,他却仍是屏住呼吸,将这份冲动,一寸一寸地忍耐了下来。

那扇关起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一个缝隙。

而他,生怕惊扰了这个时刻。

少顷,他并未做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微微俯下身体,让她抱起来更顺手些。

馥郁又秾丽的玫瑰香气,久违地沁入鼻息。

他身上这件衣服极薄,能感到女孩在他怀里眨动睫毛。

酥麻感拂在心口处,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

温雪瑰紧紧抱着他,激动不已:“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郁墨淮眷恋地感受着她发间的香气,好半天才轻声开口。

“猜错了。”

“嗯?”

温雪瑰从他怀里抬起头,疑惑又有点失落地看着他。

“礼物不是看展。”

郁墨淮垂下眼眸看她,语调温柔,似揉碎了满天星光。

“就是这间画廊。”

“……这是什么意思?”

温雪瑰瞪大了双眼。

“意思就是,这里面的每一幅藏画,连同这栋建筑,以后都属于你。”

郁墨淮的语调很随意,比送出冠冕时还随意。

“前主人留下的人脉和工作人员也都在。不用你劳心,就能正常经营。”

“他们也能随时帮你联系,为你策展。以后你想看任何主题的画展,知会一声就可以。”

-

足足半小时后,温雪瑰才在画廊门口的小桌前坐下来。

郁墨淮已经坐在此处有一阵了,此刻抬起眼眸,温声问:“冷静下来了?”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险些被跺坏的鞋跟。

这才晕乎乎地开口。

“冷静下来了。”

走进去才发现,这间画廊比记忆里还要大个不少。藏品琳琅满目,竟比佛美的美术馆还充盈。

温雪瑰用脚步丈量着面积,越量就越心虚。

她偷偷注视着郁墨淮的侧颜,心里啧啧惊叹。

艺术品这种东西最是奢侈,更不要说够格进入这种画廊的作品,每一件都是天价。

能二话不说地买下一间画廊,足以见得,这人的身家真是深不见底。

她一忘情,不小心就脱口问了出来。

“你到底有多少钱啊?”

她自忖温家在圈内也算中上,但确实是此时才直观地感到二者的差距。

问完立刻发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了一下嘴。

可郁墨淮并未在意,反而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是‘我’有多少,而是‘我们’有多少。”

他思索片刻,也得不出精确数字,只能大概知道位数是多少。

于是又道:“明天让李钟列个单子,交给你。”

“还有这间画廊的人员分工、藏品名录,也一并交给你。”

温雪瑰听得都开始恍惚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有种要嫁入豪门的感觉。

可两人还没领证,这么贵重的一笔资产,她真的可以接受吗?

饶是她对这件礼物爱到了骨子里,也不得不顾虑一些其他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犹豫地看向郁墨淮,正要张口。

可还没等她出声,对方便心有灵犀似的,堵住了她的话头。

“都谈好了。”

“不能退了。”

郁墨淮淡声道。

“我不懂画,这些东西留在我这儿,就是暴殄天物。”

他垂眸过来,似摸准了她心头的软肋,四两拨千斤地开口。

“玫玫忍心吗?”

“……”

这人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温雪瑰捧住心口,一想到名画落灰,无人打理的场面,就一阵心如刀绞。

“好吧。”

她也不愿说一些矫情的“那我就先替你看管”之类的话,过了一阵,才低声道:“谢谢你。”

-

由于郁墨淮早就吩咐过,工作人员便将许多名画都挂了出来。

而且,还十分贴心地按照温雪瑰的喜好,将她最喜欢的摆在了前面。

也正是因此,眼前的一切,完全是一场独独为她准备的私人订制画展。

发现这一点后,温雪瑰十分疑惑:“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

郁墨淮温声:“问了这间画廊之前的老板。”

“从你的风格和笔触,就能看出你受哪一派画家的影响比较深。”

温雪瑰没想到云珀还藏着这么厉害的同行,惊叹不已。

她原本还想再多问几句老板什么来头,但听说那个老板是男性,她知道郁墨淮吃起醋来十分厉害,便选择作罢。

画廊内采光极好,墙体用大块玻璃制成,晶莹剔透。

月光自窗外涌入,笼罩在巨大的画幅上,一片清冷的光雾。

“怎么不开灯?”

郁墨淮有些不解:“这样对眼睛不好。”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看画,别有一番意境吗?”

温雪瑰看着幽黯的画廊。

月光像天然的滤镜,将所有画作都笼上一层神秘幽静的氛围。

反正这儿是她的了,以后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温雪瑰兴冲冲地计划着:“等到以后,我一有空就来看画。秋天落叶了我就看列维坦,夏天阳光灿烂就看萨金特。天气变了也要来,雨天来,雾天来,雪天来……”

郁墨淮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了一串儿,歪头思忖还有没有漏掉的,他才轻声开口补充。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什么?”温雪瑰问。

郁墨淮唇角轻扯,看着她的眼睛道:“和我一起来。”

伴随着这句话,夏夜的空气似乎也一瞬间升了温。

月光通明,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五官,也将那低沉的音色,染上一层温润的清辉。

温雪瑰从小一进美术馆就走不动路,唯独此时此刻,人虽在画廊里,目光却完全不在画上。

郁墨淮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将一切其他的东西都盖了过去。

温雪瑰微微仰起头,后脑传来冰冷又坚硬的触感。

抵到了窗户。

她忽然想起,来到这里之前,在车上的那个误解。

原来现实和她的想法殊途同归。

既然是成年男女,夜半独处,很多东西就不是误解。

她看着郁墨淮轻轻朝下压的喉结,明知故问道:“你不是说,今晚只是带我看礼物吗?”

郁墨淮并未答话,只是牵起她的指尖,按在了,自己那件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处。

而后,修长骨指微微用力。

温雪瑰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他带着,将那严丝合缝的衣领扯开了。

怎么还假手于人的。

这种事可不能乱栽赃。

她一阵脸红,立刻就想缩手。

可对方握她指尖的力气,也在此时变大了一些。

“别动。”

郁墨淮哑声开口。

而后,用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骨节,牵引着,迫使她向里触摸。

温雪瑰的呼吸愈发凌乱。

她指尖颤抖着,几乎要失去知觉。

好半天才摸出来,在郁墨淮领口内侧,有一枚凸起的绣纹。

借着一半月光,以及指尖传来的细密触感,她辨认了好一阵,才认出那个图案是什么。

在这件白衬衫的领口内侧,浮着一朵小小的玫瑰。

“是来带你看礼物的。”

郁墨淮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如果玫玫愿意的话——”

“我也可以,做你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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