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牢受审 无罪释放

几日前还阳光普照的天气,今日不知怎地,竟变得阴雨沉沉,稀疏小雨沉闷不堪,总是惹人从心底提不起力气。李胜兰想起日前和弥歌的约定,今日早早便安排好了小豆包,着上便服,撑起一把墨华纸伞,向着天牢的方向走去,不知他二人是否已然到了,便独自一人于外等候。

在宇文弥歌的眼里,这雨帘将天牢与外界分割为两个世界。他静立在伞下抬眸淡看晦暗天色,玄色披风遮掩了红袍的刺眼,宽大的帽檐将整个面孔隐藏,伸手,冰凉之感渗入掌心染湿了袖口。至天牢入口他将头低下,拢了下帽檐亦将整个人埋藏在黑色里。

宇文弥歌环顾周遭,这里就如同凡间的炼狱一样,死寂冰冷得让人害怕,往里走了几步,除却清脆的脚步声、便只剩下牢门外雨打屋檐的滴答声。他的侍从摄魄收了伞,将食盒递给他,站立在牢门口不曾跟进。

宇文弥歌朝旁人交待一句:“少许时刻,若泠大人来了,便同她一起进来。”为防隔墙有耳,此番他来见纳兰寂、只告知了李胜兰与泠束予,身为军营官员本不应来天牢重地、可他亦不知为何断然下了决定,鬼使神差般地来到这本不应该来的地方。他留这侍从摄魄在门口,一来命其留意周遭声响,二来也可等待泠束予到来。

在这荒凉许久的地方,铁锈味与潮湿气窜入鼻息,偶有几声老鼠跑窜之声、更将天牢的阴冷加注到极点。他掂了下手中食盒,沿着冗长晦暗的长廊朝里走去。

日值天阴,清晨初云灰黯,有雨,泠束予若有所思地撑着油伞徐步出门。她来到这百官署最偏僻的空地,天色阴沉的尽头,便是这刑部天牢,历来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关押的皆是朝廷重犯。她走到门外,便见等候的青袍女子与其身旁黑衣男子,朝她笑致,道:“让李大人久等,一起走罢。”

泠束予收了油伞,徐步走入,不过秋日,牢口的风却阴寒得很,几人越走越近,通道潮湿阴沉,油灯暗淡,把三人身影拉得极长。四周气息湿润,带着腐朽的铁锈味与淡淡血液的腥臭。?她俩刚来到封闭的牢前,遭到狱监吏使拦截:“几位大人留步。”

泠束予轻瞥了那人一眼,掏出刑部令牌,沉声:“三司前来审查的大人,时间耽搁了,你承担不起。”她一语骤落,小吏即刻神色恭敬,鞠身行礼,让道启门。

而关在天牢里的纳兰寂,自从那日,二哥和九妹来过后,也托其他人将东西送了过来,只是侍女阿随却是没办法能来吧。他的面色越发得苍白,好在当初向高离尘索要的一瓶应急时用的药丸还在,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哪日传出纳兰寂因病殁于牢狱当中,岂不是万分可笑?阴暗潮湿的大牢,好处充溢着腐臭发霉的味道。他一袭白衣早已脏乱不堪,起初负手立于窗前的身影,此时却蹲在墙角,似乎垂着头仔细端详着什么。

牢房外稀疏雨点没有停止的迹象,李胜兰原本整洁的衣衫已然沾染上了些许泥泞。此刻她不得不想,当初的纳兰大哥虽然性格温柔,可是身体亦是不好,这般冰冷的环境,他又该如何安好?她原本平静的眸子、因着暗凝的空气愈发深沉,待另外二人来到,便一起进了天牢。

一路泛着腐朽气息的甬道,墙角似乎不时会有飒飒作响的吱呀,李胜兰漠然叹了口气,便加快步伐,同他们一起看到了那个身影。她看着那蹲在角落的男子,曾经的风华绝代,如今却有些落魄地被拘束在这样脏乱的角落。原本沾湿的纸伞此刻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天牢中格外清晰,酸楚之感油然而生,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轻喊了声:“白…哥哥……”

宇文弥歌见泠束予前来并未多做言语,只是将帽檐压得更低于其后慢行。天牢的长廊内偶有水珠滴落的响声,湿冷的环境让他披风下的眉宇微蹙。至牢房门前,他看到铁门后那一头白发的男子,以往俊逸不凡的身姿、现如今显得没落挫败,那冗长的银丝自肩头垂下,凌乱非常。当年满朝文武公认的俊美男子、在遭受牢狱之灾后仿佛换了个人,谁能料到往日风光无限,却在一朝中穷途末落。

宇文弥歌始终没有说话,缓慢走向紧扣枷锁的牢门,黑色披风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锈迹斑斑的铁锁,轻拨了几下,转头看向泠束予。

泠束予对走到自己之前的人颔首示礼,定远校尉有手段进入天牢,也不算奇事。一路前行,越发潮湿阴冷。她的脚步停在白发男子的牢门前,她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这个人,常年在江淮的文官与四处征战的武将鲜有交集,也不过是朝堂上远远见过其身影。往昔清俊挺拔的背影如今屈蹲牢内,全然没有往日雄姿,令她神色不住一凝。

泠束予盯着那人把玩门上铁锁,掏出方才在狱监身上摸来的钥匙,插入锁孔,扭动,沉重的启门声回**在幽静的通道里,只闻得旁人一声:“二位大人,一炷香内。”

纳兰寂心中感慨,什么样肮脏的地方他没有呆过?不过以为那些只是存在于曾经,没想到现今的自己要重温那种艰难。天牢里的环境,阴冷而潮湿,四处充斥着腐朽和死亡的味道,只是这样地一切、他再熟悉不过。

在天牢里的日子里,纳兰寂没有忐忑没有不安,忽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拍、瑟缩在角落里黑乎乎的老鼠的头,起身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馒头沫,缓缓回头。即便一身白衣尽染污渍,可他在回眸的瞬间,眉眼轻挑,眸低是不掩饰的诧异,问道:“你们俩…”他在对上胜兰有些焦急、关怀的目光,还有曾经稍有接触的弥歌时,不由笑了说,“怎么有空来看我?”

当门被打开时,铁制的栏杆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响,而宇文弥歌不曾将披风褪去,隐匿在其中、回头对那开门的狱卒冷声一笑。他的笑中带了几分诡异,仿佛暗藏刀刃般惹得那狱卒噤若寒蝉,只对牢外三人躬身再次施礼,而后便快步退出。他提步入内,还未曾至纳兰寂身前,但闻其言语,其那平和的笑声回**在空旷死寂的牢房中。

宇文弥歌继而又向前走了几步,放下食盒,抬眸道:“纳兰副将果然慧眼,末将不才,如今才来探望副将大人,还望大人莫怪,”他摘下遮挡面容的帽子,随意席地而坐,自袖中拿出一番白绢。他瞥看样面前蓬头垢面之人,抬手将白绢塞入其手中。

“这里还有两名女子,纳兰大人略作梳洗,可莫要在李大人和泠大人面前坏了形象,”宇文弥歌一边言语,一边侧过身去打开食盒。

泠束予见牢狱中的男子倒也无丝毫惆怅之意,毕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这也算是,苦中作乐?

“纳兰大人,久仰了。”泠束予朝纳兰寂颔首作礼,这般眸眼清明的人,倒也不像会做那些暗中勾当的人。只是人不可貌相,尚书未作审问,一切尚在未知,她身在刑部有刑部的立场,只能淡笑视之。纳兰副将的事情,反而让高蕤无意中得到一个嫁祸的机会,得到更多消息,反让案情扑朔迷离。

李胜兰还记得曾经在酒楼里陪她喝酒的那个呆哥哥,还有带着她去棺材铺一路玩耍的笨哥哥,回首往事,仿若昨天,经梦,却在此时。她有些愠怒地瞪了眼身旁的宇文弥歌,无视他此刻还如此“冷冰冰”的话语,几步走至纳兰寂身前,伸手便把他头上沾上的杂草扯了下去,心疼地说:“哥哥怎么成这样了?”她想,难不成是被那个变态的刑部尚书虐待了?想起日前审问高蕤刺客时、那人一副不是好人的嘴脸,心底便一阵恶寒。

纳兰寂心想,随遇而安,说的便是他现在的这种心情,如若焦急的话,除了使自己变得更加狼狈外,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现在的他,尝试着去相信他的家人。

“泠大人。”?纳兰寂对其微微颔首,心里清楚,这泠束予乃刑部主事,与自己并没有过多少交集,不过或许也是因为有她,所以这二人方得如此轻易地与自己相见。他看着宇文弥歌塞在自己手中的白绢,所说之话,不禁让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意连带着让这阴暗的地牢也增添了几抹光辉。

“有心了。不过比起形象,我更愿意接过你手上的盒子,毕竟这牢里的饭菜,啧啧,真的不怎么样啊,哈哈。”纳兰寂微带调侃般的话语,让他整个人更显得有精神。他拿过绢布,微沾了点水,擦拭着脸上的脏处,又逢胜兰上前,拿掉不知何时夹在发丝间的杂草,笑着说:“傻丫头,这儿可是天牢,犯人就应该有犯人的样子。”

宇文弥歌突然觉得那碗筷碰撞的响声、在寂静的牢房内瞬间被扩大了十数倍。他没有回答纳兰寂的话,只是一味地垂眸拿出食盒中的东西,酒肉自然少不了,待到揭开食盒最下面的一层时,一枚精致的白瓷药瓶出现在视线内。他将饭食摆放在纳兰寂眼前,一手把玩着小巧的药瓶,一手弹开酒壶的壶塞。

“这里是酒,这里是失心散,俯下此药就如同死了一般,呼吸心跳全无。静待两个时辰后,血脉流通,方可恢复正常,”宇文弥歌指尖轻叩药瓶,言语间抬眸瞥看纳兰寂,“若纳兰大人想要出去服下此药假装死去便可,我等以此为由将大人送出,如何?”

宇文弥歌一语言罢,将药瓶打开作势要将其倒入酒壶中,此间不往回头看李胜兰和泠束予二人,再问:“二位大人,本将相信你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纳兰大人遭受牢狱之灾吧?”他心间默语:纳兰寂啊纳兰寂,如今困于牢狱,你便这般面色苍白,真不敢想象改日三司会审之时若对你用刑,你可承受得住?路给你铺好了,若要走便走吧。

泠束予看着宇文弥歌一手动作,神色顿然一冷,转而望向纳兰寂,淡道:“我想纳兰大人心中有数,逃过一劫固然能得一时风平浪静。只是齐王已醒,而这纸包不住火,若是城门失火……”她心里担心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假死可以逃过一劫,可是这个人身后,还有一个纳兰家,或者,不止一个纳兰家。

泠束予想起黑丰息那里在案桌上写下“世家”二字,但笑不语。今日借用的理由,是都察院官员调查,刑部主事不过是做个见证记录,谁知晓这日后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纳兰寂看着宇文弥歌将饭菜摆在他的面前,直到那瓷瓶与酒的出现。酒,对他来说,伤身,却是好东西,醉生梦死的好东西啊。他听着宇文弥歌解释着那瓷瓶里所装之物的用处,让一直勾勒着笑意的他、有了一瞬间间愣神。

而泠束予的话,纳兰寂没有回答。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握住那壶混合了药物的酒壶,拔开木塞,放在鼻子旁,轻轻摇晃着,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赞道:“嗯…好酒,真是好酒。可惜啊,白白糟蹋了一壶好酒,只能闻闻过过瘾。”

纳兰寂放下酒壶,提起筷子,随意地夹着菜肴吃着,继而谢道:“多谢宇文大人替纳兰寂考虑,若有一日出得这牢房,纳兰寂必当登门与宇文兄痛饮三日,”微顿,他思索片刻,复而又道,“清者自清,就算是坐牢,纳兰寂亦是坦坦****,这牢狱之灾,纳兰寂虽不济,却也还承受得住。”

宇文弥歌挑眉,遂朗声大笑,天牢内原本死寂的气氛被男子一番笑声打破。他久闻纳兰寂为正人君子,却是不信,如今得见倒也名不虚传。他将那酒壶甩在一旁,继而道:“好一个坦坦****,久闻纳兰大人耿直,今日得见却是还要比传言胜却三分,末将佩服,”他为纳兰寂营造了一个很好的逃跑机会,可对方却不动心,可见其并非那等贪生怕死之人。试问如此性格之人又怎会勾结贼党刺杀齐王。但终归无凭无据,光凭借一张嘴却是难以堵塞悠悠众口,更何况眼下齐王仍旧处于养伤状态,不知此事何时才有转机?

宇文弥歌朝旁人问了一句:“泠大人,本将斗胆问一句,典狱房之后,那贼党可有交代什么?”

泠束予曾闯**江湖,心下是极为敬佩坦**的人,只是刑部有刑部的立场,毕竟不能明上赞同他的话。当年因纳兰子矜之事,纳兰家饱受牵连,若再出一个纳兰寂,便不止是罢官降职这般容易。她思索过后,还是把高振业当日说的话告诉他,即便不能帮上忙。

“典狱房之事,李大人也在场。当日那高蕤杀手说过一话,提及大羲门阀。”泠束予不再多言,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有没有定罪,怎么可以这样虐待你?”李胜兰心中烦扰,这一路潮湿的气息便让人从心底反感,他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怎么会好?思此,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嘟起嘴,埋怨了几句:“也不知何时可以放你出去,虽然那日那刺客被严刑逼供地招了一些,可是对哥哥你丝毫没有用,反倒有些乱咬的迹象。”她说到这,微顿,看着那有些苍白的脸,心下不忍,“哥哥可想好了怎么出去?”

纳兰寂心里清楚,其实,什么坦坦****、不过都只是一句空话,若想不计后果地离开,恐怕不仅家族里受到牵连,而这罪名也落到了实处,不过,自保罢了。闻宇文弥歌一番称赞,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勾起的唇角过多的却是自嘲。不过,后话,倒让他不得不慎重。

“提及大羲门阀……”纳兰寂低声喃喃重复着,却不禁大声笑道,“好一句大羲门阀,看来如今不论哪个世家都别想安稳看戏了。”

而当纳兰寂听到胜兰的话,句句真心向着他,令他的心底不由一暖,连带着浮起的微笑都包含了几分真心实意。他接着回答:“并没有虐待于我,不过是纳兰寂自己这身体不行罢了。若我猜测得不假,这人此话,定是为了扰乱众人的视线。不过,皇长子遇刺,除了高蕤这个麻利的刀锋外,最后得利的将会是哪家呢?纳兰寂如今身陷狱中,能帮上忙的并不多,一切全靠各位大人秉公而断,竭力查出幕后元凶。”他心想,果然呐,反是跟那个位子牵扯上的,准没有好事,能够知晓齐王习性的人并不多,这个范围查下去,不知道最后能牵出个什么样的结果。

宇文弥歌把玩地上稻草,可心思却放在牢房内众人的谈话上。世事难料,更何况其身处皇家之人身边,一个闪失别说是牢狱之灾,便是丢了性命都是极为可能的。他起身将粘连在衣角上的稻草拂去,垂眸朝纳兰寂点头示意,随即道:“时辰不早了,末将与两位大人就此作别,此处人多,恐落下口舌,对纳兰副将也并未好事。”

宇文弥歌回眸示意厉,泠二人,扬手朝向牢门,以示意二人先行。他回身又道:“纳兰副将多保重,我等亦会对此事尽心竭力,望副将大人早日摆脱牢狱,冤情得以昭雪。”他言落,方才拱手作礼转身离去。

李胜兰心想,有些事情也并不是她可以随意猜测的,无奈叹了口气,尽量放轻口气道:“哥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说完不舍地转身而随之离去。

泠束予待二人告辞,便朝那身在狱中的纳兰大人拱手告辞。她与李大人随行,神色平静走出牢门,见狱吏把此次记录为例巡案查,也朝她示意,少时,转身离去。

再后来,齐王尹珏勋因念在纳兰朔亲自来求情的份上,考虑到纳兰一族尚有利用的价值,故而亲自面圣,澄清了纳兰寂的嫌疑,即便后来的三司会审,也实在查不出任何不利于其的证据,于是纳兰寂终得以无罪释放,以示清白。或许,不管是在哪个朝代,总会有忠臣惨遭诬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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