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戌时末。

萧岚语穿着寝衣刚上床榻,外头就传来传唱声。

此时已经很晚了,她还真没想到陆渊会来。

萧岚语下榻行礼,“嫔妾参见圣上。”

“平身。”陆渊嗓音低沉。

他脚步急促,越过萧岚语,径直坐到床榻边。

萧岚语有一瞬失神。

这次,陆渊没有说让她不必多礼,更没有亲手将她扶起。

她敛目起身,只见来公公和单月婵一左一右,将隔断的纱帘放下。

萧岚语转身,便看到陆渊一副倦容,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

想来,他是在伤心方婕妤那胎死腹中的皇子。

萧岚语沉思片刻,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脱了鞋,上床跪坐在他身后,为他按压太阳穴。

她垂眸看着陆渊的发顶,红唇微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陆渊瞳孔骤缩。

她在讲什么?!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陆渊余光看向两边,想转头去看萧岚语,却又未舍得动。

耳边传来的声音轻柔恬淡。

触碰他太阳穴的指腹柔软,按压的力道刚刚好,舒服的令他想长长叹出一口气。

“呼——”

在无比放松的情形下,心随意动,他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

原本压着脑袋的那股沉重压抑感,似乎随着吐出的这口气也消散了不少。

陆渊阖上眼,细细感受着轻柔的按摩,聆听那深奥的经文。

不知不觉,思绪渐渐放空...

萧岚语听着陆渊的呼吸声变重,脑袋也变得沉重左右微晃。

她只好伸手将陆渊揽在怀中,搂着他的上半身,将他缓缓放下。

她的动作很轻,口中经文不断,依旧不徐不疾的轻念。

但,奈何幅度避免不了的有些大,陆渊在她怀中忽地睁开双眼。

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

女子双眸清澈干净,男子眸色黑沉幽深。

萧岚语睁着清凌凌的眸子,“时辰不早了,圣上不若宽衣躺下?嫔妾继续为您诵经。”

陆渊沉默。

诵经...确实很贴切。

但是...

他向来心绪不佳时,宫妃们或是温声软语的劝解,或是妙语连珠的逗他开心,或是颤颤巍巍的小心伺候。

他从未想过,会有妃子,平静的为他念诵经文。

陆渊坐起身,“岚语,你何时学会了诵经?”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萧岚语。

明明,少女时期的萧岚语,灵气十足,最是活泼爱笑,调皮捣蛋。

喜欢玩的娱乐五花八门,男子喜欢的蹴鞠、骑射、斗蛐蛐。

女子都爱的纸鸢、**秋千、投壶,她都喜欢。

甚至连老翁喜爱的垂钓,她也喜欢。

可是,她最是不爱读书,更不会有读经文这一项。

这些枯燥的东西,以往她听见了,都会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如今,却是能默诵出来...

萧岚语淡淡一笑:“时光漫漫,总需要一些能做的事情,打发时间。”

她困于后宅,无非就是相夫教子,管理后院。

齐衡又不是良配。

她也有七情六欲,会愤怒会沮丧会难过,便慢慢喜欢上诵读‘清净经’,平复心绪。

丧夫后,更是经常被罚抄各类经书、女诫、女德这些书籍,也记了不少。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陆渊叹道。

萧岚语也学他叹息:“我也觉得阿渊很陌生了。”

两人相视一笑。

“时辰不早了,快睡吧。”萧岚语催促道。

“嗯。”陆渊站起身,开始自己动手宽衣。

萧岚语拥着被子躺下。

很快,旁边就多一道灼热的气息。

“小鱼儿。”

“嗯?”

陆渊侧躺着,看着萧岚语的侧颜,“旁的人说你什么,你别在意。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惦记着的小鱼儿。”

今天的事,他已然派人查清。

方氏说的那些诛心之言,他听人重复,都觉无比刺耳。

更遑论萧岚语本人被当众羞辱,还需得顾忌龙嗣隐忍不发。

哪怕如此忍让,方氏还是咄咄逼人,最后落个咎由自取的下场。

只是可惜了孩子...

方氏的行径实在太过恶劣。

若不是顾及着方氏背后的家族,他会立刻将那不知所谓、只会折腾的女人送去冷宫。

“好。”萧岚语转头对他笑了笑,“放心吧,这些话都影响不了我。”

陆渊看的心中一软,伸手将萧岚语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脑袋。

“你平日若是觉得无聊,可去寻性情温和的妃嫔聊天解闷。我看齐嫔和林美人都还算和善,若是处不来,也不用勉强自己。”

“或是去御花园逛一逛。御花园西侧的仙乐宫建有戏台,每日申时初开演,持续大半个时辰。”

这还是苏锦瑟定下的,她爱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戏,十分有新意,宫妃们都很爱看。

就连太后,都时不时的另寻时间,招戏班子去慈宁宫演戏。

“我记得你爱垂钓。御花园静池里的鱼儿也不少,想要垂钓便去玩。”

虽然都是观赏鱼,但不妨碍钓着玩。

“等开春了,我带你去万岁山踏春,练习骑射。入夏了搬去西园,光是岛屿都有三个。总不会让你无聊到去看经文。”

萧岚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从陆渊怀里退出来,好奇的仰头。

“还能出宫游玩?”

陆渊笑了,“那是皇宫的外围,不算出宫。”

“之前我父皇只有冬日避寒才住在紫禁城里。其实紫禁城里规矩大,位置小。我也不爱长久的待在此处。”

萧岚语面色古怪,“位置小?”

前朝她不清楚,但后宫绝对不算小。

光是她住的后殿,就有她从前整个院子的大小。

各宫的宫道宽敞,光是东西六宫这十二座后妃寝宫,就已经十分宏伟。

更别提还有其他宫殿,而整座后宫,只是帝王一人的‘后院’。

怎会小?

陆渊看着萧岚语一脸的不可置信,心中升腾起满足感,“等你随我去过西园便知。紫禁城啊,它更像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说着,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只和你这么说过,要保密。”

其实,是苏锦瑟曾醉酒后,在他面前抱怨后宫小。

像豢养金丝雀的精致笼子。

每日循规蹈矩,却无甚消遣的地方。

花园没几座,最大的御花园没几步路就能逛完,还不如野林子大,无聊的紧。

虽然他也这么觉得,毕竟他们曾在辽阔的北境久住过。但他没有附和,只觉苏锦瑟僭越。

不过苏锦瑟性子率真,私底下向来口无遮拦,他便一笑置之。

陆渊想着自己心态的变化,也觉好笑,“大概是我在西园住习惯了。”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去的庄子吗?西园像庄子上一般,有山有水。但范围和其风景却不是庄子上能比拟半分的。”

萧岚语双眸亮了亮,“听阿渊这么说,我确实有些期待了。”

她是商户女,幼时规矩并不重,经常会被母亲带去庄子上游玩。

宽敞自由的山庄,可比规矩深重的宅院要畅快多了。

陆渊顺了顺她的长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