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7)

“你身上有钱吗?”

周峰楞了一下,点点头:“有,你要多少?”

“我不要,你去超市买几罐酒出来吧。”

“你要喝酒?”周峰有些惊讶的看她:“为什么?”

她低下头:“如果不喝酒,我怕自己没有勇气跟你说那些。”

“那我们一起去买吧。”

“你怕我跑掉吗?既然已经被你拆穿了,我也没有理由再跑了,而且,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周峰抬头看她,昏暗的路灯下,她脸上的伤疤依稀可见,周峰的心里涌出一丝内疚,转瞬代替了怨恨,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去吧,多买几罐,我真的想喝酒了。”

周峰在那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十二罐啤酒,要了两个塑料袋。

他们把塑料袋铺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街道上一片安静,路灯在雨后呈朦朦胧胧状态。

他们沉默的喝着酒,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任微风从他们身旁掠过。

周峰已经喝完了一罐酒,他用手指把空的依拉罐捏扁,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他一扬手,把它向对面抛去。

周峰拉开了第二罐酒,喝了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我妈,她嫁到这里了。”

“哦?你现在跟你妈了?”

“没,只是来找她,我外婆生病了,你知道的,他们都不要我。”

周峰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呢?你怎么也这么晚在这里?”

“我来找人的。”

“找谁?林羽如吗?”

“你怎么知道?”周峰刚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她都能做出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她当然知道林羽如。

不过周峰实在想不通,那些诡异的事情,她是怎么做到的,如果她不是一个“鬼”的话。

张云没回答他的话,她也喝完了一罐酒,她学周峰的样子,把依拉罐捏扁,扔到对面,她拉开了第二罐,眼睛看着对面那盏路灯。她突然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没有啊,谁说的?”

“如果没有,你怎么会放蛇在我**?”

他愕然的看着张云。

“你别这样看我,我什么都知道。”

“那些蛇……没……没毒的,我……我只是想……”

“你不该跟他们撒谎是一条蟒蛇的。”张云打断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如果不说是一条蟒蛇,我死都不会猜到是你干的,你以为我疯了、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是吗?”

周峰很不自然的转着手里的依拉罐:“我没……没想到你会……,我当时……就是想……吓吓你。”

“吓吓我?”张云凄然的笑了一下,泪水涌进了眼眶:“你试试被十几只老鼠咬!那纯粹是吓吗?”

“我没想到你不会跑……”

“跑?我当时已经被蛇吓疯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要跑,那么多老鼠!那么多!它们疯了一样在我身上啃!我有错吗?周峰?我脾气是不好,是不该总缠着你,让你带我回家,我就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他们谁都不要我,所以我以为你对我好,所以我总想呆在你家里,我……”

说到这里,她哭了出来。

“对,对不起。”这是周峰生平第一次跟别人说对不起,如果张云是真的死了,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人说对不起,但是张云现在就活生生的坐在他的身边,他无法不向她道歉,他的玩笑的确是开过了火。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我都被你搞疯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我都已经疯了,

你妈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你不该每天半夜在我家后面又哭又叫的,我又正好生病了,我妈很迷信,你是知道的,她相信那个算命的说的,以为我真的被鬼缠身了,也以为你就是那个被鬼附了身的人来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她就把我弄死,是吗?”

“是你自己不小心摔……摔下山的。”周峰忍不住为母亲辩护。

“如果不是她用那只猫引我,我怎么会跟她跑到山上去?如果她不把那只猫突然扔到山下去,我怎么会摔下山?她利用我一听到猫叫就会拼命去找的弱点,她不是想杀我,是什么?”

周峰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她:“这么说,你……你根本没疯?”

张云又喝完了一罐酒,她有些微醉了,她说:“不,我当时是真的疯了,可能是我命大,我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不仅没死,而且把我的疯也摔好了,把我的记忆也摔清晰了。”

“所以你装鬼来吓我?”

“是的,我在一本书上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你从来不敢,也从来不愿意去面对的死角,一旦触及了,它就会成为你内心深处最恐怖的东西。”

“可是那些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比如说那天晚上,我明明把钥匙丢了,为什么第二天它又在我的抽屉里。”

“不是我放的,你一直以为我死了,所以,你忽略了你身边的人。”

“我身边的人?谁?”

“王利生。”

“王利生?”周峰惊叫起来,他完全被震住了。

“对,说来也巧,我那天摔到山下面去的时候,正好被王利生的爸爸救了,后来我一直住在他家里养伤,我也是从王利生的嘴里知道你跟别人撒谎,说我是被蟒蛇缠住了,我把事情告诉王利生以后,他气得不行,于是我们就商量着怎么吓你。你还记得你那次跟王利生在学校后面的那条河边吗?其实,当时你不说去那条河边,王利生也会想办法把你拉去的,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吓你,王利生先跟你说一个可怕的梦,然后他装作中了邪一样往河里跑,再往拱桥那里跑,接着你就看见我了,但你当时没认出来是我。我知道那次把你吓到了,然后我跟王利生又商量,决定白天不能让你看见我,怕万一被你认出来,后来我躲到你家后面,趁着你家没人的时候,躲了进去,我本来是想等你晚上回到家吓你的,刚好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学校门口食杂店的号码,我就猜到可能是你打的,我就接了。完事以后,我突然觉得躲在你家里不安全,万一我接电话那会儿,你爸或者你妈回来了,就会把我拆穿了,这样做很危险,所以我就出来了。”

听张云说完,周峰整个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事情看似那么诡异和离奇,谜底揭开以后,却是这么简单。想想他当时居然被吓得差点神经失常。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把空的依拉罐扔出去:“这么说,演出那晚,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口袋里的钥匙,也是王利生放的?”

“对,本来那天晚上我还要吓你的,后来演出结束以后,我听王利生说,你们演出的时候多了一个人,我想,你一看到钥匙,你肯定以为是我的鬼魂,所以,我就没必要吓你了,刚好别人帮了我。对了,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当时真的以为是你,后来我从摄象机里看出来不是你,是个男的。”

“是谁呀?”

“我不知道,他穿成那样,头发又遮住了脸,认不出来,那天晚上电影院的电线被人剪了,是你们剪的吗?”

“不是。”

“对了,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在我家附近看到一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张云不置可否的说:“你随便找个小孩,给他几十块钱,你让他演什么都行,何况只是拍拍皮球说句话。”

“你真有钱。”

“还不是为了吓你嘛。”

“你希望我也疯了吗?”

张云坦白的说:“说实话,是这么想的,如果再多吓你几次,你离疯也不远了。”

“那是,我已经差不多了,我今天如果没发现你,你打算跟王利生合谋吓我到几时?”

张云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唔,大约在冬季。”

周峰也笑了:“我真没想到是王利生,我根本没往他身上想。”

“那当然,如果让你想到了,这场戏就没法演了,其实你没想到是很正常的,换成别人,别人也不会想到的。”

周峰喝了一口酒,问她:“你外婆又病了吗?”

“嗯。”

“很严重吗?”

张云用手圈住膝盖:“是啊,人老了嘛,稍微一病就下不了床。”

“改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真的啊?”

“嗯,真的。”

“说好的,不许赖皮啊。”

“不赖皮。”周峰看着她,轻声的问:“你还……恨我吗?”

张云想了想,用手撑着下巴:“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说完,她转过脸看周峰:“你呢?你恨我吗?”

周峰学她的样子,想了想,也用手撑着下巴:“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讨厌!居然学人家!”张云用力的捶了周峰一下。

“喝酒啊,刚开始是谁嚷着想喝酒的?”

“喝就喝!来呀!谁怕谁!你别以为我酒量没你好……”

黎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