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不知阮姑娘可否发发善心, 成全我这一片痴心?助我一臂之力,说服渚霖哥哥娶我入门。

你我今后互为姐妹, 一起并为平妻, 可好?

张颜芙向来心高气傲,可想而知能说出如此自轻自贱之言,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她格外低声下气, 却也还不至于溃不成军。

只努力保留着贵女的最后一丝骄矜,僵站在原地,哪怕由于羞愤难当浑身都在轻颤,袖下的手掌紧攥成拳, 指甲深陷入皮肉…

望向阮珑玲的眸光却是充满希冀的。

就像深陷寒冷刺骨的冰河当中, 水淹入肺濒临窒息, 满眼哀求地望着岸上唯一能救她之人……

可眼见那商女脸上只有震惊,却并无哪怕一丝动容。

张颜芙愈发心慌,惟恐她不愿意,紧而又颤着声线追了一句。

“我要的委实不多, 只要能如愿嫁入顺国公府, 只要日日时时看见渚霖哥哥, 我便能心满意足。

你只放心, 我样样都不会和你争。

什么掌家理事之权, 什么夫妻恩爱, 什么血脉子嗣…这些我都浑然不放在心上, 浑然不在乎, 我只求入门,入门而已!”

空气停滞, 落针可闻。

这般声声哀求, 换来的只有沉默。

沉默延长的每一分每一秒, 张颜芙都觉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眼见这商女还是一言不发,她愈发恼怒了起来。

“莫非我都这般委屈求全了,你还觉得不够安心不够满意么?你不愿让我与你平起平坐做妻,莫非想让我仰你鼻息做妾不成?好…只要渚霖哥哥愿娶…做妾…做妾也未尝不……”

“是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只剩下李渚霖一个了么?”

厅堂中乍然响起的清冽冷酷之声,及时打断了张颜芙的失智之语。

对于张颜芙乍然提出的无端要求,阮珑玲有些过于始料未及,久久都未能反应过来,可眼见这人越说越离谱,甚至连她都听不下去。

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心思敏软,耽于情爱。

阮珑玲也有姐妹,从二姐阮丽云到四妹阮玉梅,更莫说她自己……哪一个不是情路坎坷,受尽苦楚,招人唾骂指摘?可她们阮家女子,却从未为了哪一个男人,就如此抛下自己的脸面与自尊。

若张颜芙是生在阮家,阮珑玲现在只怕是控制不住,抬手上前就要给她两巴掌,也好能让她清醒清醒。

“你知道什么?就算是世间男子万千,又有谁人能比得上渚霖哥哥?

自晏朝开国千余年来,你见过如他这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天纵奇才么?饶是有!可哪个不是开宗立国,即位登基?偏他还保持一片初心,匡扶着那个傻外甥幼帝,屈居首辅为晏朝鞠躬尽瘁……”

“任李渚霖千般好万般好也无用!

他不爱你,也不要你,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你,如此你还不明白么?”

此言犹如尖刺,触到了张颜芙的逆鳞。

她瞬间被激得脸红脖子粗,眸光剧烈震动,带着三分委屈三分不忿四分恶毒,狠狠瞪着阮珑玲,

“若非是你,他岂会不要我?

我们分明…分明再过两个月就要拜堂成亲了,是你!是你这贱人从我手中夺走了他!都怪你!”

面对张颜芙嘴脸丑恶的癫狂疯魔之态,阮珑玲愈发觉得她不可理喻,眉尖紧蹙,微摇了摇头,眸光中甚至升起了丝怜悯,

“要不要我拿块镜子来,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张姑娘,你爹娘生你一场,不是让你为了个男人如此作贱自己的。”

“张姑娘不如睁开眼睛看看周遭。

其实你现如今除了不能嫁给他,又还缺些什么呢?你出生高贵,自小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受父母宠爱,兄长庇佑,又被封为了福安县主…那可是县主啊!有食邑供奉,能诏两百府兵,整个京中除了太后娘娘和先帝亲生的那几个公主,唯属你最尊贵。

若我是你,都不知活得多痛快…哪里还会愿去与另外一个女子争男人?还甘愿做平妻?做妾?

张姑娘,我劝你还是放下执念,珍惜眼前吧。”

可惜这样的好言相劝,张颜芙并没能听进去。

反而心中愈发看低阮珑玲,愈发为李渚霖感到不值。

“你这商女眼皮子这般浅,只知权衡利弊,不过得几百旦食邑能驱区区两百府兵,就觉得人生圆满……你这样的人,以前必定连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知道什么是情?知道什么是爱么?

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所以你必定不是真心心爱渚霖哥哥,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势,才不顾一切贴上去的!事已至此,我便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去与渚霖哥哥疏通,让我如愿嫁入顺国公府与你并为平妻?”

这一番事关情爱的理论,倒是让阮珑玲打开了眼界。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该说的,该劝的,都已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仁至义尽…

“此事我帮不了,也不愿帮。

你一个高门贵女大家闺秀,或愿放低身段与我共伺一夫,

可我一介低微商户卑贱民妇,却绝不愿和你同享夫君!”

“李渚霖,我不管他是当朝首辅,还是草莽匹夫。

可我既然认定与他携手到老,那他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言尽于此,阮珑玲再也不愿在此与她纠缠,与她错身而过,阔步离开了厅堂。

都已经如此苦苦哀求,这贱妇竟一丝情面都不愿给,直接拒绝?拂袖冷面而去?

张颜芙只觉受挫至极,两眼发黑,双腿软得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后倒去,婢女彩云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扶住她,带着哭腔安抚道,

“那商女岂敢?小姐您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呜呜…”

彩云一面搀扶着主子缓缓坐到一侧的椅上,一面伸手帮她抚顺着后背,又气愤至极着唾骂了几句,

“那商女现在之所以这么狂,不就是仗着生了个孩子么?

可那孩子也不是首辅大人愿意给的,而是她用尽手段得来的。小姐你有所不知,扬州那边的人早就调查清楚了,当年是她不顾礼义廉耻,利用美色,穷追不舍勾*诱首辅大人,大人勉为其难之下,才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勾*引,生子上位,是如她那般卑劣**的女子惯用的手段了。

不过就是运气好,碰上了首辅大人如此品性高洁,愿意负责的男子,又生了个天资聪颖的男胎……首辅大人挣不开又甩不掉,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娶了。不过就是个利用贞洁套牢男人的***妇****娃罢了,连勾栏瓦舍的妓子都不如。”

现下并无可止渴之物,彩云无法,只能在这阮家商行的花厅内,端起方才仆婢递送上来待客的茶水,用茶盖微微拨弄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好在那玲珑娘子倒也并未怠慢,茶叶虽不是御用之物君山银针,却也是特等的碧螺春。

“其实按理说,姑娘陪在大人身侧这么多年,若是想要用些什么手段勾得大人有夫妻之实,莫非还不能么?不过是自持身份,冰清玉洁,做不出来那样下三滥之事罢了。

若是当真如此,首辅大人以全姑娘声明,也必会给姑娘一个名分的,何苦还用得着在此与她多费唇舌?”

这句无心之言,让痛彻心扉,焕然失神的张颜芙,瞳孔骤然聚焦,她推开了彩云递送到唇边的茶碗,腾然从椅上站了起来…

是了。

她竟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条路子可以走。

此法艰险,不成功便成仁。

可事到如今,她宁愿豁出去孤注一掷,也再不愿就这般抱憾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