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呃……”

阮珑玲纤细瘦弱的身躯, 被这股力道整个提溜起来,被迫仰头与他对望,由被桎梏的喉中, 艰难挤出一呼声来。

这张脸真是美啊!

冰肌玉肤,滑嫩似酥, 绛唇映日,盛颜仙姿……饶是现在瞳孔震动,眸光慌乱无比,却依旧美得足够摄人心魄。

谁知道这样纯然圣洁的面容下,却生了副人*尽*可夫的蛇蝎心肠呢?

这女人必须死!

必须要为愚弄他, 付出血的代价!

李渚霖幽暗的眸底, 赫然显露出滔天的杀意,犹如狱火翻腾, 带着想要吞噬一切的霸道与蛮横!

那纤细如蝤蛴的脖颈,被紧掐在掌中,他甚至能由指尖清晰感受到她颈间脉搏的跳动。

只需稍稍蓄力, 便能轻易折断, 让她香消玉殒!

可这狡诈商女,岂是会引颈待戮的寻常女子?

脖颈被扼, 短暂慌乱之后, 她浑身都开始扭动, 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她抬手想将扼住脖子的指尖掰开,猛力拍打着他壮实的小臂, 却发现男人犹如铜墙铁壁般, 丝毫撼动不得!

趁着喉咙还能发声, 甚至牙尖嘴利继续叫嚣道,

“咳…你放手!你这是做什么?得不到就要毁掉么?”

“怎么?莫非我不愿嫁给你做妾?你就要…呃…杀了我不成?!”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王楚麟!

你当这世上没有王法了不成!咳咳…呜……”

偿命?

谁敢让他偿命?

莫说只是杀了她, 饶是他杀绝了整个阮家又如何?有谁有胆子置喙半句!

王法?

什么是王法?

这浪**商女如今尚且不知,他!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王法!

随着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商女呼吸愈发困难/.52g.G,d./,她如玉般的面庞因窒息而胀成了猪肝色,呼吸越来越短促,嘴中叫嚣的话语,全被掐灭在吼中,只能发出微弱的咿唔声……

商女并未认命,拼尽全力反抗着!

在挣扎间,头上的钗环掉落,万千的青丝垂落下来,身上薄如蝉翼的轻薄衫裙,也经不起这般猛力拉扯,袖间的衣料传来布料破碎撕扯声……

李渚霖垂眸望去,瞧见了被薄纱覆盖下的白皙肌肤…

还有!

她臂膀上刚刚结痂掉落,还未完全愈合的剑伤!

那是一大片新长出略带殷红色的肌肤,光从伤痕来看,就能知晓她当时伤得有多重…有多痛……

阮珑玲救过他一命!

当时他被成百上千的匪寇围堵得动弹不得,若无她不顾自身安危,上前扑挡,这一剑定会狠刺在他胸口之上!

为何?!

为何当初,她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现在却这般无情?说二人间的情爱,不过是一时消遣?!

长睫微微颤动,李渚霖眸光中的怒火时明时灭,转为万千惆怅与痛楚,这阵剧烈的痛意,由这脉络传到四肢百骸,一时半边身子都僵麻,紧掐着她脖颈的指尖,亦不由得微微泄了劲……

阮珑玲逐渐力竭,连眸光都有微微涣散的迹象,可还是由吼中缓缓挤出两个字,

“…麟…郎……”

这二字濒临绝唱,犹如清晨山林中传来的第一声佛钟!

使得李渚霖全然丧失的理智,稍稍恢复了些……

心狠手辣也罢。

铁血无情也罢!

可他到底不是那等完全泯灭人性之人!

没错。

阮珑玲是欺他骗他,用尽手段方法勾得他心神**漾,得手之后,却又将他的高傲自尊狠狠踩在脚下!

着实可恨!

着实可气!

着实该死!

可她毕竟救过他的性命!

单单只这一条!

便可抵过万千过错。

这个念头一冒,李渚霖想要痛下杀手的决心,仿若在一瞬间崩塌,脸上阴鸷的神情瞬息万变,变得挣扎了起来…

感受着女人的气息逐渐羸弱,挣扎的动作渐缓,他气息不禁急促了起来,低头与她四目相对而去,在触到那哀切幽怨的漉漉眸光瞬间……

李渚霖只觉心脏骤紧,滔天的杀心溃不成军,指尖的力道一泄,将她狠甩在了书桌之上!

“哐啷”一声!

桌上那盆开得艳丽葩色的莲花台,应声而落。

瓶身破碎,花株弯折。

宛若二人荒唐一场,一地不堪。

阮珑玲神识已有些微涣散,却还是在即将碰撞到桌角的瞬间,下意识将用手臂紧紧护住了小腹,她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气力,只能匍在桌上,抚顺着脖子与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瞧着她这般难受的模样,李渚霖面上的神色既有不忍,又有痛楚与愤恨……可到底没有上前半步,只浑身冒着冷寒,就这么居高临下觑着她。

随着情绪渐缓,李渚霖不禁由心底生出几分自嘲!

他是何等心志坚定、冷静克制之人!

多年来运筹帷幄,颠覆朝堂,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

现在却为了个区区微末商女,情绪起伏如此剧烈?

阮珑玲,她也配?

若论身份,她委实连首辅府中,后房烧火添柴的粗使丫鬟都不配当!能让她入府做妾,已是天大的恩赏了!

谁知她却如此耐不住,暴露了水性杨花的真面目!

呵。

女子名节大于天。

既然她这般浪**不将其当回事儿,莫非还要他堂堂首辅追着对她负责?上杆子纳她入府么?

月余的欢好罢了。

阮珑玲都能将他视作物件,如此玩弄…

那他不若就当她是寻常世家勋贵家中,养来让初初成年的子弟,浅尝情爱的晓事暖床婢女!

当她是只猫儿!

是条狗儿!

是个用过就扔的玩意儿!

如此撂开手,一别两宽倒也痛快!

想通这一点,李渚霖才勉力平复好翻涌的思绪,他缓缓将眼眸阖上,深深吁了一口气,再抬眼时,面上的神色已是一片淡漠。

“呵…你虽不堪,倒也坦诚。”

“幸而你无心做妾。

否则若容你这般不知自爱,轻浮下贱的女子踏入府宅,岂不是脏污了我家门楣?”

男人低沉的嗓音缓声响起,冷冽中透着几分嘲弄,好似冬日竹碳燃尽后,死灰烬灭的冰凉。

“阮珑玲,既你已决意游戏人间,我自然也不是非你不可!”

“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断,再无牵扯!”

话已至此,李渚霖片刻也不想停留,他沉着脸头也不回,直直阔步踏出了听风阁的门槛。

眼睁睁瞧着那个清矍烁烁的决绝背影愈行愈远…趴在书桌上调整呼吸的阮珑玲,却依旧不敢大意。

她还在演。

演薄情女子,演心如蛇蝎。

面目间尽是忿恨,恶似罗刹。

直到望见他完全消失在了院外垂花门的转角处…

阮珑玲此时此刻才敢泄了劲,狠绝的面色逐渐缓和,转换回原本平和、温良的真面目。

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成功了!

成功勾得王楚麟那般的高岭之花,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成功获得了他的信任,一举怀胎!

现在又做了这么一场戏,成功摆脱掉了他!

其中多少曲折?

多少艰难险阻?

可她都做到了!

阮珑玲该开心的。

可她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方才一直被压制着的复杂情绪,乘虚而入,彻彻底底反扑而来…

莫名的悲意涌上心头,眼眸不受控地酸涩,由眼角滑落两滴泪痕……

“小姐!那厮怎敢如此对你?!”

原要奉茶伺候的阿杏,还没入门就瞧见了匍在了书桌上呼吸不顺的阮珑玲,及她脖颈上的清晰可见的掐痕,当下就惊呼出声,跨过了满地的花泥,含泪心疼迎上前来。

为了助她呼吸能更顺畅些,阿杏轻抚着她瘦削如纸的背部,眼见着主子好受些,才义愤填膺含泪呜咽道,

“小姐,男女欢爱本是常事,可那厮竟敢对你动粗?瞧这力道,俨然是想要了你的性命!

奴婢绝不与他善罢甘休!我这就去禀明阁老,让阁老为你做主!”

“别!…呃……别去!”

眼见阿杏就要夺门而出,阮珑玲暂且顾不上喉间的不适,嘶哑出声,伸手一把拽住了阿杏的手腕。

是。

王楚麟确实是在受激之下,对她动了粗。

可也只有阮珑玲自己心里清楚,方才他话里话外,其实已经给足了转圜的余地,大有好好商量的意味。

终究是她胡搅蛮缠,咄咄逼人,张牙舞爪地要逼他表态!

但凡换做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子,受此侮辱,行为举止只会更过激!

且于公于私,阮珑玲绝不相信王楚麟会真的杀了她!

莫说二人之间尚有几分情分。

就算是顾忌着阁老对她的庇佑,顾忌她远在徐州做巡抚的舅父……王楚麟一介商户子弟,在权衡利弊之下,也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如今目的已然达到,这些许皮肉之苦又算得上什么?

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在他离开扬州之前,将最后一桩要紧事办了,为二人这段孽缘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伤不伤的不打紧……咳…先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将那些东西送过去吧……”

*

棋珍阁中。

云风正在打点离开扬州的行囊,物件不多,只需要最后清点一番便罢,可他拿着盘查账本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心头也止不住的发慌……

定是有何他不知晓的大事儿发生了!

否则主子不可能如此反常。

临行在即,主子这几日的心情,原本都是极其上佳的!甚至接连赦免了好几个囚犯的死罪…

可从听风阁回来之后,主子的脸色就骤然大变,不仅瞧不出半分欢愉,浑身上下更是都透着森然,云风光是抬眸瞧上一眼,都觉得心惊胆颤,不可冒犯。

定是那玲珑娘子又惹得主子不快了!

他家主子乃擎天首辅!这世上谁敢忤逆?

只有那阮娘子有眼不识泰山!拿主上当个寻常商户子弟般对待,言语上随意些也就罢了,偏偏还多有冲撞!

阮娘子不要命不要紧!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还要命呢!

云风惴惴望向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主子回棋珍阁之后,已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个时辰了!其间滴水未进,更莫说用过什么膳羹!不经召唤,连京城传来八百里急报的帖子,云风都不敢往里头递……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云风正想着是否要去听风阁,前去细细打探一番,也好寻出些症结来……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

竟是那玲珑娘子的贴身婢女阿杏来了!

阿杏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仆役,乌泱泱一大群人鱼贯而入,他们肩上扛着七八口硕大的箱子,虽看不出来里头是何物,可好像甚沉,其余人手中都端着置盘…

置盘上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

有布料、钗镮、把玩的器具,甚至还有几盆珍品莲花台……

仆役们将这些物件有条不紊依次摆放在了庭院当中,然后又如退潮般迅速离去。

云风只瞧着这些东西极其眼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怔然问道,

“阿杏……你这是…”

“奴婢乃是奉命,来给王公子送酬劳的!”

一想到阮珑玲脖颈上的伤痕,阿杏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格外不友好!

仆随其主!

阿杏怎得也这般不知礼教,居然不经回禀,就这么直冲冲闯进了院中?!

云风跟在首辅身侧这些年来,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触怒过天威!一时既觉得荒唐,又觉得错愕,下意识就朝紧锁着的正房望去。

阿杏当然知道正主就待在那间紧关着的房间当中!

她也顾不上王楚麟会不会现身了,只昂然立在石阶之上,高高抬了下巴,带着些许泄愤之意,脆生生道,

“我家姑娘说了,这世上断没有只有男人给女人花钱,女人不给男人花钱的道理!”

“在商言商。饶是去戏院听曲儿、酒楼买醉尚且都需要花银钱,更何况王公子尽心尽责作陪了我家姑娘这么久,其间寻了不少乐子,我家姑娘不是那般小气之人,自然是不吝啬打赏的!”

“左侧的箱笼中,皆是这月余来王公子送给我家姑娘的物件,不乏还有些破损了的衣物,我家姑娘也都足足翻了三倍,折成了现银还了回来!”

“还有!这棋珍院原是说好要一夜万金的,可我家姑娘大气,说这些银钱只当是出去玩乐花销掉了,全都如数奉还!”

“如此看来,王公子你不曾吃亏,反而还赚了呢!”

以往二人闹了别扭,大多都是阮珑玲率先服软,云风原以为这次也不例外,她定会再次做小伏低,哄得主上的宽宥!谁知等来等去,竟等来了阿杏上门如此一番奚落!

玲珑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主子这般踩在云尖,尊贵如谪仙般的人物,竟被她活生生当成了欢场陪笑的面宠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