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属下都依您所说的,若是逃出宫的是卫氏皇族便放过对方一命,其余人则通通格杀勿论。”适才还高高在上的领头人此时点头哈腰的朝男子禀告, 仔细看来, 那双眼里还存着淡淡的心虚。

“卫氏人?”九王爷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在意那个被“格杀勿论”的如何,又问,“那怎么没将人押回来?”

“这,这……”领头人眼神躲闪, 稍稍有些吞吐道, “那人在属下追捕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踩空……滚下了山坡, 那会儿夜里太黑了,摸黑什么也看不着,属下想着反正那人也摔伤了那边不必继续追下去了。”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的抬眼问道:“主子, 您看,若是还需要的话,属下立刻领人去追?”

“时也,命也, 罢了,不必再去管他了。”九王爷叹息一声, 在领头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问道, “对了, 说了半天, 你还未说那被你们追杀的人是谁。”

领头人的头垂的更低:“是长乐郡主。”

九王爷闻言愣住,对于这个侄女, 他的感觉可谓是错综复杂,可他又想起前日领头人呈给他的那一角浅绿色碎布。

那分明是男人穿的料子,不过转念一想,卫瑜忙着逃命,身上穿什么料子好似也顾及不了——才怪,她到底为什么会穿着男人的衣服逃跑?

对此九王爷立即问:“你追杀长乐时,她穿着什么样的衣裳?”

领头人不确定的回忆道:“像是玄色。”当时夜里太黑,他哪里注意到那些,只隐约记着对方穿着深色。

“那另外一人呢?”他追问。

领头人老实的回答:“同样。”

九王爷陷入了沉思。

*

因为早先遭受追杀,卫瑜如何也再不敢在官道上行走了。不敢确定这次的追杀是否意味着九王爷察觉了什么,总之庄子也不敢去了,总怕有人还跟着她,想夺了她的虎符。

那接下来的选择便只余一个——去找从边境归来的军队。

这是最为保险的选择,不仅因为卫瑜不清楚去庄子的路,那也是如今唯一一支不用虎符也可调动的军队,更因为在经历了某些事情的现在,她格外的想要见到某个人。

不敢再走官道,她就绕路在管道边隐秘的小路,卫瑜安慰自己,走小路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容易失去方向、会被野草划到、还可能会遇到野兽,但是比起官道,它还是要更安全一些的。

有时人不幸的时候,一切的坏事都会接踵而来,就像卫瑜此时,适才她心中刚想着会不会在这阴森的林中遇到野兽,下一息,那野狼的吼声便传入她的耳中。

卫瑜一个激灵,不禁加快了她脚下的速度,此处密林错杂,就是马也不好走路,她只得下马与马一道走,并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再次那般霉运。

可今日好运貌似并没有降临在她身上,才走了没几丈路,她好似便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在树叶与树叶间的间隙一闪而过。

卫瑜心中揪紧,又提着心中的大石头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翻身上马,与马背相接的体温给了她些许安全感,她俯身靠近马儿的耳朵,小声与它说:“小兔乖,带着姐姐走快些,待出了这林子,姐姐去给你找些好吃的野果,你最喜欢酸酸甜甜的野果了,是不是?”

马儿脚下的步子快了些,似是听明白了“野果”两字。

危险却是措不及防的,一人一马正好好的在林间穿梭,忽然间一股大力竟将那般高的一人一动物掀倒,卫瑜不幸的再一次与地面相接触,先前的伤口被泥土狠狠的擦过,是钻心的疼痛。

小兔倒是比她先一步的站了起来,还低着脑袋试图将她也顶起来,卫瑜抓着小兔的鬃毛正待再次站起,那团毛绒绒的大动物却再次撞了过来,这回小兔替她挡去了这一回攻击,可没了小兔的支撑,卫瑜却又再次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那一大团不是野狼,也不是鬃狗,而是即便打猎人也最不想在山上看到的熊瞎子!

熊瞎子就是一人高的大黑熊,这种大黑熊性情暴躁,喜欢攻击上山的人,又皮糙肉厚,及难打倒,民间在猎户中有一个说法:若是在山上遇到了熊瞎子,那便等于遇到了死神——没救了。

由此可以看见熊瞎子有多难对付,如今负着伤的卫瑜只身一人带着一匹马遇到熊瞎子,那哪里是运气不好,简直就是老天不给活路。

可卫瑜此时并没有时间去责怪老天爷,眼下逃命才是最为要紧的事,若是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生的机会。

卫瑜一动,那比她还要高的熊瞎子便吼叫着追了上来,适才小兔已经北塔那一掌拍的半死,熊瞎子那大笨脑子难得激灵了一回,暂且放弃了无力挣扎的猎物,转而追起了卫瑜。

在这随便一伸手脚就能树枝树叶缠住的山林,卫瑜这小身板比熊瞎子不知要灵巧多少,看她这里的树枝底下一钻,熊瞎子被树枝砸到了脑袋,遇到拦脚的树枝往上一跳,熊瞎子砰的一声被枯枝绊到了脚,笨拙的站起来的同时愤怒的大声吼叫。

熊瞎子是真的生气了,它不再躲避前路突出的树枝,两只尖利的前爪疯狂的在身前挥舞,无差别攻击着身前遇到的一切事物,林子里的小动物或四处逃窜,或深深钻入了洞穴,默契的躲开了这个发着怒的大家伙。

此刻看似卫瑜是一直与熊瞎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可就连她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不长久,先前未处理的伤口此时全都开始作痛,又痛又痒,她的额角开始流下汗水,发丝紧贴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狼狈,汗水滴落在眼睛里,又酸又痛,可她就连抬手抹一把的动作都无暇去做,两股逐渐打了颤,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熊瞎子的吼叫声愈发兴奋,饶是蠢笨如它也看出了眼前这个人类体力不支,一人一熊间距离越来越近,猎物就将落入熊掌。

卫瑜全心顾着眼前的路,丝毫未注意背后的危险,那熊瞎子高高扬着尖利的爪子就要重重落下。

忽然间,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支箭穿透了熊瞎子厚重的熊爪。

可卫瑜不知道这些,她已经控制不住的重重跪倒在了地上,身后传来熟悉又焦急的喊声:“阿瑜!”

卫瑜控制不住就要瘫坐在地上,随后落入一个带着令人安心气息的温暖怀抱。

“阿瑜,你为何会在此处?”顾珏的目光逐一扫过她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虽自己这些月在战场上无疑受过比这重的伤,可看到卫瑜这般模样,他还是禁不住呲目欲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以外的其它区域,其余跟来的大卫士兵将熊瞎子围攻的毫无反抗之力,卫瑜却不再理这些了,只看着他满足的露出了一个浅笑。

随即那笑不见了,严肃慢慢浮上卫瑜的眉头,她抓住顾珏的手腕,在他疑惑的面色下轻声却坚定道:“九王爷谋反,京城与大卫皇宫沦陷……”

后头跟上来的士兵刚探过头就听到这话,原本嬉笑的面容退了下去,许多人露出惊撼又震怒的神色:“九王爷?他怎么敢的?这狗贼!”

也有人神色迷茫,他们刚出去打了胜仗会来,原本该是高兴庆祝的是,可随之却有人告诉他们,大卫被谋反的皇子占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顾珏见卫瑜被人打断了讲话,想要插话却又因为气息微弱根本插不进这些汉子,不满的扭头朝他们喊到:“你们那嘴能不能先闭上,没见阿瑜有话要说吗?”

他一皱眉,那金贵的小世子爷气度就又上了来,寻常还真无人敢惹这般模样的他,在场众人全都安静下来,就连几个拖着熊瞎子尸体的也停下脚步不做声了,赵问看着这些刚才他怎么吼也不搭理的人此时被顾珏不轻不重说了一声立即老实下来,无奈的叹了口气。

卫瑜轻声道:“大家不必担忧,皇上对此境地已有决断。”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虎符,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那巴掌大小的玉上。

“皇上已将那能调动大卫精兵的虎符给我,还请众位将士带长乐去山庄中,待长乐用这虎符将精兵带回京城,也不枉皇上对我一片托付。”

卫瑜这一段话说的将士们心酸又感慨,看长乐郡主一个柔弱的女子都知道要对生养自己的国家鞠躬尽瘁,看见她那狼狈的一身伤,在场的士兵谁心里不难受,再看一个小女子都明白的道理,可九王爷却能做出这般忤逆犯上的事情,可见两人高低。

那感性的小战士更是当场站出来,高声道:“长乐郡主,您放心吧,您辛苦带出来的虎符,我们定会竭力让它落到实处!”

老将士们劝:“郡主,您将这虎符从宫中带出来已是尽了自己那份力,您如今伤成这般,不若这接下来的事就由我们这些人去就好了,您还是先找个地方好些修养吧,皇上知道您为了这事将自己伤成这样,他也是会伤心的呀!”

这话顾珏听着有道理,遂也跟着劝道:“是啊阿瑜,你这伤,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好生处理了比较好,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卫瑜却不依,她摇头道:“谢谢大家的关心,可皇爷爷交给长乐的事情,长乐想亲自将它完成。”

众人谁也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同意了卫瑜跟着他们一起。

杜将军见此道:“既然如此,反正那熊瞎子也被我们击杀了,不若我们今日便在此安营扎寨休息一日,以备之后的大战。庄子那边,就派一个兵蛋子过去,到时我们军队与那庄子上的军队汇合以后,再一同攻打回京城去。”

顾珏最先同意了这个提议,卫瑜这个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叫她就这样急着赶路,其余人看有人同意了,也都纷纷点头同意。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杜将军道:“那好,现在谁愿意拿着这虎符去庄子上调兵,放心,我不让你们白跑这腿,愿意跑这一趟的,本将军给他记上一功!”

小兵们立即沸腾了,虽这趟许是会遇险,可这做了就预定好的功劳,谁不想要呢,众人都开始争夺这个机会,其中赵问尤其卖力。

“我我我!选我选我,我年轻力壮,我腿脚好!选我准没错!”

安逸无奈的捂住了脸。赵问这一段陈词可谓是得罪了许多期盼着能得一份功劳的老兵,不少人对他翻起了白眼。

杜将军稍稍有些犹豫,他与这些汉子一同操练、朝夕相处,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忠心耿耿的好病,可大家伙一下子都想要去干这活儿,他便不免犹疑起来,选谁呢?

卫瑜也是一脸犹豫,她像是早知道顾珏不会同意她做这事,犹豫着仰着脸小声道:“我也想去……”

顾珏果然不赞同,他狠狠皱起了眉,忍不住责备道:“你还想去,你自己的身子,不知道自己再经不起折腾了吗?”

卫瑜便脸色黯然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从小到大,顾珏最是看不得她这幅模样,当下他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后,他将卫瑜扶到一旁的树荫底下靠着树坐下。

“顾珏……”卫瑜看他脸色阴沉,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他一声,这回被叫名字的人却没再理他,而是抿着嘴替她整理好裙摆后站起身,而后径自转身走开。

卫瑜以为因为自己的任性生气了,当下慌乱的想要起身去追他,才刚发出一点动静就被发现,那人一个眼神叫她定住了动作。

“你老实些坐下。”他颇有些恶狠狠的道。

卫瑜只得委委屈屈的又坐了回去,不过停下动作后腿上倒是真没那么疼了。

顾珏继续朝前走去,他径直走到杜将军身前,说:“我去。”

卫瑜愣住,赵问立即大叫着想去用肩膀去撞他,被安逸拦下:“顾珏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还同我们这些白身抢功劳啊?!”

顾珏却坚定又倔强的看着杜将军,后者为难道:“顾小子,虽然你能力的确不孬,但这也不是说决定就能决定的事,大家都有别的意见呢。”

“意见?”顾珏重复,冷冰冰的扫了一眼杜将军身后那些探头探脑点着头的脑袋,“虎符是阿瑜带出来的,我与阿瑜是一体的,所以我有处置虎符的权利。这虎符我去送,有意见吗?”

那些人被盯得一激灵,没有没有,摇头的脑袋全都变成了点头。

顾珏将目光收回:“杜将军,大家伙都没意见。”

杜将军回头,看到的就是一群傻兵疯狂点头的场景。

他一噎,慢悠悠道:“那……也不是不行。”

卫瑜却不愿意:“顾珏,你不必如此……”

卫瑜就是被黑衣人追杀才得了如今这一身伤,她不知他们的主子已经撤销了对他们的追杀令,她只是害怕顾珏孤身上路也被这般对待。

顾珏不听,就是知道她的想法也是,她既是能想到他会受伤,可却为什么想不到她自己呢?实在叫人气恼。

其余士兵是放弃了这个立功的机会了,同顾珏相熟的赵问却不被他的冷脸所吓退,蹦跶的愈发厉害:“顾珏,顾珏你先别急着决定,你再想想,长乐郡主还在此处受着伤了,你去了,谁去照顾她啊?!”

不得不说,虽然赵问平日嘴中没什么正经话,可这会儿顾珏却真被他“劝退”的一句话说动了。

见他犹豫,赵问再接再厉:“顾珏啊,你放心将长乐郡主交给我们一群糙爷们儿照顾吗,你就不怕我们一不小心将她的小胳膊小腿折了,嘶……”

这说的是什么话,安逸毫不留情的暗暗往他腰上掐了一把。

顾珏却真的被这话劝的生出了退意,这时卫瑜也跟着道:“顾珏,不要去。”

顾珏:“我不去,你也不去?”

见卫瑜期期艾艾的点头,他道:“好,那我不去了,这次的机会就给赵问吧。”

赵问一愣,随之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刚刚顾珏还说了他有资格处置虎符的去向,现在转手就将这立功的机会送给他了,就是杜将军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天呐天呐,还有比这更好的兄弟吗?

赵问毫不意外的感动了,他揽住顾珏的肩,慷慨激昂道:“好兄弟,刚才是我误会你了,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兄弟了!”

顾珏会选择赵问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其一赵问在战场上骁勇不输于他,好好完成这个任务不在话下;其二赵问曾在战场上救了顾珏一回,要不是他顾珏英俊的脸就毁了,此次是顾珏于他的报恩;其三虎符这般重要的东西,必须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顾珏决对确定赵问忠于大卫。

顾珏被他揽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挣开这傻大个的胳膊,郑重道:“赵问,将这虎符带到庄上的兵营,必须成功带着援兵回来。”

赵问闻言正色的点头,又问杜将军:“将军可有什么话要嘱托的吗?”

杜将军无所谓的摆摆手,他的话都被顾珏说完去了,他还说什么去。

“对了,我有一事,想要麻烦你。”卫瑜这时咬着唇请求,“其实与我一到来的还有一位你们军队里的信使,只是他因为从刺客那救下我……丧生在了半路,我将他浅浅埋了一下,如若你看见他的尸首,请麻烦将他带回来安葬。

这话在大家之间激起了惊浪,众人惊疑不定:“什么?祁生竟死了?!!!”“怪不得我这些天竟没看到他。”“他这趟路是为了大卫而死,他是个英雄……”

即便军队中见惯了生死,将士们还是为他哀默了许久。

“好。”赵文回他,“我会留意的,祁生也是我的兄弟……这是我该做的。”

赵问便承着众人的期望上了路,其余将士拿出帐篷在此安营。

这时卫瑜才一拍脑袋:“哎呀,我见到你们太高兴给忘了,快去救小兔!”

小兔?啥小兔?兔崽子?

经过卫瑜比比划划的着急解释,他们才得知这“小兔”到底是何方神圣,几个士兵往深林里走了一遭,从里头抗出半死不活的一匹马。

卫瑜抱歉道:“对不起啊小兔……”

“军医,军医呢?快来军医,这马都翻白眼了,怕是要不行了!!”

晚些时候,营地扎好,其余士兵大都三到四个人睡一顶帐篷,卫瑜一人分到单独一顶,士兵来说这事时顾珏刚问军医要了药膏药水准备给卫瑜涂药,此刻正好用上这帐篷。

因为原先是要睡好几人的,这帐篷不算小,但不论睡觉的话,两人却也在这狭窄的帐篷里不太活动的开。

卫瑜坐在厚稻草底上铺好的被褥上,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顾珏,这乖巧的模样不由让后者走过来的脚步一顿。

“涂药了。”他声音黯哑道。

卫瑜嗯了一声,随后自觉的将裤腿卷起,开始露出的是莹白细嫩的皮肤,再往上些,青青紫紫的斑驳痕迹随着裤腿的卷起而露出,有些地方甚至有一些不知是什么割的伤口,此时已经凝起了血痂。

这一幕刺痛了顾珏的眼,他心中疼痛,原觉得九王爷这么做是有什么苦衷,这会儿也恨起了他。

他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些:“我要开始涂了,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卫瑜嘴上说着没关系叫他随意,可沾着药膏的手指尖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她就疼的不自觉缩瑟了一下。

低头对上顾珏看过来的目光,她咧嘴尴尬一笑:“嗐,就这药膏还、还挺凉。”

顾珏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手上动作更轻了些。

好在卫瑜伤的重的地方多在四肢,虽身上也有些淤青,但不严重,可以自己处理。

终于等卫瑜处理好自己浑身上下的伤痕后,顾珏转过身,随即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也许是想活跃一下当前静谧的气氛,促狭的问道:“话说顾珏,你最后放弃拿虎符去军营搬救兵,是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根本不认路啊?”

顾珏闭上眼睛,吸气,再呼气,再吸气,在心里默念眼前这个是伤员,不能在她脑门上再添一道伤不能在她脑门上再添一道伤……

渐渐的,他感觉到这帐篷内有呼吸声同自己的重合,顾珏睁开眼,便见卫瑜不知何时已趴在被褥上睡着了,甚至还发出着轻微的鼾声。

是了,她这两日已是累极了。

顾珏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想想到底还是没出去。夜已经深了,他走到床铺边,抬脚侧卧到卫瑜边上。

看着同他面对面的小姑娘,顾珏那对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他心里默数:一只团子、两只团子……很快就将自己哄睡着了。

隔日清晨醒来时看到在自己帐篷里的顾珏,卫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快得到消息赵问回来了,两人连忙走出了帐篷,在这种情况下旁人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赵问适才正在眉飞色舞的描述他拿虎符去调兵的过程,那喜滋滋的表情一看就是成了。

随后看到卫瑜,他面上的喜气洋洋敛了起来,有些自责的道:“对不起郡主,我从庄子回来时在路两边看了,并没有找到祁生的尸首,只看到那树叶坑中的一些血迹……”

卫瑜脸色白了一白,被顾珏抓住手,后者担忧的看向她:“祁生知道你完成了他未尽的任务,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啊,他可在意这个任务了,看到我们完成了它,一定很高兴。”卫瑜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军中气氛一时低迷,杜将军看情况不对立即出来主持大局:“好了,既然城北军营说与我们在官道与城墙间汇合,那我们现在也该赶路了,不然迟到可就不美了,虽然我们军队人少,但是也要为大卫尽一份心力,是不是!”

“是!”军队的气氛果然又被调动起来,士兵们听说要回城抗敌,一个个的精神都无比振奋,那一双双眼都亮了不少。

“好,那就出发吧!”

大卫皇宫,明华宫。

韩贵妃腰板挺的笔直,虽现在妆发有些许狼狈,面对着眼前的青年人却仍旧高傲:“不知九王爷大驾光临我明华宫,有何要事?”

她端坐在高位,殊不知九王爷最讨厌的就是她这般模样,好似在贵妃眼前,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蝼蚁一般,令人生厌。

这般想着,他却不禁哼哼的笑了起来,韩贵妃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贵妃娘娘啊,”他似是喟叹,又好似回忆,“您还是这般模样,一如当年,一点也没变。”

“不知九王爷说的这般是如何,如若无事的话,还请王爷离开吧,本宫要歇息了。”韩贵妃不打算接他这话,个谋权篡位的疯子,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九王爷却叹息一声,说话的调子缓慢且悠长:“贵妃娘娘好似忘了,此刻本王与您的身份啊。”

他略一停顿,而后笑得更加灿烂,说到越后头,语气就越是加重:“本王是那坐在高台顶端的胜者,而您,您现在不过是一个,下作、又低贱的,俘辱。”

闻言随侍在韩贵妃身边的侍女,可到底是不敢对这如今控制着整个皇宫的掌控者出言不逊,贵妃却从未被人这般言语侮辱过,当下将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对方脚下,厉声呵斥:“放肆!”

“本王不过是言语上侮辱了一句,便算是放肆了么?”九王爷道,似是觉得有些可笑,“难道贵妃忘了,当年您对我母妃又是如何侮辱的吗?”

九王爷的母亲?贵妃蹙着眉回忆,这种小人物她一向不怎么放在心里,那好像是……

“安嫔,哦不,我母妃那时不过还是个小小的美人。”九王爷道,“怎么,您有些印象么?”

“那是十一月里,我母妃怀着我,七八个月,即将临盆的月份,您不过是一句‘安美人的穿着不合礼’,便将人打发到殿外去跪着,听其他嫔妃说,那日里还下着鹅毛大雪,青石板砖上的雪厚厚一层,足有半尺高低,贵妃就那样儿让我母妃在这半尺高的雪地里跪了足足半个时辰。”

说到此九王爷惨笑一下增添了些许凄迷的意味:“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母妃生我时难产,将我生出来以后,那身子也废了。可怜我母妃好不容易看到我建府封王,得以从贵人晋升到嫔位,却没有过上几日好日子,一场风寒终究还是将人带走了。”

贵妃隐约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她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高位嫔妃拿捏地位嫔妃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那时的安美人已经怀孕了,她自会感受到威胁,且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错,虽然安美人生下孩子后成了个病秧子,但还不是靠着小皇子得了个贵人的位子吗?说到底不过是后宫争斗罢了。

还有刚才九王爷说了什么,安嫔前些日毙了吗?她并不曾关注过这些。

九王爷继续道:“是了,我母妃早产生我,我平安无恙,您早产生了十三弟,十三弟却成了病秧子,您这报应啊,倒是到了十三弟的身上,呵,没浪费。”

适才说半天,实际上韩贵妃都没觉得如何,可如今他一提到十三皇子,贵妃勃然大怒,正想发火将人轰出去,却被对方的话语打断的戛然而止。

“贵妃娘娘,您自己是毫不在意,”,九王爷道,“可是十三弟呢?”

十三皇子就是她的底线,今日刚听闻九王爷过来,她就让婢女带着十三皇子到后院里去避着了。

韩贵妃面上的怒容一滞,她僵硬的问道:“你想对你十三弟如何?”

九王爷呵呵的笑了起来,似是十分高兴:“不如何呀,贵妃如此紧张做什么,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是么?”

韩贵妃仍不信他,哪里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她抿着唇,想着后院中的儿子,气势一下子低了下来:“说吧,你想要如何。”

“贵妃聪明人。”他赞道,随即提出要求,

“从前你让我母妃在那大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如今外头虽冷,却不见一片雪花,叫您去跪两个时辰,不过分吧?”

韩贵妃一言不发,只是行动上丝毫不见拖延或不情愿,默默的走到屋子外头,笔挺的跪了下来。

九王爷的目光随着她的挪动而转移,看了半晌,他愉悦的哼了一会儿小曲儿,忽然出声道:“本王反悔了,贵妃就一直跪着吧,一直跪到本王满意为止。”

“哎,其实本王都知道,何必看不起本王呢韩贵妃,如今多巴结着些本王,日后本王荣登大宝,说不定还能赏十三弟一些闲职玩玩。”

韩贵妃心里恶心,小官女儿生的小贱种,呸。

从明华宫出来,九王爷的心情一直很好,好到一些事也不能打破他的好心情。

“你说,父皇还是不愿意把皇位禅让给我?”他问随侍的侍卫。

“是。”侍卫被问的满头冒汗,“许是皇上还未想通。”

九王爷闻言脚下步子一转:“那便再去一趟乾元宫吧。”

乾元宫内,皇上正坐在外间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来了,他却不愿理他。

“父皇何故不理儿臣?”九王爷绕到皇上跟前盯着他的面孔。

皇上仍旧未睁眼:“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他好似未听到对方说的什么:“那父皇将皇位禅让给儿臣如何?”

毫不意外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九皇子这些日子里,每日都要来乾元宫问的一句话,没有一天落下,也没有一天得到想要的回答。

“父皇……”他在皇上身边坐下,后者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却逃不过近在眼前的九王爷的眼,“便如此这般厌恶儿臣么,儿臣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么?”

“性情浮躁,才华平庸,难当大任,忤逆谋反,”皇上顿了一顿,“该诛之。”

这是皇上这些天以来头一次对他的话做出回应,九皇子一愣,思绪万千间士兵进来禀报:“报主子,外头军队快要突围进宫了!”

九皇子看起来却并不如何慌,他只是看向皇上,又一次问道:“父皇将皇位禅让给儿臣如何?”

没有回应。

他惨然一笑:“终究父皇还是没有站到我身边一回。”

就好像当年安美人跪到雪地中,其实皇上知道,可对母家如日中天的贵妃,他只轻轻一句:“既安美人不规矩,贵妃随意处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