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邀约 渊涡之章

第九幕 Amorch’ Anull’ Amatoamar Perdona

你看着手中沾着鲜血的砖头, 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触了电一般地想要把它扔开。但下一秒跪俯在地上的男人狂怒的咒骂声瞬间把你拉回了现实——

——你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是战场。

看着无数双冰冷的、满是恶意的眼睛, 你张了张口,下意识地转向了人群中的青年。

你意识到,他也在看着你。

那双深蓝色的、像大海一样幽邃无光的双眼, 如今却因为震惊和各种各样你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而微微颤动着。

紧接着, 他眼中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竟是抹一意孤行的笑意。

你们中隔着一段距离, 有无数的人虎视眈眈, 有无数人嘶吼,有无数人咒骂,杀戮的冷光几乎与残缺的路灯一起照亮了整片惨淡的夜空。

但是你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

“——伙伴, 来我身边!”

你咬了咬牙,用力地翻过了眼前断裂的墙。身后陌生的男人用力地拽住你的腿, 你踉跄着自断墙跌下, 大片大片尖锐的沙石在你的胳膊和膝盖上摩擦出血痕。这剧烈的痛感几乎让你哭出来, 但你只是用力地用手擦过脸侧, 一直向前跑去——

——随后,你便跌入了一个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却又如此温暖的怀抱。

紧紧抱着你的青年微微弓着身子,染满鲜血的白色大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你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服, 用力地哽咽着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重重地呼吸着, 吞咽着他身边弥漫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你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你希望你们都只是普通的人, 在异乡相遇, 一起旅行,一起互相调侃,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时——

但是,在战场上,它注定只是一次太过短暂的拥抱。

当你正准备松开他时,却被一只手用力地按回了这个满是血腥味的拥抱。

“……?”你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抽搐着。

苍白色的路灯在你眼前不断晃动着,飞扬起的尘土遮盖了整片天空。

“闭上眼睛。”青年的声音像是雪原上冷澈的月光,“伙伴,我向你发誓……绝不会让你倒下。”

十四岁那年,为了逃离一成不变的家庭,他携着小小的短剑和一小袋面包出走。

十四岁那年,轻狂的少年迷失在山林之间。

被巨熊与群狼追逐,他失足落入了深不见底的黑色裂隙。

在那里,他见识到了另一个古旧世界的无限可能;在那里,他偶遇了一位神秘剑客。

在那里,从他嗜好动**的本性中,生长出了挑起无尽斗争的能力。

但是,这份能力,终于不再只是为了孤身向最危险的强敌而生的了。

“……但真正达到极致的武艺,却是由‘人’所达成的。”

“阿贾克斯……”

“……你究竟,为何而挥刀?”

金属与金属剧烈地撞在了一起,他用暖和的白色大衣紧紧地裹住你,带着你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每一次短暂地偏离路线,都带着一声利器捅入的声音,以及什么东西倒在地上发出的沉重的声音。

你已经不记得当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你的视线一片漆黑,你只记得你紧紧地攥住他红色的围巾。在浓重的血腥味中,你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每天回来,身上都没有沾着血了。

是因为……

他特意披上外衣,是因为不想让你看到他身上沾到的血迹吗?

就像当时一样吗?就像……那时保护托克时一样吗?

你不断地颤抖着。你害怕鲜血,害怕死亡,害怕杀戮,害怕深蓝色眼睛中闪过的疯狂的战意。

但你不害怕这个满是血腥味的拥抱。

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你闭上了双眼。你自知你已经没有再一次冲出去的勇气。你想回家,想和父母在一起,你甚至开始想念组长和任总给你发下来的工作。

可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还是会选择冲出去。

因为……

……他也是在以这样的意志,一直一直保护着你啊。

湍急的水流声闯入了你的耳畔,你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附近只有一条河。

那条河是……那卢克什运河。

那条河是……

……你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河。

——你会如何形容异国的初夏?

是湛蓝如矢车**瓣的天空?

是从教堂边广场一路掠过的白鸽?

是傍晚翩翩起舞的人们,是被拉响的手风琴?

是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还是身边人那双,比最深的海还要深邃的双眼?

你感觉身侧的人松开了手。追来的人的咒骂声仍在响起,你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双深蓝色的双眼。

他温柔地看向你,轻轻地撩开了你乱掉的头发,微微俯下了身,直视着你的双眼。

随后,他把你向运河中用力地一推——

——在那一瞬间,你明白了他的意图。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你只记得你近乎是疯狂地拽住他的围巾,然后带着他齐齐跌落在黑暗的运河中。

“放开我!”青年焦急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黑暗而冰冷的河水不断涌入你的鼻腔。你不断地挣扎着,企图回忆起自己从小学就开始学习的游泳技巧。

说是运河,这条河也并不深。你们曾经交谈过很多以前的事,你和他讲过你学习过游泳的经历。

所以……他才打算把你推进河里,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些人。

“放手吧。……不要管我了,小姐,放手!”

这位骄傲轻狂的执行官,此时却满身血迹,在冰冷的河水中带着几分哀求地要求他的伙伴在战场上放弃他。

这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你却在嘴中尝到了血腥味。你的心几乎要碎成几片,只是不断地咽着那浓重的铁锈味,竭尽全力地哭喊着、在河水里挣扎着。

在冰冷的河水中,你想起来了很多。你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朋友,想起了教导你的老师,想起同事们,甚至想起了还没做完的工作。

你想起了和大家的相遇,你想起了你们一起看过的风景,你想起了仰望舞台时扑朔迷离的灯光,想起了在空中绽开的烟火,想起了那个雷光闪过的夜晚。

你想起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深海。

你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你想活。你爱生命,你是这样的——

“我绝对、绝对——”

你的唇间与鼻腔已经充满了血腥味,擦伤的两只手臂却不知从哪里涌起了力气,用力地拖着青年在冰冷的河水中向前挪动着。

“——绝对要带着你一起活下去!”

几声子弹声响起,身后的青年带着你用力地向左侧推去躲开了它们。你不断地颤抖着,但心里清楚,那些人已经被达达利亚损失了太多人手,不会再冒险沾湿自己下河了。

你近乎是疯狂向前游着。

一只手划不动的话,就用两只手。

就算是用牙咬住他的围巾硬生生地把他拖上岸,你也绝对要带着他一起活下去。

锋利的芦苇**割伤了你的脸颊和手臂,你却没有一丝犹豫。你竭尽全力地拨开它们,狼狈地扑上了岸。

达达利亚一句话也没有说,你也累得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你们互相搀扶着走向大教堂,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如果人们乘着船,沿着那卢克什运河一路行使,穿过芦苇从河岸走去,就可以来到这座雕刻考究的建筑。它有着八面巨大的彩玻璃,还有无数扇精美的玫瑰花窗。这对这样一座小小的国度来说,无疑让人想要感叹是否过于奢侈。

翡迩……

……即是 “易碎之物”。

它的八扇玻璃窗已经全部碎裂,只有残破的建筑结构还在月光中默默注视着满地苍夷。

这座小小的国度,连最后的这座教堂,也保护不了了。

你们走到教堂里,蜷缩在巨大的神像下彼此取暖。达达利亚的呼吸声已经有些紊乱,轻轻蹙着眉毛,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拉开他的衣服为他检查着伤口。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他的后背。新伤与开裂的旧伤斑驳地交织着,夹杂着裂开的伤口向下滴着鲜血,你的手不断颤抖着,心像那卢克什运河的河水一样冰冷。

达达利亚脱力地靠在教堂的墙壁上,怔怔地看着穹顶上巨大的油画,任由少女查看着他脆弱的脖颈。

在前往苏卡超市前,他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恶战。这里的物资已经被掠夺一空,但她的国家的救援团队似乎也即将抵达了。

他要带着她前往下一个安全点,就要提前为她扫平前方的危险,才能让她不必亲自目睹战争。

但是……

……他失败了。

那场争斗很顺利。大片大片的鲜血在白色的衣服上晕开,他甚至很高兴自己失去了元素力,从而获得全新的战斗体验。但他还是及时收了手,前往了苏卡超市,却在那里遭到了两拨人的伏击。

……若不是当时见好就收保存了一定力量,他就算是受伤也不一定能把她安全地带出来吧。

看向身后的少女,他动了动嘴唇。

从深渊离开,回归家乡之后,他便变了一番模样。

他不在胆怯、犹豫,而是变得轻狂、自信。

仿佛这个世界本应围绕着他旋转,仿佛战斗是为了他而出现的。

争斗往往带来改变,莫测的变化正如旋转的万花筒一般吸引着他。

靠着一身来自深渊的师承,他从未畏惧过战争。为了饲喂不知餍足的征服欲望,为了填充愈发膨胀的自我又被战胜强敌的快感,他为无尽的战斗戴上面具,从此他不再是阿贾克斯,而是奉冰之女皇而行的“公子”达达利亚。

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他站上了权势的顶层,他能够为家人提供丰裕的生活条件,他能守护自己的家人,哪怕仅仅是一个孩子稚嫩的梦。

……但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来守护他了。

他动了动嘴唇,感觉她在不断地颤抖着查看着他的伤口。

“你……”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害怕吗?”

害怕流血、害怕死亡、害怕战争……

你会……

……害怕我吗?

身后人的动作顿了顿。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这样被攥紧,就连他身处最危险的境地时,他也没有感到过这样的心情——

——他在,“害怕”吗?

你顿了顿,看着眼前骄傲的青年身上遍布着的伤痕,听着他已经不再意气风发的声音,只感觉心碎成了好几片,每一次呼吸中都裹挟着如同刀割的疼痛。

他侧过身,有些无力地抬起头,那张沾着鲜血的脸庞转向你,等待着你的回答。

你用力地摇了摇头,挤出了一个笑容:““公子”达达利亚是愚人众执行官……”

“但“阿贾克斯”,是我必须保护的伙伴。”

他似乎愣住了,那双黯淡无光的、如同深海般的蓝色眼睛不断地颤抖着。随后,你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跌进了那个满是血腥味的怀中。

“……谢谢你。”

“答应我,伙伴……”

“我只不过是一缕分魂,在这里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答应我,不要再这样冒险了……再也不要这样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细不可闻的哽咽。

你紧紧地靠在他身上,颤抖着抚摸着他背部那些伤痕,最后捂着脸痛哭了起来。你那样摇着头用力地哭着,连圣母像似乎都在默默地陪着你垂泪。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战争?

为什么人们要互相伤害?

他没有再说任何话。你们就这样静静地蜷缩在教堂中,享受着短暂的安宁。

你从教堂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些应急药品,忍着泪一点一点尽量小心地给他上着药。

这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你几乎说不出话,刚上手时几乎没动一下都要问一句“疼不疼”;刚开始时,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还发出嘶嘶的声音,但看到你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后,他赶紧摇了摇头说自己开玩笑的。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看着你的表情,青年有些笨拙地解释着,“……你、你看,生死存亡的战斗,之前也不是没有。”

看着你愈发恐怖的表情,他立刻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让你给他上药了。

你们消耗了过多的体力,需要食物和水。第二天早上,当达达利亚再次起身的时候,你恳求他让你跟着去,他却温柔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这里等我回来。”他伸出小拇指,带着你熟悉的狡黠的笑意,冲你眨了眨眼睛,“相信我。”

“冰川冷,雪原寒。”

“——撒谎的舌头全冻烂。”

你躲在教堂中,怔怔地看向一排排空****的座位。若不是战争,芙尼塔瑞亚人将在这里一起吟诵初夏颂歌,等待着上帝的救赎。

教堂,是为了“等待”与“希望”而建立的吗?

……可就像芙尼塔瑞亚最终也没有等到和平一样,你也没能等到如约归来的达达利亚,只等到了许多陌生的脚步声。

但是,他们没有进入教堂。

你明白过来,连翡迩大教堂也终于变得不再安全了。只是就像达达利亚预估的,这个教堂锁带着的宗教意义以及在芙尼塔瑞亚人心中的神圣地位还能为你支撑一段时间而已。

但你没有走,只是偏执地等在角落里。你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直到日光开始向下偏移,你才看到了那个匆忙的身影。

你惊喜地向他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达达利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让你不安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他揉了揉你的头,告诉你救援已经到了,他会把你送过去。只是外面现在情况不好,你们必须绕路过去,现在就出发。

你用力地点了点头,满心信任地跟在他的身后。达达利亚带着你不断绕着路,在掩体中躲过行人,就像你们几次转移安全点一样。

但……

……如果真的一样,就好了。

越接近机场,聚集的人也越多。你们几次都被发现了踪迹,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才逃了出来。你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不断地捂着嘴无声地哽咽着,却知道你们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你们已经回不去翡迩大教堂,回不去芙尼塔瑞亚,回不去最初了。

而现在,你们连前进都没有路了。

那些追击你们的人似乎坚信达达利亚积攒了不少物资,或是与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近乎是疯狂地围堵着他。你们被逼到了一处废墟中,狼狈地躲在一处小小的空洞中。

你望着残垣断壁外如血的黄昏,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用力地呼吸着。你已经太累了,甚至在无数的脚步声和咒骂声中也开始无法抵抗侵袭来的睡意。

这时,身侧的青年却一把握住了你的双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你抬起有些惺忪懵懂的睡眼,看向他的眼睛。

你怔了怔。

他的眼睛中没有谁人的倒影,连最酣畅淋漓的战斗时,也只是一片幽暗无光的大海。

但此时此刻,你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我的师父曾经问过我……”他轻轻地取下面具,“……我到底为何而挥刀,战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不知为何,却也忘记了恐惧,只是流着泪紧紧回握着他的手。你不明白他要干些什么,但一片混沌中的思绪中却有一个声音,让你哀求般地拉住了他。

“但是,如果得到了答案,追求到了那样的意义,我一直追求的战斗,是否就会停止了呢?”

炮火声贯穿天空,流尽眼泪的大地却陷入了沉寂。

“……不过,我还是找到了。”

眼前的青年,愚人众最年轻的执行官,那双因深渊而黯淡的眼睛,此时却流转着璀璨的火光。

他为无尽的战斗戴上面具,从此他不再是阿贾克斯,而是奉冰之女皇而行的“公子”达达利亚。他为守护谁人的意志摘下面具,从此名字不再重要,他只是想要一个让她呼唤他的代号。

“阿贾克斯,你确实已经有了娴熟的武艺,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兵器。”

“……但真正达到极致的武艺,却是由‘人’所达成的。”

“阿贾克斯……”

“……你究竟,为何而挥刀?”

自此,他也找到了自己挥刀的意义。

自此,他不再是无意义挥刀的兵器,而是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他在深渊中……曾经失去的东西。

他失去了“自己”。

他温和而坚定地放开了手,把断裂的面具轻轻扣在了她的脸上。

“……至少此时此刻……”

在炮火声中,在听不懂的陌生语言的咒骂中,在哀嚎中,在哭泣中,在流泪的大地上,你听见他说:

“……我战斗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你。”

作者有话说:

Amorch’ Anull’ Amatoamar Perdona.

——“爱,让每一个被爱的人无可豁免地也要去爱”

弗兰西斯卡的《地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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