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如大多数人一样——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有抱负、极其勤奋、自信到了自负,同时又对苦难中的人充满同情(不仅对工人,而且对像生活在耶路撒冷的犹太人这类边缘化的人群),狂热的爱人和慈祥的父亲。他是古希腊罗马文化和英国、法国、德国及西班牙文学的专家,而且他在晚年还学习了俄语,以便更好地研究这个大国的社会经济发展。在马克思看来,俄国是欧洲自由发展的沉重负担。他的著作由于总是以原始语言形式出现的——但丁、莎士比亚、尤维纳利斯、西塞罗、歌德和席勒等人的——大量名句而光彩熠熠。马克思非常看重自己对工人运动的影响,同时他也非常看重是否作为学者得到认可。1867年4月24日他——不无骄傲地——从汉诺威写信给友人恩格斯:“我们两个人在德国,尤其是在‘有教养的’官场中的地位,跟我们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们对于这些官员的影响比对庸人的影响要大些。”[1]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通信中有点倨傲地(以一种学生语言)把无产者称作“庸人”。
在其他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和工会会员中马克思找不到能同他匹敌的对话伙伴,即使友人恩格斯,他也觉得由于自己在哲学和国民经济学方面的根本造诣而胜出一筹。有时,他的友人和无私的资助者也能觉察到这一点。恩格斯在退出欧门-恩格斯公司后支付给马克思一笔可观的津贴,这使得马克思能够全身心地投入科学研究中去。马克思接受了这笔友好的救济,认为这是完全应得的。在恩格斯的终身伴侣逝世之际,马克思只表示了有限的同情。他那寥寥几句的慰问信甚至使极其忠诚的友人都感到——暂时地——不快。
燕妮·马克思(婚前称冯·威斯特华伦男爵小姐)一直是马克思的最爱。1856年6月,当他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在特里尔拜访她那病重的母亲时,他给妻子写了一封有趣而又充满**的情书,这里值得作一下详细的摘录:
我又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孤独,因为我感到难过,我经常在心里和你交谈,但你根本不知道,既听不到也不能回答我……
他把妻子的照片摆在面前,说:
这些阴郁的圣母像中没有一张像你这张照片那样被吻过这么多次,被这样深情地看过并受到这样的崇拜;你这张照片……决不能反映你那可爱的、迷人的、“甜蜜的”……面庞。但是我把阳光晒坏的地方还原了,并且发现,我的眼睛……仍能不仅在梦中,甚至不在梦中也在描绘形象。你好像真的在我的面前,我衷心珍爱你,自顶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面前,叹息着说:“我爱您,夫人!”事实上,我对你的爱情胜过威尼斯的摩尔人的爱情。撒谎和空虚的世界对人的看法也是虚伪而表面的。无数诽谤我、污蔑我的敌人中有谁曾骂过我适合在某个二流戏院扮演头等情人的角色呢?但事实如此。要是这些坏蛋稍微有点幽默的话,他们会在一边画上“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另一边画上我拜倒在你的脚前。请看看这幅画,再看看那幅画,——他们会题上这么一句。但是这些坏蛋是笨蛋,而且将永远都是笨蛋。……现代的教养和教育带给我们的复杂性以及使我们对一切主客观印象都不相信的怀疑主义,只能使我们变得渺小、孱弱、啰唆和优柔寡断。然而爱情,不是对费尔巴哈的“人”的爱,不是对摩莱肖特的“物质的交换”的爱,不是对无产阶级的爱,而是对亲爱的即对你的爱,使一个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2]
摩尔是马克思的家人和亲密朋友给他起的绰号。
无疑,马克思对他亲爱的妻子不总是忠诚的,至少有一次他同忠实的女佣海伦·德穆特(Helene Demuth)偷过情。海伦是他岳母派到他那儿去的。1851年6月23日海伦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弗雷德里克·路易斯。据说,路易斯同他的亲生父亲看上去非常像。恩格斯在这件尴尬之事中尽朋友之谊,正式承认是路易斯的父亲。直到逝世前,他才向病榻前的路易莎·弗赖贝格尔·考茨基(Louise Freyberg-Kautsky)承认了这一善意的谎言。
在爱琳娜·马克思的回忆中,她父母的婚姻似乎被神化。她首先强调——如马克思本人——燕妮·马克思毕生都是她丈夫的伟大助手:
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没有燕妮·冯·威斯特华伦,就不会有今天的卡尔·马克思。从没有两个如此出色的人这样如此紧密地结合,这样地互相取长补短。燕妮·冯·威斯特华伦长得非常美丽,对此,马克思非常自豪,海涅、海尔维格也曾赞叹不已。出众的美貌,加上绝顶的聪慧,使她从千百万女人中脱颖而出。当他还是个小男孩,她还是个小姑娘时,他们就已经认识、一道游玩,年轻时(他才17岁,她21岁)就订了婚,但直到七年后他们才得以结婚。他们一起挺过了急风暴雨、流亡、极度贫困、诽谤和激烈斗争的岁月,与他们忠实的朋友海伦·德穆特一起毫不妥协地同世界搏斗,永远坚守他们的职责岗位……有时我以为他们无与伦比的幽默感同他们对工人事业的献身精神一样强烈。无疑,谁也不像他们那样尽情享受幽默。常常有这样的情形,在尤其需要保持严肃气氛的时候,他们两人却笑出了眼泪,使那些本来为这种不拘礼节感到愤慨的人,也不得不跟他们一同大笑。
在爱琳娜看来,当时已经散布开来的马克思是“凶恶的雷神丘必特(Jupiter)”的比喻完全同事实不符。“在家里和同友人们的交往中,甚至和仅仅认识的人,卡尔·马克思表现出的主要特点都是极度的好脾气和无限的同情心。他的宽容和耐心真是非比寻常……”“然而,也许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马克思才是最和蔼可亲的。孩子们无疑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游伴了。我最早的记忆是,在我大约三岁的时候,摩尔把我扛在肩上,在格拉弗顿坊我们的小花园里走来走去,一边还总是把花朵插在我棕色的卷发上。必须承认,摩尔真是一匹出色的马。”但最美妙的莫过于摩尔给孩子们讲自己编造的故事,例如《汉斯·勒克勒》的故事。这个故事一月一月地不断讲下去。
汉斯·勒克勒 (Hans R?ckle) 是一个像霍夫曼(F.T.A.Hoffmann)笔下的魔术师一样的人物。他开了一个玩具铺,总是欠债。他铺子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木头做的男人和女人,巨人和矮子,国王和王后,师傅和徒弟,飞禽和走兽(就像在诺亚方舟里那样),还有桌子,椅子,车辆和大大小小的箱子。可是,尽管他是一个魔术师,他从未偿清在魔鬼或肉商那里欠下的债。经过许多奇遇和周折,这些抵押出去的东西最终又重新回到了勒克勒的铺子里……这位(据说)极其“严厉的”和“愤世嫉俗的”人还用同样的方式和我们谈论政治和宗教。我记得很清楚,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曾经在听过罗马天主教教堂美妙的音乐后,产生过宗教疑惑。我把我的疑惑(或者怀疑)告诉了摩尔。摩尔使我对一切清楚明白。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还给我讲过富翁杀死木匠儿子的故事。我常常听他说:“无论如何,我们完全能够原谅基督教,因为它使我们学会了爱孩子。”
而且马克思还可能会说:“让小家伙们上我这儿来吧!”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孩子围着他。无论他坐在汉普斯泰特荒阜,还是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总有一群孩子友善地、充满信赖地围在他身旁……
尽管卡尔·马克思在他的博士论文中已经以斯多亚派面对死亡时沉着冷静的哲学态度为典范,他的儿子埃德加(穆希)(Edgar[Musch])的死(死时年仅八岁),以及他的妻子和他的长女(燕妮)的死还是让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只比女儿多活了三个月。在穆希死后几天,他于4月12日给恩格斯写信说:我
打算星期三同妻子一起去曼彻斯特,她起码这几天必须换换环境。……亲爱的孩子曾使家中充满生气,是家中的灵魂,他死后,家中自然完全空虚了、冷清了。简直无法形容,我们怎能没有这个孩子。我已经遭受过各种不幸,但是只有现在我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不幸。我感到自己完全支持不住了。……在这些日子里,我之所以能忍受这一切可怕的痛苦,是因为时刻想念着你,想念着你的友谊,时刻希望我们两人还要在世间共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3]
下面是马克思女儿燕妮的纪念册中保存的一页卡尔·马克思《自白》的德译文。20世纪60年代,在英国这份“调查表”曾是人们最喜欢的社交游戏。在德国,这份调查表多年来通过《法兰克福总汇报》这份“杂志”而为人们所熟悉。
你最喜爱的优点: 纯朴
男人的优点: 刚强
女人的优点: 柔弱
您的特点: 目标始终如一
您对幸福的理解: (空白)
您对不幸的理解: (空白)
您能原谅的缺点: 轻信
您厌恶的缺点: 逢迎
您讨厌的: 马丁·塔珀、堇菜粉
您喜欢做的事: 在旧书店翻书
您喜爱的诗人: 但丁、埃斯库罗斯、莎士比亚、歌德
您喜爱的著作家: 狄德罗、莱辛、黑格尔、巴尔扎克
您喜爱的男英雄: 斯巴达克、开普勒
您喜爱的女英雄: 甘泪卿
您喜爱的花: 瑞香
您喜爱的颜色: 红色
您喜爱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 黑色
您喜爱的名字: 燕妮、劳拉
您喜爱的菜: 鱼
您厌恶的历史人物: (空白)
您喜爱的座右铭: 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
您喜爱的格言: 怀疑一切
卡尔·马克思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31卷,第29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9卷,512~51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8卷,441~44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