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微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衰。

她之前打工的酒吧被查封了, 老板克扣工资不发,白白打工一个月。

找新的兼职也总是不顺利,眼看毕业在即, 她的小金库还没充得满满当当。

钱, 什么都是钱。

姜予微的脑子里已经被这个字缠绕。

大学毕业找工作, 如果去新的城市,路费是钱,房租是钱。按照现在的租房市场来看, 中介费和押金也是一笔钱。更何况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哪天能找到工作。

姜予微甚至觉得,妈妈和妹妹在医院碰到好心人免费帮给医药费这件事太过幸运,以至于她必须拿自己的人生来作补偿, 才能够平衡这一点好运。

她想,幸运大概从没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在被安保大叔找出来, 说她奶奶来找她的时候,姜予微更是这样想的。

奶奶?

她奶奶在她小时候就入土为安了,现在来找她, 不是恐怖片, 就是诈骗案。

姜予微本来不想搭理这件事,但眼看着每次都爱在她卖面的时候来窗口前骚扰她的老师要走过来了, 她便跟食堂的同事交接了下, 同安保大叔先行离开。

说实话,姜予微的脸都快笑烂了。

要不是为了多卖几碗面, 多拿几块钱提成, 她才懒得对那些人笑。

安保大叔领着她往会面室去的时候,还拿出了两个橘子, 颇为感动地对她说:“姑娘,这是你奶奶从家里带来的, 树上刚摘下来的。”

姜予微笑着说谢谢,接过橘子,掌心微微一掂量,便在心里嘲讽地想:树上刚摘下来的橘子?她可没见过洗得这么干净的。

这骗子到底想做些什么?

骗财?她没财。

骗色?那她的确是略有姿色。

会不会骗子搞错人了?

姜予微心绪起起伏伏,在脑海里想了一百种和骗子见面的瞬间,模拟了下该如何同一个满目苍老,面庞布满褶皱的老人对话,又想要是对方一不小心摔地上,赖上她怎么办?

她想了很多,但想的一切都在看到会客室里那一只绿色的青蛙时陷入了沉默。

姜予微顿住脚步,看向引路的保安大叔:“叔叔,是这里吗?”

“是啊,这就是你的奶奶。”保安大叔热切地说完,又对青蛙恭敬地说,“阿姨,我把您孙女带来了。”

姜予微:她又不是一条蝌蚪,哪来的青蛙奶奶?

那青蛙奶奶还明目张胆地说:“诶,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

语调透着一股年入古稀的味道,很是慈祥与和蔼。

保安大叔腼腆一笑:“阿姨,都是小事,小事。那你们聊啊!我先去忙了!”

“阿姨,这屋子空调我也给您打开了,您可别热过去了。”

青蛙奶奶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可真是好心人啊。”

姜予微站在一边,嘴角微抽。

她觉得保安大叔不是好心人,是纯缺根筋。

谁家奶奶来见孙女穿成青蛙模样?

眼看保安大叔要走,姜予微忙唤住他:“叔你这就要走吗?”

不留下来给她当人证吗?

万一一会青蛙碰瓷,她怎么办?

保安大叔用‘你真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她:“当然。”

“你奶奶不远千里,一路卖青蛙赚路费来看你,好不容易见到你了,我还jsg待在这里干嘛?”

瞧着漂亮聪慧的一小姑娘,怎么这点事就不明白?

保安大叔朝着青蛙奶奶挥挥手,弯着腰把门带上出去了。

独留下姜予微和青蛙奶奶共处一室。

他一走,姜予微脸上维持着的温柔笑意瞬间就**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冷意。

“说吧,这位奶奶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边说话,边在裤兜里摸着手机,打开了录音按钮。抬头瞄了眼,会客室也有监控。

还好、还好。

“姑娘啊——”青蛙奶奶拖长声音喊了一声,“你专业学变脸的呢?”

沈初一真是被姜予微的反应逗笑了。

她刚还以为姜予微是小白花,结果内里切开是黑的。

还挺有意思。

姜予微不耐烦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青蛙:“你有事没事?”

青蛙说:“有事,但也可以没事。”

姜予微:“......”

她抬手看了眼表,这个点要再回食堂,估计还得碰见那个烦人男老师,于是干脆就在青蛙奶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姜予微双手环抱于胸前,两只腿交叠着,肢体动作和神情中透着极强的攻击性和抗拒感,一双眼狐狸般上挑,盯着青蛙看。

沈初一哪愿示弱?她也学着姜予微的动作,企图抬手环抱于胸前,再翘个二郎腿,摆出一副帅气的模样。

哪知道她刚刚做完动作,姜予微没忍住,噗嗤一笑。

沈初一蛙嘴一张:“你笑什么!”

姜予微:“你好像一颗球噢。”

圆鼓鼓的青蛙坐着挤成一团,四肢全都凑一起了。

姜予微心情突然就好了点。

她想,就算面前这位老人是个骗子,只怕也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骗子。

没什么威胁性。

于是她主动开口问:“干你们这行赚得多吗?”

沈初一想了想今天卖出去的崽子,又折合了一下她大早上紧急叫来的外卖,摇了摇头:“略亏。”

姜予微想,也是,以这骗子的智商,不被骗回去就不错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去读书?”姜予微问。

沈初一一愣,声音压低:“小丫头,你说什么呢?奶奶我已经七十有九,半截身子都埋入土了,我读什么书?”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变声器可以骗人,但人的体态和动作很难骗人。”

她下颌微抬,目光扫过青蛙全身:“你挺年轻。”

“我心态年轻!”沈初一说。

姜予微:“......”

这可真是屎倒淋头还要搅便啊。

反正都被拆穿了,沈初一干脆破罐子破摔:“好吧,我承认,我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奶奶。我是魔仙堡的奶奶。这次变成青蛙来学校找你,主要是夜观星象,觉出你命中有一劫难未解,前来帮你。”

“没钱。”姜予微毫不犹豫地说,“不做法,不买符,不算命。”

“你今年大四。”沈初一没搭理她,继续说,“四年前你最想考的学校不是这所学校。”

姜予微面色一变:“你调查我。”

青蛙晃了晃它那绿色的食指,大大的蛙嘴吧唧两下,用老成无比的声音说:“此乃神机妙算。”

“我们魔仙堡的占星台还观测到一件事。”

“当年你明明参加了中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校考,接连闯关抵达最终试,最后却连一张校考合格证都没拿到。”

“姜予微,你不觉得奇怪吗?”

姜予微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青蛙:“我觉得奇怪有用吗?”

·

最开始得知成绩的时候,姜予微很错愕。

不是她清高自满,而是她清楚地知道,那几天在学校参加考试,同学和老师对她的评价有多好。

去艺考这件事本就是姜予微青春里为数不多的一次执念,一处叛逆。

她从小到大都很懂事,帮妈妈经营餐品店,给在工地干活的爸爸送饭盒。

她平平凡凡长大,学习,生活,从没有一处让爸妈操心。

但高二那年,她萌生了一次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一场校园里的话剧表演,姜予微知道了站在聚光灯下的快乐。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有一束光是为她而亮,她第一次体察到在她平凡到堪称苦难的人生里,有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梦幻的世界。

在那里,她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姜予微。

她提前调查好了所有。

走艺考之路需要钱,校考之前是省考,若想拿到省考资格,她这样毫无经验的人,多半得报校外集训辅导班。

姜予微偷偷问过价格,八千打底,上不封顶。

有些集训营的老师还会盯着她的脸,琢磨半天,告诉她或许应该赶紧去动点手术,小调一下面部。

长得好看在考试里就赢了一半。

姜予微和爸妈提这件事以后,他们先是不理解,不支持,然后在姜予微旷日持久的坚持下,终于答应了。

姜予微本该很开心的,可是去集训营交钱的时候,她看着妈妈把一张又一张折皱的红票子拿出来数得一遍又一遍以后,她突然有点后悔了。

羞耻感和内疚感一同裹挟着涌了上来。

但妈妈交完钱,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加油呀微微。”

姜予微说:“好。”

对其他人来说,学表演,考艺校,成为演员,要么是父母从小就计划好的明星之道,要么就是为了避开难考的高考分数另辟蹊径的办法。当然也有人在热爱。

但他们总是爱得那么轻松。

姜予微却过早地背上了生活的重担。

她的训练服只有一套,脏了得马上洗好弄干,第二天再穿。

别的同学约好一起去看话剧去酒吧玩的时候,她就待在练功房里穿着已经略有磨损的鞋练形体。

化妆课,同学的用品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大牌,而她用着从精品店买来的只差一字的盗版。

还好她命大,没烂脸,一路闯过了省考,拿了高分,又去冲刺校考。

校考的培训班她实在是没钱去了,也没好意思问爸妈要。

她就整天一个人在家里看剧,练习,反复琢磨。

在网上搜集信息,了解每一个考试流程,尽量让自己不要因为信息差这件事而出现失误。

去京市她买的二十多小时的坐铺,住的是学校附近几十块一晚的青旅民宿。

别的同学都是父母陪伴,全程守护,只有她一个人,孤身上战场。

妈妈和爸爸虽然没来,但每天都在手机上和她通话发消息,问她一个人好不好,习惯不习惯,今天考得怎么样。

姜予微都说好,什么都很好。

可其实从青旅出门去考场,看到漫天大雪淹没了道路的时候,她蹲在路边崩溃地哭了半天,雪把她的衣服浸湿。

排队进考场的时候,看见别人和父母聊起对考试和考官的了解,听他们讨论考完后去找哪位老师再上课临时突击,姜予微也觉得胸口很闷。

但她走进考场的时候,背很直,脚步很坚定,很认真。

她已经竭尽所能了。

艺考校考结束后,开学就是高三下学期,学校发证是四五月的时候,姜予微就埋头学文化课。

爸爸妈妈带着她去孔子庙磕头,去给文昌君上香。

他们一家人都虔诚祈愿女儿的这次豪赌可以成真。

然后成绩下来那天,姜予微一无所获。

中京表演系两百个学生,她甚至连最后一名都不算。

那年的第一名叫岳月,是个童星,接受采访的时候笑得自信又亮眼。

姜予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再出来的时候又跟没事人一样,告诉爸妈,她现在再努力冲刺高分学校也太不可能了。

她去读师范,当老师,大学学费用助学贷款。

这是一条对这个家最轻松,也是父母曾经最期许的路线。

那天以后,姜予微再也没提过她的梦。

过年回家时,亲戚们总爱提这事:“你看小微当时就是不懂事,去学什么表演,还不是啥都没考上?早就跟你说了,我们家没关系,你混不进去。”

学校里也会有同学偷偷在背后讨论:“那个啊!姜予微啊!之前还想去考什么中京电影学院,要当什么明星。那是谁都能当的吗?”

姜予微全都当没听见。

妈妈也说:“微微,不管她们啊,咱们不听。”

她当真不听不想,过了这几年。

现在,这件事突然又被人提及了。

她已经过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也不想要什么梦了。

于是姜予微冷然地看着面前的青蛙:“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我知道是谁改了你的成绩,也有办法让这件事公之于众,你怎么想?”

姜予微愣了愣:“这是什么新骗术?需要我交多少钱?jsg”

“都说了人家是魔仙堡的好心人啦!!”

“或者你想知道吗?当年你真正的成绩。”

姜予微缓了好一会,她环抱在胸前的手已经藏在青蛙看不见的地方掐住了自己胳膊上的软肉。

疼痛叫她清醒。

“我怎么相信你?”

沈初一沉吟:“像相信光一样相信我。”

姜予微:“......”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算了吧。”姜予微敛眸,“都过了四年,我再知道有什么用吗?公开又有什么用?她能给我赔钱吗?谁又在乎呢。”

“赔啊。”沈初一毫不犹豫地说,“当年她花多少钱买走的你的成绩,就让她翻倍到死还给你啊。”

“而且谁在乎?姜予微,你不在乎吗?”

剧情里写,姜予微得知霍斯一帮自己解决了年少时的一处执念后,忍不住在霍斯一的怀里痛哭流涕,感情超级加倍。

怎么?轮到她了,姜予微就这个态度?

就因为她只是一只青蛙,而不是男主吗!

这简直就是物种歧视!可恶!

沈初一忿忿不平地说:“女人,你最好不要小看我。我真的是一只很厉害的青蛙。”

“一个字,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姜予微抿紧唇,觉得今天的一切发生得都太荒谬。

魔仙堡的青蛙?

她是傻了才会相信。

但是赌一把又如何呢?反正青蛙没收她一毛钱。

“我想。”姜予微终于承认了。

她在乎,她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反反复复地在乎,只是她不能说。说了怕爸爸妈妈伤心,说了也不过平添愁绪。

可是她真的在乎。

沈初一不高兴了:“姐妹,这是两个字,你怎么不按规矩来?”

姜予微懒得搭理她发疯,只是紧紧盯着这青蛙:“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那个人是谁?你是他的对家吗?你想利用这件事打击谁?”

沈初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青蛙下巴:“鸭头,你说对了。”

“其实买走你成绩的那个人是虫合蟆变的,跟我们青蛙一族是死对头。”沈初一压低声音说,“我这一次,就要替你和我们青蛙族夺回失去的一切!”

姜予微:“......”

她再问青蛙一句话她就是傻逼。

过了会,姜予微真的变成了傻逼。

因为她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青蛙推开会客室的门潇洒离去的那一瞬,帅气地说:“你就坐在家里等消息吧。”

“要相信魔法是会打败魔法的哟~呱~~因为我是一只会带来好运的魔法青蛙~呱呱~”

说完,青蛙奶奶就扬长而去了。

姜予微坐在休息室发呆了好一会。

她甚至有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太离谱,太神奇。

让她相信光?可她都二十一岁了。

姜予微清理了一会自己的思路,决定把这件事就当一场闹剧看,不放在心里,别有期待,生活就会容易许多。

她卡着食堂下班的点回去,跟同事道歉,跟着一同收拾东西。

就算今天这场闹剧什么都没结果,姜予微乐观地想,她起码收获了一场摸鱼。

正收拾着呢,就听到食堂零零散散的学生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卧槽。

“青蛙杀人啦!!青蛙杀人啦!!!”

姜予微手一抖,直觉不对。

她一问才知道,原来在校园里有一只卖崽青蛙追着一个男老师狂打不已,把男老师吓得,后来直接跳到学校的池塘里去了。

神奇的是,保安居然没来追。

这一段青蛙鲨人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

网友说,这个青蛙追人好像是因为男老师偷了她的崽没给钱。

又有校园安保人士跑出来说,这个青蛙这样是为了给自家孙女报仇。

在安保人士的解说下,一则可歌可泣的隔代亲情故事跃然于纸上。

老奶奶是在村里生活的,家里有棵橘子树,每年橘子熟了,她就会摘下来一些送给孙女吃。

孙女长大了,去外地读书了。

老奶奶伪装成卖崽青蛙,一路卖崽,一路赚钱,历经千辛万苦才到学校。

却不料得知了学校老师骚扰自己孙女的故事。

这岂能忍?

于是她追着这位老师狂跑不止。

对孙女的爱让她拖着年迈身子在夏日狂飙两公里。

可歌可泣!!

姜予微刷到这一则消息的时候,嘴角都是麻的。

她真的很想去问安保大叔,每天闲着没事干坐在门卫室刷手机的时候,究竟都看了些什么玩意儿。

她也非常不明白,一只青蛙,为何要替她出头至此?

更让她觉得神奇的是,当天,这位男老师平生所干坏事几乎全都被扒光,公之于众,被全网唾骂,就连学校都火速给出了惩罚处理条例。

这家伙是个惯犯,最喜欢骚扰大四的学生,以毕业为威胁,明里暗里进行一些过分的行为。

姜予微不是他骚扰的第一个学生。

但从今天开始变成了最后一个。

所有曝光的消息里,没有提及姜予微一个字。

网友的火力全都集中在傻逼男老师滥用职权骚扰女学生上。

再往后扒,网友发现,这家伙还真是荤素不忌,竟然不单单对女学生下手。

“老东西怎么还不死啊??”

“卧槽居然有脸还说自己是老师?你配吗你!!”

“感谢青蛙奶奶QAQ要不是青蛙奶奶闹这一出,感觉都没人关注到这件事呢QAQ亲情真伟大啊!”

“啊啊啊奶奶真的好好!!羡慕那个女同学!!!”

“一把年纪了还穿这么热呢,心疼死我了。她肯定爱自己的孙女吧!”

姜予微上了会网,看多了评论,连她自己都快产生幻觉了。

难道她真的多了个奶奶?

......?

·

“进展怎么样?”宋娜打电话来问沈初一。

沈初一刚上车,在司机错愕的目光里一把扯下青蛙脑袋。

她漂亮的脸上全都是薄薄的细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喝了一口刚买的矿泉水,对着电话说:“还行,征求了她的同意。”

宋娜:“初一,你这声音?”

沈初一反手把变声器掐了:“最近在学习配音。”

宋娜:“......”

她突然有点怀疑沈初一到底去干嘛了。

“你怎么和她说的?”

沈初一眉眼弯弯:“秘密。”

她哼唱着:“我是一只小青蛙小青蛙,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

宋娜无可奈何:“那男老师的事情,听你的,我推波助澜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哇!不愧是天下无敌最牛金牌经纪人宋娜宋女士!”

宋娜:“少拍马屁!”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沈初一诶嘿一笑:“没啥计划,我准备去和我哥吃个饭。”

宋娜信了。

但她不知道,沈初一的这顿饭是和中京电影学院表演系院长一起吃的。

这事儿是沈初一昨晚和周应淮勾兑好的。

周应淮虽然被停了卡,但自己兜里还是有点余额,且当第一纨绔这么多年,人脉搁那放着。打了几通电话,就把表演系院长约上了,说私下吃一顿,有点事聊聊。

表演系院长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答应一个富二代的邀约,就算这个富二代是周应淮。

就算心里想答应,也需要一个借口。

于是周应淮拉上了梁屿森。

梁屿森的妈妈钟女士是表演系院长的亲传学生,曾经的话剧演员。

以照顾曾经喜爱的学生的孩子并叙旧为由,浅浅相会一番,必然是很好的。

沈初一赶往约好的饭店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周应淮给她在手机上发了包厢号码。

【028!速来!】

沈初一火急火燎冲到包厢门口,站定,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后,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敲了敲门。

得了应以后,她推门而入,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哥哥~”

周应淮浑身一抖,汗毛倒立,鸡皮疙瘩咻地一下冒了出来。

“哥哥~哥哥~”沈初一跑过来,在他的座位边站着,推了下他的肩膀。

周应淮痴呆了。

梁屿森抬手举起茶杯,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沈初一不动声色地往周应淮背上一拧:接戏啊你!

“啊——”周应淮叫了一声,在表演系院长狐疑地看过来时,他清了清嗓子,“啊!亲爱的院长!请允许我向你介绍!”

“我家小妹,沈初一。”

表演系院长这几日来并未冲浪,对沈初一这三个字代表着多大的疯劲并不知晓,只是一派慈蔼模样:“你好你好。”

院长斟酌着:“你的妹妹还真是......活泼可爱啊。”

沈初一忸怩地说:“院长爷爷好。”

五十多岁的院长沉默了。

“不懂礼貌的。”周应淮嗐了一声jsg,“叫什么爷爷?叫爸爸!”

沈初一眼眸一亮:“爸爸!”

院长:“......”

他突然觉得这顿饭有点吃不下去了。

梁屿森温和开口:“建叔叔,你别误会,他们二人今天实在是有事相求才会这样。”

沈初一:“原来爸爸姓建啊!”

“建是好姓啊!取名字特别好!”

“建任,意有建设仁道之意。建豁,表示要建设豁达之心。好姓!好姓啊!”

周应淮侧过身,背对着建院长,盯着沈初一憋着笑,竖起大拇指。

建院长一张脸古怪。

他这气生也不是,不生也不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奇奇怪怪,难受得很。

他发火吧,显得他这个人有点小题大做,毕竟人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的确是满脸诚恳。

不发火吧,他自己憋着难受,怎么想都觉得刚刚的话听起来有点古怪。

好在沈初一和周应淮没留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两个人一唱一和开始了表演。

周应淮先喝了口茶,浅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般开口:“建爸爸,其实是这样的。”

建院长:“......你还是叫我院长吧。”

真是听多了折寿。

周应淮:“好的建院。”

“长!”

“事情呢是这样的。”他又从头把台词说了一遍。

在一边听着的沈初一严重怀疑,她哥是不是背台词只能从开口第一句背到最后一句,只要中间被打断,就得从头再来。

周应淮深情款款:“我这个妹妹呢,你也看到了,她年纪小,有些活泼。”

“家里都很惯她,从小到大都是要什么给什么。要星星摘月亮,要月亮摘太阳。啊不是——”

沈初一端坐在周应淮的身边,笑得很腼腆,但藏在桌子下穿着小皮鞋的脚狠狠踹了下周应淮的小腿。

“要星星就摘星星,要月亮就摘月亮。”周应淮纠正过来,“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她那是想一出是一出,又想去当演员了。”

“当演员也很简单,对吧?咱随随便便投个几千万,让她演,是头猪都能出道。”

沈初一笑意更深。

好你个周应淮,在这偷偷给她乱改台词,夹带私货!

这不就是在说她是猪吗!

“但我妹妹就不乐意,说她怎么也得当个艺术最高学府的学生才行。这才没办法,只好来打扰建院长您呐~”

“不知道建院长您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介绍一下。”周应淮说着拿出来一个小木盒,推到建院长的面前。

建院长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啊。”

沈初一说:“使得使得,里面是一块三百万的翡翠。”

周应淮瞪她:“初一!别说这么直白!”

“还有?什么三百万,分明是三百八十八万!”

建院长心痒得很,但还在装:“哎呀,不行不行。”

梁屿森轻声说:“叔叔,这是一块玉雕的送子观音,您看看,您和阿姨不也一直都想要孩子吗?图个好彩头也好。”

“而且您一直都喜欢雕刻艺术,不如您品品,这雕工如何?”

建院长一听,立刻顺杆往下爬了。

不再推脱,拿过小木盒,打开看了眼。

盒子里红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块雕工精细的观音小像,光是看一眼就能叫人品出这翡翠的莹润饱满来。

他合上木盒。

“这雕工是极好的。”

周应淮诶嘿一笑:“建院,要是这事能成啊,别说一块了,一百块我也给你整来。”

建院长知道周应淮的名号,也晓得他的背景。

他心里一动,问起沈初一的情况。

沈初一只胡说:“从小爱玩,都是在家上私教课,没读过什么书,只有一些国外的水水文凭。”

建院长轻车熟路地讲:“好办好办,都好办。”

“小周啊,以你们家的情况,这段时间去搞个其他的国籍不难,实在不行,港澳台的就行。然后到时候以国际生的身份来考,比什么都简单了。”

周应淮眼睛一亮:“真的吗建院!”

“那你看看我妹妹这个演技,到时候能不能拿个第一?”

“当然可以!”沈初一不高兴地说,然后站起来,对着周应淮开始演戏,边演边唱,“郎君呀~~~~”

“你是不是饿得慌~”

“如果你饿得慌呀~~~初一给你煮面汤~~~”「注1」

沈初一嗓音尖锐,表情扭曲,动作之浮夸,明明没有水袖,每次挥舞的时候都能往周应淮的脸上甩去。

周应淮暗自咬牙切齿:这绝对是故意的!!

一曲唱完,沈初一双手扭在身前,跟麻花似的搅在一起,害羞地看着建院长:“建~~~院长呀,你觉得我表演得怎么样?能不能拿第一?”

建院长:“......能。”

他想着那玉,昧着良心说:“我觉得挺好的。”

沈初一心里哎哟一声,面上好奇:“好在哪?展开说说。”

建院长回忆了下刚刚魔音绕耳,群鬼乱舞的场面,认真地说:“你的表演非常深入人心,有一种特别的美。”

“多美?”沈初一问,“有比沈婉美吗?”

建院长:“......”

“这......若是在本校多加学习,日后定有一天能和沈影后比肩。”他语重心长地说,“初一,你是有天赋的。”

沈初一想:建任,你是会捧臭脚的。

她演得都比霍斯一他爹的黄瓜还烂了,居然说她日后能和她妈比肩?侮辱她妈!简直不能忍!

她假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周应淮又顺着讲台词,把话题往第一名这事怎么办上说,眼看建院长都打包票了,周应淮眉头一皱。

“还是有些担心呀。”

“哎,建院长,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家,钱不是什么问题,主要还是面子。”

周应淮抬手轻轻拍了拍沈初一的脸。

沈初一:......!可恶!!周应淮这事结束你给我等着!

“这事真的能行吗?不会被人发现吗?”周应淮很是苦恼。

建院长说:“这个你大可放心。”

“噢?”周应淮眼眸一转,“难道说之前也有这样的?”

建院长思忖片刻,便说:“这种事其实并不算少,但是买到第一名的也没几个。”

“不过啊,据我了解,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出什么问题呢。”

“可恶!”沈初一义愤填膺地拍了下桌子,在建院长奇怪地看过来之前,她立刻改口,“可恶!这么好的事情!我居然才知道!”

“哈哈哈哈。”建院长被逗笑了,跟他们说,“外行人一般很难知道门路的,你们也算是误打误撞碰着了。”

梁屿森好奇地问了下,那建院长就像是鱼儿上钩一般,顺着梁屿森的话,把事情都抖出来了。

沈初一和周应淮都听得胆战心惊。

原来这并不单单是姜予微一个人的人生意外。

替换成绩,买卖合格证,已然变成了一条艺考产业链。

不外乎有些人胆子大,买得高,有些人却只图个学校读,买得低。

建院长介绍完以后,又随口说:“就连最近啊和沈影后有矛盾的那个小姑娘,当年也是在我们这买的第一名呢。”

他喝了一口茶,一张脸油光满面。

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来上菜。

菜品各个色香味俱全。

建院长饿了半天,拿起筷子,欲往那面前的红烧蹄膀上夹。

沈初一啪地一下拿筷子打过去。

建院长的筷子一下掉在桌上,滚了滚,又落入地。

他看向沈初一,人懵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手滑了吗?”他问。

沈初一冷笑一声:“对,手滑了,你猜我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