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源,水是绿色之源,水是灵秀之源。

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人工湖水域面积之大,省长在此次亲眼目睹之前肯定也有所耳闻,但第一眼看到如此广阔的水面,他的内心的确有一些震撼。清澈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碧绿晶莹,煞是好看,其开阔,其广大,其突兀,其浩淼,都让人颇觉意外。省长马上联想到了大海,也联想到了一些能给人海一般感受的湖泊,如青海湖、洞庭湖、太湖、洱海等等,再联想到这是一个在传统缺水地区人工修造出来的超大型人工湖,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无论如何,搞出这么大一片水来不容易,做出这么超乎寻常的构想并能付诸实施的人,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能干事的人才。

虽说内心有这样的感慨,但并不意味着省长会给金马市主要的当政者——具体来说他叫刘长兴——轻而易举的肯定。正像省长作为一个自然人会被眼前的景象所打动一样,省长作为一个社会人也必然会有他的自觉意识,且不会轻易改变。他是来挑刺的,心中的使命感责任感依旧强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改变初衷说出什么言不由衷的话来呢?

省长不动声色,沿着建造在马湖滩人工湖观赏水最佳位置的湖边甬道步行。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野鸭凫水,更远处的一个人工岛周围,有鸥鹭一类水鸟飞翔。奇怪得很,只要有了大片的水域,这些喜水的禽类就会很自觉地迁徙而来,完全属于不速之客,来了以后便反客为主,当仁不让成为湖水、芦苇丛和小岛的主人,让远近大小的游客乃至视察工作的领导对它们刮目相看。靠近岸边的水面,偶尔会有鲤鱼打挺跃起,仿佛告诉岸边漫步的人们,我们这些生活在水里的鱼,和鸥鹭飞禽一样是马湖滩人工湖的主人。近岸的水里有青蛙游动,有的甚至蹦到陆上,在人的脚下穿行,潜伏在水草丛中的他们同族不甘寂寞,“呱呱呱”的蛙鸣震人耳鼓。

不远处有游船码头。由举着小旗子的导游带领,一拨拨远方来的客人次第登上游船,然后泛舟湖面,近距离观赏水景和湖中建造的亭榭,也亲身感受南国水乡一般的鱼翔浅底鸟飞低空。更有喜欢在水中冲浪的游客乘坐飞梭般的摩托艇,在湖面掠水而过,风驰电掣。

美景总能让人赏心悦目,于是,省长同志面部表情阴转多云,逐渐向晴空万里过渡。

陪同在领导身边的下属,总是习惯于观察首长面部的阴晴变化。刘长兴心中的解读呈乐观趋向,他以为,马湖滩风景区给人的观感是正面的,省长大人亦不能例外。这就好比看到了鲜花盛开,你总不能说这远不如苍凉破败好看,假如有人真这样说,那就只能理解为说话的人不正常。省长是聪明人,要么不说,要么就得开口赞扬,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只要省长被景区的美好感染了,我刘长兴精心主导的这次对上公关就算有了一个好的开端,而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市长曹建德同样细心观察着省长的一喜一嗔。马湖滩人工湖展现给领导的,完全是光鲜靓丽,省长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是喜爱的,起码不反感。尽管首长做出的正面反应尚不易察觉,但曹建德已经感受到了一股与他的期望值呈反方向的力量,一种他不愿意看到的发展趋向。曹建德任职金马市长,省长假若正面肯定金马市的工作,对刘长兴来说是好事,对他曹建德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尽管这样,曹市长思想深处还是不愿见到省长有积极的情绪反应。无论如何,眼下的金马市,有了卓越的政绩,最大的功劳无疑是刘长兴书记的,假如有了失误,尤其是假如能有被省上主要领导所诟病、所厌恶的施政结果,那么被批评被谴责的第一对象自然也只能是刘长兴书记。正因为如此,曹建德期待从省长嘴里听到的评价以批评居多,能雷霆万钧地否定更好!

曹建德这样想,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心理阴暗。毕竟刘长兴同志担任金马市委书记以来,这里的发展战略是由他主导的,尤其搞旅游兴市,搞马湖滩工程和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都是长兴同志的得意杰作,他曹建德只能处处被动随之起舞。所以说,如果领导肯定了马湖滩,肯定了金马市的旅游开发,那就意味着刘长兴这个班长不仅是称职的而且是优秀的,也意味着我曹建德只配给刘长兴当配角,而且在一段时间内只能给他当配角。当然了,上级领导对金马市工作的肯定,除了对刘长兴是好事,对我曹建德也不见得是坏事,只不过当配角总不如当主角感觉那么好罢了。

首长的喜好以及评价是否正面,只能由首长自己来决定,刘长兴也罢,曹建德也罢,都只能有想法,却没奈何。好在省长毕竟是大人物,喜怒不形于色,下属察言观色的结果只能作为他们各自内心的一点点参考罢了。

省长问到了人工湖水源的问题,他很关心金马市对国家“大委会”从天河借水“借多少还多少”的承诺能不能兑现,能不能长期有效兑现。可见省长同志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他对这里的情况不仅了解,而且能抓住要害。

“从马湖滩人工湖蓄水这一年半的运行情况来看,我们对国家‘大委会’‘借多少还多少’的承诺基本上可以兑现。截至目前,我们从大河流域借水的数据仍然保持基本持平,略有盈余,也就是说,借水的数据还是负值,借的少,还的多。”刘长兴小心翼翼对答省长,“当然了,这与去年和今年雨水充裕有直接联系,是老天爷垂顾金马市人民。今后能不能保证做到‘借多少还多少’,很大程度上还得取决于老天爷。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们态度消极,从金马市的角度讲,节约水资源,合理利用水资源是我们很重要的大政方针。但是从长远来看,我们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老天喜怒无常,下一个年头干旱少雨也完全有可能。如何一劳永逸解决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用水问题,我们期待省上领导和相关部门的关怀和支持,能从国家水利的大盘子里合理合法分得一杯羹才是我们所期待的。我这也是给省长您的一个汇报,希望省上领导能帮助我们解决马湖滩人工湖用水的永久之计,也就是说,让我们的‘借水’变更为‘引水’,有借有还是我们的努力方向,有借无还也是我们的合法权利,那样就好了。”

省长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你们想的倒挺美。”言下之意,你刘长兴所说的构想真要实现谈何容易!但实际上,省长同志对刘长兴所说的这个工作思路并不反感,为治下的子民争取利益最大化,也是为政者责任之所在,工作目标之所在,刘长兴这样想无可厚非。

马湖滩人工湖很大,随便走走也便走出去很远,不知不觉到了该用餐的时间。陪同在省长身边的刘长兴小心翼翼请示道:“省长,再往前走就到了‘水乡人家’,是人工湖边上村民搞的农家乐性质的餐馆,吃一餐只要每人30元,不超过正常的工作餐标准,您看大家是不是就在那里用餐?”

对金马市马湖滩风景区开发的“水乡人家”餐饮项目,省长来之前有所耳闻,也有亲自去体验体验的想法,于是点点头,说:“本来计划中餐吃快餐盒饭,既然你说这儿是30元的标准,我们就去体验一下无妨。”

30元的标准,却很丰盛,真正的家常菜肴和农家面食,别样风味却也味美可口。本来说是全素食,但席间两桌省市来的客人却给上了一道荤腥——爆炒小河虾。这道菜上来,省长立即向陪同的刘长兴、曹建德投以疑惑的眼光,这时候上菜的农家大嫂赶忙作出解释:“本来给大家吃的是我们特色的全素宴,这道小河虾是给最尊贵的客人临时调换的,代替了一盘炒鸡蛋。可这道菜的原料是野生的,干脆不花钱。我们水乡人家周围有小水溪,到了这个季节水草茂盛,拿个竹篮子在狭窄一点的小溪中刮几个来回,就能有够两盘菜的小河虾。活的,用清水冲洗干净,爆炒,只放一点点食盐。大家尝尝,看可口不。”

的确是野生的小河虾,但能有这样的产品却必须以环境改善为前提。盘中呈橘红色鲜亮的小河虾当中夹杂着少量的小鱼小螃蟹,极小的,混在虾米中间不易被察觉。大家吃了,都感觉鲜美无比,是在别的地方根本享用不到的极品菜肴。

30元的标准,客人却吃得超饱,且绿色环保健康。最后,主人又给上了一道汤,清水煮鸡。省长的脸色马上变得不好看了:“三十元的标准还有清炖鸡?”

没等得市委书记和市长作出解释,上菜的农家大嫂又说:“省上的大领导能来我家吃饭,用一句文绉绉的话说叫蓬荜生辉。为了表达对领导的感谢,我给你们送一盆汤,不要钱的,两桌共用一只鸡,自家养的。而且我也不白送,吃过饭想请省领导照张相给我们留下,不知能给我家增添多大的人气哩。”

省长于是也只能乐呵呵地点头。大家尝一口汤,同样鲜美无比,眼见得只是清水煮鸡,里面放了一小串刚刚采摘下来的嫩绿花椒,还有几片姜,出锅以后撒了一点芫荽。不光汤喝光了,连鸡肉也没剩下,都说:“这和城里人餐桌上的鸡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省长及其随员和农家乐的男女主人合影照相之后,主人带着客人参观了一下他们散养农家土鸡的地方。那是一片半荒芜的滩地,四周有篱笆,以圈定“势力范围”。鸡可以在荒滩上自己觅食,寻找蚯蚓和其它软体小虫子之类,还有草丛中的蚂蚱,以及俗称的屎爬牛之类。主人给喂食,也是货真价实的麦粒儿、玉米粒儿和谷穗,绝不用饲料厂生产的添加了许多可疑成分的鸡饲料,所以这里的鸡绝对绿色,绝对好吃。

母鸡生蛋是在一个个砖砌的鸡窝,里面铺着柔软的麦秸。公鸡母鸡晚上栖息,是在四周栽植的泡桐树鸡能飞上去的高度架设着木棍,原来禽类都有悬空站立睡觉的功能,家养鸡也不例外。

散养的鸡们不仅觅食,而且追逐嬉戏,包括公鸡母鸡之间发生性事,都不避讳参观的人们。当年的公鸡娃子尚未成年,学着打鸣,发出稚嫩而又奇怪的“喔喔”声。省长小时候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看到散养鸡的种种表演有亲切感,脸上的表情难得的轻松。

看过了马湖滩,省长一行还要去看金牛山。途经杜下镇,金牛县的诸葛平书记带着一干人在那里迎候。省长大概听说过诸葛平的“艳照”事件,见了诸葛平似乎有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就是诸葛平?”弄得诸葛平无端地紧张、尴尬,仿佛省长的问话是“你就是那个被人把艳照传到网上的诸葛平?”弄得他一下子脸红了。

眼见得该尽地主之谊的诸葛平不敢再靠近省长,与市委书记、市长一起陪同省长视察的常务副市长方一鸣一有机会就往省长身边凑,甚至不顾及相对于本市的党政一把手他已经越位,目的就是要和省长套近乎。可是,省长偶尔提问一下,方一鸣应对的并不好。比方省长问道:这棵千年古槐和尉迟敬德塑像之间有什么联系?方一鸣根本不明白,却偏偏要喧宾夺主,说“敬德是唐将,老古槐是唐槐,都是同一个年代的。”站在距离省长更远些的杜知秋——她的身份已是副县级的金牛山风景区管委会主任,因为编制还在金牛县,于是也兼任了该县的旅游局长——实在忍不住,挺身而出给省长绘声绘色讲了“敬德勒马看古槐,不知古槐多年代”的传说故事。省长并不反感这位女干部插话,反而对她的知识丰富、伶牙俐齿以及姣好的容貌显露出很欣赏的情态。相形之下,副市长方一鸣尽显蠢笨。

后来看到那个杜甫纪念地的纪念碑,刘长兴让杜知秋给省长讲讲这个旅游景点的规划远景。省长听说要搞成“杜甫茅屋”,马上很敏锐地指出,比起成都的杜甫草堂来,你们会不会弄成东施效颦的结果?杜知秋又接过话茬侃侃而谈,提出这里要弄成一个具有浓郁传统文化氛围的文化产业园区,比方将本地雄厚的书画创作人才集中起来,在杜甫茅屋景区搞一个沙龙,说不定能产生一大批优秀的作品和相当数量的书画大家。还考虑建一个碑刻群,集唐诗和书法艺术为一体,搞出极浓烈的文化氛围来。省长听罢大概觉得有一定道理,于是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

在省长考察杜下镇旅游风景的的过程中,虽说有女将杜知秋当仁不让冲锋陷阵,刘长兴还是惊出了几身冷汗,唯恐这个风景点被省长一句话给否了,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还好,这样的严重后果并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