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一次事关全局的重大会议之后,金马市召开了一次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主要内容是结合本市实际,贯彻中央和省委相关会议精神。市委书记刘长兴在会上提出,全市的宣传思想工作,尤其是舆论宣传,要为全市的经济建设服务,要在贯彻中央、省委精神的同时,突出对金马市发展项目的系列宣传。

会议进行期间,刘长兴坐在主席台上,看到了他曾经的学生杨荣玺的身影。他忙里偷闲想,从审美的角度讲,这个杨荣玺的确是一个奇迹。她身材妖娆的程度、行走时步履的弹性都与二十来岁的女青年无异,再加上保养得足可以扰乱视听的容貌,远远望去,你很难说电视台年轻美丽的出镜记者就一定比她更漂亮,于是市委书记在心中暗自赞赏:我这个学生呀,美得非要害死个谁?

终于在用午餐的时候,刘长兴在餐厅和杨荣玺相遇。电视台长和市委书记打招呼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或者敬畏,而是保持了足够的矜持、淡定和不卑不亢——也许是杨荣玺将内心的不平静故意掩盖起来了——反而让刘长兴觉得有几分不习惯。

“杨荣玺,我是该感谢你呢,还是该感谢吴志明?”刘长兴觉得无论如何应当让杨荣玺知道,对于她的老公吴志明投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作为市委书记他心中是赞许的、欢迎的。

“您是说吴志明投资马湖滩工程的事?”杨荣玺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快,“您谁也不用谢。吴志明投资是为了赚钱,商人一般来说不讲道义,也没有多少人情味,只要有利可图他就会干。说到底还是因为马湖滩这个项目有前景,吴志明受利益驱动来投资,是他的本性所决定的。至于谢我,就更不必了,他是他,我是我,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吴志明不是你老公?”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离婚了。”

“离婚又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您是领导,最好不要过问下级的私生活。”杨荣玺说。

“对我保密?好,我不问了。”但不知为什么,市委书记心中却有点淡淡的失落。

说不问了,但实际上心里放不下。市委书记又不能像一般人,可以随随便便打听下级干部的婚姻家庭纠葛,尤其杨荣玺又是个美丽女下属,市委书记过问她的婚变,弄不好会让人产生种种联想,引起种种议论。以至于过了好几天,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局长来向他汇报全市项目发展宣传的工作思路,正式的工作谈完了,刘长兴才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听说你手下的电视台长杨荣玺离婚了,为啥?你这个领导是不是应该多关心关心下属?”

文广局长说:“杨荣玺这人比较独立,一般情况下不愿意让别人介入她的私事,所以这事情我们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道,得照顾人家的自尊。再说了,她这人内心强大,主意正,想好要做的事情别人不会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不过您问的这事我知道内情,我们局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包打听,一般的事情瞒不过他。据办公室主任说,杨荣玺这次离婚,是和他老公的一个交换。”

“交换?离婚怎么能用来交换?”刘长兴颇有点好奇。

“说起来小杨还真不是一般人。其实,她老公吴志明有外遇,并且被一位漂亮的女秘书缠住了,杨荣玺早就知情。她之所以没有和吴志明翻脸,也没有离婚,用她自己的话说是顾不上,她说工作太忙了,事情太多了,闹离婚瞎耽搁功夫。相比较而言,吴志明离婚的愿望要迫切得多,原因在于那个女秘书坚持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不管能不能和他结婚,都要让孩子成为吴志明的财产继承人。这一次杨荣玺终于同意分手,但向吴志明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必须投资咱们市的马湖滩工程,将他们二人婚姻期间所挣的钱拿来做好事,至于投资这个项目能不能挣钱,能挣多少钱,杨荣玺将不再干预,不再过问。这对于吴志明来说是巴不得的事情,所以他主动来马湖滩工程投资,杨荣玺同时和他协议离婚了。吴志明做事情还算仁义,除了房子、车子,还给了杨荣玺两百万。他俩没有孩子,要有的话,估计吴志明也会承担抚养费啥的。”

听了文广局长一番介绍,刘长兴知道了商人吴志明之所以改变初衷,投资给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的确是杨荣玺起了决定性作用,并且她为此做出了牺牲。那么,杨荣玺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这位美丽女下属之所以这样做和我刘长兴之间有没有一定的关系呢?

经过一番思索、权衡,市委书记刘长兴认为有必要和女学生兼女下属杨荣玺见见面,进一步了解事情真相。如果杨荣玺力劝吴志明投资、甚至不惜拿放弃婚姻来交换都是真的,刘长兴无论作为市委书记,还是作为受杨荣玺尊敬的领导,都应该向她表达谢意。

尽管这事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但刘长兴却不想采用公事公办的方式,比方直接通知杨荣玺到办公室来见他,而是想尽可能把见面的方式搞得温和一些,有情趣一些。和近些年来自上而下、上行下效所形成的新闻宣传方式有关,一个省辖市的市委书记毫无意义是本市的电视明星、报纸明星,只要出去公开活动总会被无数人认出来,假如市委书记竟敢孤身一人带着个并非老婆的漂亮女人出现在吃饭、喝茶的地方,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于是,为了尽可能地掩人耳目,市委书记通过电话邀约了美丽女下属之后,不得不自己驾驶一辆借来的、不算太高档的私家车,载着杨荣玺去了相距最近的兄弟市所辖的某县级市,找了一个优雅僻静的地方坐下来。

“您有什么话问我,打个电话也行,把我叫到您办公室也行。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弄得像一次私密的约会。我就不明白了,什么事情到了你们领导手里,非弄得这么复杂,这么形式主义?”杨荣玺说。毕竟身处的环境优雅、温馨,甚至有几分朦胧、暧昧,再加上不用顾忌有第三者对她和市委书记的说话方式有看法有挑剔,所以,杨荣玺壮着胆子让自己表达得更俏皮一些。

“唉,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正因为我是领导,才会有诸多不便;正因为我不愿意在你眼里只是个领导,我才不得不费这么大劲儿。”刘长兴说,“这不是形式主义,也不是繁琐主义,而是为了保护你、也保护我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从现在开始,你忘了我是你的领导吧,就当你我是朋友,是相对私密、关系很好的朋友。今天我想对你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朋友之间的对话。”

“您这样讲,无论如何会让我受宠若惊。不过,当朋友比当下属要来得轻松,我很愿意。有啥话您尽管说,小女子洗耳恭听。”杨荣玺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自如。

“通过某种形式,创造出一种适宜于说话的气氛,正是我今天想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接下来我也宁愿开门见山。你说呢,荣玺?”刘长兴故意没把对方称之为“小杨”,叫名字也省却了姓氏,目的是让气氛更轻松。

“我也喜欢开门见山。”杨荣玺说。

“那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直接回答我就好。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婚?这个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

“这个问题,您要是以领导的身份来问,我是不打算回答。可您说过了,今天咱们是朋友之间的交谈,而且还是相对私密、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要不回答就太不够意思了。这么说吧,我和吴志明的夫妻情分尽了,选择离婚是一种必然。我这样说也不是矫情,是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和婚约,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他不光是在婚姻之外寻求刺激和补充,而是对别的女人动心了、动情了,我只好成全他。”杨荣玺说。

“好。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所选择的离婚的时机,有没有什么玄机?据我知道,吴志明同样希望解除你们的婚约,而且他先于你有这样的意向,你以前说顾不上离婚,最近为什么下了决心,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外部的因素?”

“呵呵,看来市委书记同志是做过调查研究的,知道一点内幕,而这些内幕显然不是我告诉您的。既然离婚是男女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那么迟点早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在故意回避我的问题,而且回避得不很巧妙。这个问题我希望能听到你正面的回答。”

“这样逼问不像朋友,更像领导。出于服从领导的惯性,我不得不回答您。的确,我选择离婚的时机,和吴志明决定投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有一定的关系,或者更具体地说,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是在他答应投资马湖滩工程之后。”

“好,坦率,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态度。我再问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协议离婚和吴志明投资这两件本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带点胁迫性质让吴志明同意在金马市投资,这又是为什么?”

“作为金马市籍贯的、有投资能力的商人吴志明,拿出些钱来投资金马市的工程,在赚取投资利润之外,为家乡做点贡献,难道有什么不应该吗?我作为吴志明的前妻也罢,朋友也罢,通过我自己的方式促成他在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上投资,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吧?”

“看看,又不坦率了吧?又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了吧?我是问为什么这样做,而不是问这样做有没有合理性,你干嘛要回避?”

“领导就是尖锐,非把人逼到墙角。那好吧,我就彻底坦率一回。本来,离婚和投资这两件事的确互不相干,可是我上次接到您的电话,知道您作为市委书记对吴志明是否投资马湖滩工程很在乎,所以我想促成这件事。以我和吴志明的感情婚姻状态,假如我想对他产生影响,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拿离婚作为条件与之交换,毕竟他比我更想尽快结束现有的婚姻。至于具体的操作过程,也不能说我胁迫了他,商人的本能就是追逐利润,说到底因为投资马湖滩对‘志明集团’来说有利可图,否则我再和吴志明离十回婚也无济于事。”

“你承认自己有促成这件事的主观愿望,在促成这件事的过程中,离婚也是你的手段,而且这个手段收到了你所期望的效果。这样我就有了第四个问题,你促成这件事的主观愿望又是基于什么?如果我也够坦率的话,我这样问,是想知道你之所以促成这件事,是不是和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有联系?”

“您今天和我谈话,的确放下了市委书记的架子。既然您能这么坦率,我也不妨更坦率地回答您:是的,我之所以尽力想促成这件事,不仅仅因为我是金马市的一名干部——毕竟招商引资不是我这个小小电视台长的直接责任——更重要的是我想尽微薄之力来帮助您,或者用您的话说,是因为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

“荣玺,感谢你的坦率!那么,我再问问与此相关的问题,应该是第五个问题了吧?”

“书记同志是‘十万个为什么’呀?”杨荣玺掩嘴一笑。

“不许打断我。第五个问题,你认为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呀?”

“是呀,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先由您来回答?”杨荣玺眨眨眼,脸上呈现出几分美丽的狡黠。

“不许逃避,不许耍小聪明,直接回答我。”刘长兴故作严肃。

“看看看,我们的对话不平等了吧?强制我回答问题,您很霸道。”

“我就霸道一回。谁让我曾经是你的老师,眼下还是你的领导呢?”

“您是说,老师可以居高临下,领导可以强迫命令?”

“谁说不是呢?”

“哼,原来您所谓的‘朋友间的交谈’不过如此,不过是诱我上钩的钓饵?既然被逼无奈,我就回答您吧。在我的心目中,您不光是我二十年前的实习老师,还是我当初作为‘青葱少女’心中暗恋的对象——我这样说是不是会把市委书记吓一跳?在一般人的眼里,市委书记是道貌岸然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请您原谅我的坦率和冒昧。”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胆小吗?你以为市委书记就一定不是普通人吗?”

“反正,我觉得您是怕了。坚持居高临下的口气,正是为了掩盖您的害怕;用这么多的反问句,正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非要把自己装扮成领导!”

“唉,学生咋就这么不给老师面子呢?哪儿有下属毫不客气将领导的假面具一把撕开呢?你这个杨荣玺呀,你这个杨荣玺!”其实,刘长兴已经不得不放下架子了。

“嘻嘻,我终于将我的老师和领导请下神坛了。”杨荣玺又莞尔一笑,只不过她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