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不久刘长兴书记在省城天阳市所接触的那个自负、傲慢、自以为是的商人吴志明完全不同,眼下追上门来非要投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项目的吴老板显得恭谦而又低调,完全是一副有求于人的龟孙子样儿。

吴志明带来两幅字,是花钱请本省最有名的书法家写的,分别送给市委书记刘长兴和市长曹建德,上面写着“金马奔腾,基业长兴”和“建功立德,造福桑梓”。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名字镶嵌在里面,很有点歌功颂德的意思,犹如社会上流行给做了好人好事的活雷锋们送锦旗一般,只不过名书法家的墨宝除了内容,还有一定的经济价值。

“吴老板哪根筋搭错了吧?你不是对金马市开发建设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一点也不感兴趣吗,怎么又要投资?”刘长兴面对着满脸堆笑的吴志明,不由想起在省城看到过的他那副可恶的嘴脸,故而脸上挂着不屑,“再说,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筹集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资金的事情弄出点名堂,你追着撵着来凑热闹?我们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你一点不给面子,锦上添花的事情做与不做意义都不是很大,我劝你千万别做将来后悔的事情。你想想,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是旅游开发工程,这种项目将来赚不赚钱主要取决于市场,万一市场前景不看好,你也有可能赔得血本无归,到时候我们可没钱、也没有义务赔偿你的损失哟。所以说,我请吴老板再慎重考虑考虑,金马市再穷,还不至于像要饭的一样可怜巴巴求人施舍。”

“看看看,看看看,我就知道前些天在省城把书记您给得罪了。今天登门拜访,一是负荆请罪,二是诚恳地希望领导能给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刘书记呀,据我知道,金马市打造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只是旅游兴市战略的第一步,想必你们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仅就马湖滩工程而言,我估计您目前所能筹集到的投资不是多了,而是远远不够。我想您是拥有数百万人口的金马市堂堂的父母官,总不至于跟我这一介草民置气较劲儿,您哪怕对我有意见有看法,但送上门来的投资总不至于拒之门外吧?尊敬的刘书记,我是诚心诚意专程而来,也恳求您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还是平心静气谈,最好能够握手言欢,您说呢?”吴志明这个商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话里有话,软中有硬,驴死了架子不倒,表面上的恭谦并不能掩盖他骨子里的坚韧,何况他知道刘长兴书记的软肋在什么地方。

“吴老板,我现在最感兴趣的不是你的钱,而是特别想知道你本来对金马市的投资项目不感兴趣,怎么忽然一下又有兴趣了?你的变化之快让我眼花缭乱,有点看不懂你,故而想请赐教一二。”刘长兴当然也不想和吴志明闹僵。毕竟有人送上门来,哭着喊着要投资,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一个市委书记尚不至于意气用事,非得和一个商人闹小孩子脾气。那样的话,我刘长兴什么水平?所以,他脸上刚才的讥讽隐退了,语气也逐渐趋于平和。

“不敢不敢,哪里有什么赐教不赐教的,倒是我应该向刘书记您多多领教。咱也不用说太多的客气话,前些日子在省城我之所以没敢贸然答应投资,主要是我对家乡政府投资开发旅游项目认识的深度和高度都不到位。经过更进一步的了解,我目前已经意识到把钱投到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将是一次很好的选择,很好的投资方向,所以我决定改变原来的决定。另外有一个因素,在刘书记您面前我也不必避讳,之所以决定来金马市投资,除了这里是我的故土,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我的老婆——刘书记您肯定认识,她叫杨荣玺,是金马市的干部,您的下属——她极力鼓动我这么干。常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何况杨荣玺是我老婆,她说句话,我肯定得掂量掂量。刘书记您是不是得承认,我够坦率?”吴志明说。

“呵呵,对于吴老板是否坦率,我想就不用评价了。总而言之,吴老板转变态度,愿意来金马市投资,造福桑梓,无论如何我们应该表示欢迎。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投资问题虽然得到了初步解决,但有人愿意继续投资,我们也乐于接受,何况正像你说的,马湖滩工程只是金马市打造旅游大市的第一步,后续还会有别的工程,招商引资仍有很大缺口,外来的投资多多益善。至于你刚才说到感念故土情,这个我信;听你老婆的话,我也权且当成真的,这说明杨荣玺杨台长比他的老公对金马市更有感情啊,这样的干部值得表扬。既然你吴老板主动登门表示愿意投资,无论如何我个人表示欢迎和感谢。具体的投资事项,还是请曹市长安排相关人员和你具体谈,我希望咱们彼此合作愉快。”刘长兴说。

“呵呵,合作愉快,感谢刘书记给我机会。”

从商人吴志明嘴里知道是杨荣玺动员他的老公向金马市的旅游项目投资,刘长兴书记虽有点意外,但也颇多感慨。

上次在省城,吴志明让刘长兴碰了钉子,他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快,曾给美女下属杨荣玺打过电话,发了几句牢骚,无非说她的老公不是东西,不给面子。这个电话其实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不过杨荣玺在刘长兴思想深处不仅是下属,而且是昔日弟子,甚至还可以看作朋友——红颜知己倒也算不上——所以打电话说了几句与市委书记身份不相符、但也无伤大雅的话。谁知道市委书记一个漫不经心的电话,竟然被这位女下属当成一回事,也不知她究竟是怎样影响吴志明的,反正效果是促成了吴志明主动找上门来要求投资。这里面的蹊跷,刘长兴不见得一下子能搞明白,他也暂时不想搞明白。有一点刘长兴有足够的自信,那就是,杨荣玺绝不会故意给金马市拆台,却完全有可能竭尽全力帮她心目中的刘老师、刘书记一把。

搞不明白就搞不明白,有些事情糊涂也许比明白更好。

前有港商闵老先生造福桑梓,后有吴志明找上门儿来送投资,马湖滩工程的建设资金没有问题了。下一步急着要办的事情,当数天河分水向上级报批。

刘长兴上次在省城听省水利厅长说到国家大河水利委员会有他的熟人——中学同学彭怀诚,所以这次他决定亲自出马,到大委会去争取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从天河分水的权利。

虽说这个彭怀诚曾是中学同窗,而且和刘长兴有旧交,但这次去是办公事,而且有求于人,空着手显然不大好。无论从民间的往来礼仪出发,还是考虑到官场办事的潜规则,这次去都得对这位老同学有所表示。尽管刘长兴叮嘱随行人员给国家大委会领导和分管水资源的部门领导都准备了一份“礼物”——既不能让领导犯错,又要拿得出手的一张银行卡,但他觉得,从私人角度出发,还得给这位彭怀诚同学在准备一份更能突显私交深厚、又能引起对方喜爱和重视的礼品。当然了,这份私人礼品假如能起作用,最终的好处还是会落到天河分水这件事上来。

究竟送什么?刘长兴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一种东西。在省城任职的时候,知道本省西部有个地方盛产一种补品,叫锁阳。这是一种寄生植物,肉质寄生草本,长在戈壁沙漠一种叫白刺的植物根上,成品的形状有点像男人**的**。锁阳有个别称叫“不老药”,又叫地毛球、锈铁棒等,《本草纲目》里这样形容锁阳,说它“甘、温、无毒。大补阴气,益精血,利大便。润燥养筋,治痿弱。”这种东西在当地人的眼里,主要看重它的壮阳功效,在如今男人普遍感到力不从心的情势下,锁阳的功效被无形中放大了,不仅锁阳酒、锁阳咖啡、锁阳固精丸、锁阳补肾胶囊等等系列产品应运而生,而且其疗效、药效也被鼓吹到很神奇的地步。刘长兴在产锁阳的地方也有最要好的同学,曾给他弄来一大堆上好的锁阳以及锁阳产品,而且告诉他,这些锁阳是从一个叫“锁阳城”的地方挖来的,那个地方的锁阳最好、最正宗、最有功效。这位同学还神秘兮兮地对他说:“老同学,你在官场上行走,手中有权又有钱,结识美女的机会多,我这相当于给你提供炮弹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红颜美色,绝不放过,要不然当官干什么,活着干什么?”刘长兴当时就笑了:“你以为当官的都是色狼?何以见得?我就是个例外。”那位老同学不信:“得啦吧,除非你真**。有了我给你的东西,真**也能变成真英雄,拿去享用吧,不要钱。”

老同学送的锁阳和锁阳产品,刘长兴真的没享用,主要因为他不信这玩意儿。刘长兴认为,一个男人行不行,主要取决于心境,另外也取决于你所面对的性伙伴的质量。刘长兴不否认他在老婆面前有时候表现得不够英勇,但他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审美疲劳症,自家老婆用久了,缺少**毫不稀奇,假如换个女人——他曾经暗自想过,比方和杨荣玺在一起,我就不信自己不能成为英勇善战的伟丈夫!只不过心中有道德藩篱,作为领导干部不得不自我约束,故而才在搞女人方面委屈了自己。有时候也的确因为工作太累,精力不济,但这并不等同于功能衰退,起码还不到需要靠补药维持的地步。所以,他从内心深处拒绝锁阳,拒绝补品。但这次要给大委会的老同学送礼,他终于想起了锁阳。也许这位彭怀诚同学用得着,也许他是个补品迷信者,弄不好送这东西正中下怀呢!

没想到歪打正着,在国家大河水利委员会下属“水资源管理与调度局”担任副局长的彭怀诚对老同学拿来的特殊礼品颇感兴趣。彭副局长和广大力不从心的中年男士们一样,普遍认为如今这个开放的时代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女人肯不肯,而在于男人行不行,补品是当今男人之必须,更是力不从心男人的坚强后盾,何况老同学拿来的是以前从来没试过、据说功效一流的好东西,怎不叫彭副局长兴奋莫名?

“刘长兴呀刘长兴,你厉害呀,都当市委书记了!你说说,老同学这些年没见过面,你来求我帮忙办事,还带了那么好的礼品,我要是不尽力而为,那还是个人吗?你放心,这事情我看问题不很大,咱一定把它办成,也算我为曾经生活过的第二故乡西原省做点贡献。”

接下来,在金马市申请从大河支流天河分水方案报批的过程中,彭怀诚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他给刘长兴出主意,让金马市将申请分水的方案中从天河“分水”的概念换成“借水”,说这样更容易获得通过。

“哥们儿,我干的就是大河水资源管理,其实大家都知道,比起南方来,整个大河流域水资源十分紧缺,要么国家花巨资搞南水北调工程干什么?所以说,任何一项工程要从大河干流或者支流分水,都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申请报批相当有难度。你们这项工程,本质上是向大河流域‘借水’,而不是‘分水’,干吗要弄个‘分水’的说法,人为增加办事的难度?”彭怀诚提示说。

“对对对对对对,我们市兴建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水的来源一靠雨季拦洪,二靠从天河借水。虽说拦洪要看老天爷脸色,但从近些年气候变化的情况来看,因为全球性气候变暖,我们那里降水量也呈逐渐增加的态势,所以说靠雨季拦洪,能解决相当大一部分问题。剩下的水从天河来‘借’,我们的宗旨是‘取之于天河,还之于天河’。将来生态园的人工湖泊,我们一定要努力做好防渗漏,尽可能减少水资源浪费。这样以来,蒸发掉、使用掉的部分,估计用雨季拦洪来补充足够了,从天河引水,很有可能做到借多少还多少,尽可能争取不给水资源缺乏的大河流域造成新的困难。彭老兄你这么一说让我们茅塞顿开,你真不愧是大河水资源方面的专家呀!”刘长兴说。

“刘书记少给我戴高帽子,无端地让人奉承,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我倒要问问,你所说的‘借多少还多少’,将来能不能兑现?比方说,你那个金马市也属于缺水城市,按照方案,两亿立方的天河水被你们以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名义‘借’走了,你的地方政府和老百姓会不会看着这些水眼馋,纷纷伸出贪婪的手,将本该还给大河流域的水截下来灌溉农田,解决有可能出现的人畜用水困难?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借水’就真的变成了‘分水’,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到时候,你我给国家大委会怎么交代?这些事情你想清楚了没有?”彭怀诚又说。

“我想不至于吧?假如能如愿以偿从天河借来宝贵的水资源,我们一定会加强管理,让这些水有序运行,榨取了它的使用价值之后,再把它完璧归赵还给你们。这样大河流域总的水流量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又造福金马市人民,简直是双赢啊,这么好的事情到哪儿找去?”其实,从天河引水接济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最终能不能做到“借多少还多少”,刘长兴心里根本没有底,但眼下他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对着老同学拍胸脯。

“罢罢罢,就算我先被你说服了吧。不过我想,大河流域水资源固然宝贵,但这些水都应该用来为人民造福。你刘长兴‘分水’也罢,‘借水’也罢,总归这些水是流到一个湿地生态园去了,是给金马市创造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去了,而不是被用来浇灌你刘长兴家的自留地。有了这个前提,事情就好办。我们既服从大局,又为大局着想,并且把宝贵的水资源尽可能合理利用,尽可能节省,这样即使犯点错误,也算不得什么大错误。为了你治下的人民,就让我这个曾经喝过西原省的水、吃过西原省粮食的人,和敬爱的刘长兴书记一起来承担这个责任,为西原省金马市的人民办点好事吧。”彭怀诚态度更加明确积极。

结果,金马市申请从天河给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借水”,最终获得批准,解决了刘长兴落实旅游兴市战略的一大难题。

办理天河“借水”申请报批这件事,因为刘长兴书记遇到了一位要好的中学同学,使得事情变得相对顺利、圆满,这让刘长兴十分高兴。他不得不感慨,无论到哪里,熟人好办事。这其中,虽说熟人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但你又很难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毕竟都不是为个人利益,毕竟都是在为民造福。所以说,官场上依靠熟人、朋友、老同事、老同学乃至亲戚等等的关系来办事,依靠人脉来打通关节,争取最好的结果,看来也不见得都是坏事。之所以这种风气盛行,恐怕也有它盛行的道理。